向真在闹铃声中艰难醒来——八点整，不是她平时起床的时间。
今天九点吴屿要走，坐十点多的高铁回寨里。她自然想陪他吃个早饭，好好道个别。
她迷迷糊糊地觉得有点冷，也不奇怪，天气预报说今天广州大风降温。但往旁边一摸，还是愣了一下——床的另一边冰凉，空无一人。
明明说好，今天他不去晨跑，两人一起吃早饭的。
他会不会在洗漱？还是去冲咖啡了？她试探着喊了两声：“吴屿？吴屿？”
没人应。
她摸起手机，看到了他的微信：
【有点急事，我先改签回去了。】
【这几天可能比较忙，没空回信息，回头再联系。】
时间是凌晨五点多。
什么事，急到连几个小时都等不了？
她心里觉得不对，但又怕自己多心。既然吴屿这么说，她是不是应该再等几天？也许他真是临时有急事。
她犹豫了一下，回了条：【好的，你有空随时联系。】
这一周的工作还算轻松，周一白天可以休息，晚上去深圳，周二到周四，参加 Texture World 的可持续面料展会。
这个展会通常每两年在巴黎举办一次，今年首次增设了几个其他地区的特别场，亚太地区在深圳，吸引了不少国内设计师前来观摩，了解环保面料的新趋势。
除了看展，向真最期待的，是能见到大师姐许乔，去年师姐帮她介绍印花面料的供应商，她还没能当面致谢。
当然，黄滢也会来，不过她们春节刚聚过。
她提前订了展馆附近一家餐厅，高空夜景极佳，正好可观赏城市天际线。
这是家亚洲融合餐厅，擅长海鲜料理，她向两位师姐推荐了几道经典菜，照烧银鳕鱼、甜辣酱龙虾和奶油扇贝。
许乔偏爱葡萄酒，向真特意备了几支加拿大的贵腐甜白，搭配今天浓郁口味的海鲜正合适，带回去日常配甜品也不错，算是小小心意。
逛了两天展，三人收获都不小，晚餐席间，自然交流起心得。
许乔如今任职于国内最大女装集团之一，更关心面料的稳定供应，提醒她：“还是多留意些大厂，或者有大公司投资的合作方。有些小厂虽然创新能力不错，但这两年大家融资都困难，万一资金一断，供货就跟着断，很麻烦。”
黄滢则热衷于材料前沿，聊起几种新型再生纤维的性能对比，说：“如果做秀场款，可以考虑AL那款树纤维。我跟老师看过好几家新面料，它家在针织方向的工艺和稳定性都最好，绝不是噱头。”
许乔也听得兴致勃勃，笑道：“现在的后生真是厉害，比我们那时候强太多了。”
黄滢和许乔不算熟识，自然十分谦逊：“我们只是站在老师和前辈的肩膀上。”
向真和她们关系都不错，讲话也就更随意些：“两位师姐，商业互吹结束了吗？要不要尝尝我带的酒？不求你们夸设计，夸夸我选酒的品味就行～”
这一句话，惹得两位都笑出声，三人举杯共饮。
许乔抿了一口，说馥郁饱满，选得不错，又随口问她：“风水轮流转，李杭现在有机会了？”
向真顿时有点尴尬，忙解释说自己已经有男朋友，和李杭不过是普通的师兄妹。
许乔听了，也想起老师那话：“丁老师说得没错，同行确实难处。我现在年纪越大，越喜欢坦率直接的人，没空搞那些弯弯绕绕。”
她四十多岁，离异七八年，有个女儿，并不准备再婚，只享受爱情。
这话一下戳中了向真心底的某处——吴屿离开后就再没联系她。她既怕他是出了事却不愿说，又怕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是自己太敏感。
她昨晚存着心事，睡得断断续续，半夜情绪上头，给他发了个微信，询问情况。
今天她时不时查看手机，却只在中午时等到一句【没事，还在忙，别担心】。
她压下这些心事，陪着师姐们继续谈笑，又讲了点俏皮话，逗得黄滢来刮她脸皮羞她。
晚饭后，向真回酒店休息，好不容易入睡，却好像一直在做梦，记不清什么情节，起床时浑身疲惫，似是在梦里和怪兽搏斗了三百回。
周四是展会的最后一天。
安玉陪着向真继续逛展，发现她精力不济，没走几个摊位，就要找座儿休息一会。
她扶着她坐下：“真真姐？你要不回去躺躺吧？”她们的酒店就在会场边，走回去不过五分钟。
向真连续两夜睡眠不足，今天有些头疼：“好，我回去睡个午觉，你休息或者继续逛都行，下午联系吧。”
这次，她倒是很快睡着了，可惜不过半点钟，就被门外噪音惊醒，心口都有些难受。
一对情侣在隔壁吵架，男士哐哐捶门，还大声骂人。
她气得打电话到前台，让他们赶紧来看看，处理一下，吐槽五星酒店怎么会进来这种客人。
她本就心情不好，挂了电话听外面还在骂，于是隔着门对那人大吼——“这是公共场合，你再吵我就报警。”
结果那人居然转来捶她的门，她虽然相信酒店的门足够结实，但还是吓了一跳，颤着手指把门反锁。
往回走几步就有点飘忽，只能扶着洗手台喘气，她赶紧深呼吸，用热水洗个脸，回到床边倒下。
也不是多严重的事，可她此刻的反应却有些夸张。心跳太快，耳朵嗡嗡的，莫名的恐慌在身体里迅速膨胀。
她把拳头握紧再放松，恍惚中仿佛还能听到吴屿温柔的声音——“真真，没事了。”
她慢慢吸气呼气，心跳渐渐平复，但脊背右侧还是出了点冷汗，就裹紧被子。
她开始极度思念他的怀抱——如果吴屿在就好了。
这一周她看起来过得挺顺利，逛展会，谈面料，见朋友，还能陪着师姐喝半杯酒，扯点笑话让大家开心。
她知道自己是在努力撑着，但内心深处是好多担心——既担心吴屿出事，又担心自己多虑，只能更投入工作，反复安慰自己没什么事。
只是，吴屿走得太突然了，已经四天了，都只给一个模糊的“还在忙”。她慢慢地从担心他，变成怀疑自己。
明明在上海的时候，她已经努力去“哄”他，他也开始对她更多敞开，但这四天的空白，让她觉得，自己的努力，也许毫无意义。
那些不开心的部分，他又不准备说了，是不是？
她可以理解他不想说太多，但是，哪怕就是一分钟的电话，他什么都不用说，就让她陪着他，听听彼此的呼吸呢？
他就打算这样消失一阵子，独自应对一切，等回来的时候，又是个“成熟、稳重、完美”的男朋友，是不是？
他当然喜欢她，只是，他好像从来不觉得，她是可以和他一起承重的人，甚至，连最基础的陪伴，都把她隔离在外——他根本不需要她。
此刻心绪不宁，身体不适，她就突然觉得，他看人一向很准，这次也没看错——现下，她不就是为一点小事又开始情绪不稳，摇摇晃晃了吗？
她红了眼眶，恼他杳无音讯，气他把她看扁，但更恨自己脆弱不堪。
屋外的吵闹终于结束，前台致电来，又把她吓一跳，她颤着接了电话，对面表示让她受惊非常抱歉，想送点热饮来，询问她喜欢什么。
薄荷茶，她脱口而出——想起那个薄荷味的吻，她又忍不住有点难受。
喝完一杯热茶，心也安定了些。
算了，不想了，她自己可以的。
摸出香水，柑橘味把她环绕，她伴着正念语音放空自己，然后起身洗漱——还有两小时可以去展会，她准备再看看编织工艺区。
周五她和安玉一起回到广州，把展会相关资料都整理好——之前她不太喜欢做这种归档工作，经常把照片一股脑上传云盘就算结束。
但这次和许乔交流后，她开始意识到，素材管理这些日常，也是一个设计师沉淀反思的过程。要想走得长远，她不能只追求每次情绪爆发的瞬间，也要学会静心扎根。
当然，她给出一些分类和标签框架，和安玉一起看了一些重点面料，后面的琐碎细节，就可以让助理接手了。
她看看时间，下午四点，犹豫一下，终于决定跟吴漾打个电话。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她分析半天，不像老朋友临时找他有工作项目，他很少接紧急的活儿，绣坊民宿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那就是家里。
吴漾的声音哑哑的：“是阿奶起夜上厕所摔了一跤，髋骨骨折，已经做了内固定手术。”
“别担心，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如果下周情况稳定，可以转院到黔阳，那边的康复科更好。”
向真的心猛得缩紧，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几乎不能呼吸。
她先问了几句阿奶的情况，又颤着声问：“吴屿呢？他怎么样？”
吴漾声音平稳：“你放心，大哥挺好的，我们请了护工一对一陪护，也不会很累。阿奶醒着的时候，大哥还陪阿奶看戏，给她讲笑话呢。”
其实吴屿慢性胃炎又犯了，这几天一直都胃痛，她不想让向真担心，就不提此事。
向真却流下泪来。
吴漾听她呼吸不太对，急忙解释：“真的，不骗你，大哥好好的，跟平时没太多区别，应该就是怕你担心，才没跟你说这事。民宿有事，我今晚先回寨里一趟，后天就又回去了。”
一切正常，明明就是最大的不正常，他现在得多难受，还要在阿奶和吴漾面前装得若无其事。
向真深深吸口气，勉强开口：“漾姐，别急，我信你。我最近不忙，周末去看看阿奶，这两天还在黔南医院吧？”
吴漾表示，要下周末做完检查，才能确定是否可以转院，之前都在黔南。
她又犹豫问向真一声：“你要跟大哥说一下吗？”
向真说：“嗯，我晚上给他打电话。”
吴漾想，她明天过来，今晚两个人说开了就好，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不过一个怕对方担心，一个又担心对方，也就不再细问。
不过，向真马上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当晚就坐上了去黔南市的高铁，到站前一小时，她给吴屿打电话，他没接。
九点半了，已经不是医院的探视时间了，而且有护工陪床，吴屿肯定有时间的，只是没准备好接她电话，干脆就想拖过去。
她一条微信发过去：【我在高铁上，马上到黔南市，你住哪个酒店？】
吴屿的电话马上就来了，她想了想，虽然有点生气，但没舍得对他“同态复仇”，还是接了。
“真真，你什么时候下车？大半夜的，你等我，我现在马上去接你。”他声音沙哑，语气急切。
向真心更软了，不想和他争辩黔南治安很好，现在也算不上大半夜，只报了车次和到站时间：“别急，我等你。”
出站后，在嘈杂人群中，她很快看到了吴屿，他还是那么挺拔，像山岳一样沉稳安静，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把他压垮。
她红着眼扑过去，他的怀抱很暖，一点没变，她的泪哗一下流出来，马上浸透他的衬衫。
吴屿吓了一跳，摸着她的头发：“真真？怎么了？别吓我，出什么事了？”
向真猛地抬头：“你问我？你……”
她气得要说不出话来。她能有什么事？
她就是心疼一个自己不会说苦说累，总是装作没事，把所有人都骗了的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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