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许琼到达黔南医院的病房外时,感到一丝意外。
她看到病房里不止有吴屿,还有个精致的小姑娘,坐在床边椅子上,和婆婆说话
儿子不是说,暂时不告诉小向吗?怎么临时改主意了?能让他改主意,不多见。
她悄悄推门进去,吴屿马上回头,但婆婆和小向都毫无知觉。
婆婆的声音沙哑无力:“不行了,以后走不动了。”
老人遭遇这种大病,心灰意冷,也是常事。
“才不会,阿奶你以前一天4000步呢,比我都强。以后我们换一换,我帮你走4000步,你帮我走1000步就行,是不是很划算?”小姑娘声音清脆,带着天真娇憨。
婆婆也被逗得微微勾起嘴角:“行,阿奶帮真真走。”
小姑娘犹不罢休:“不仅是走路,阿奶你要快点好起来,我还想吃你做的葱花蛋饼呢。”
婆婆转头去看吴屿:“让阿屿给你做。”
这一转头,才发现她来了,“阿琼啊。”
小姑娘也惊讶回头,马上站了起来,红了脸。
许琼走过去,主动握住她手臂:“是小向吧,真是个好孩子。”
向真糯糯地叫了声“阿姨好”,又把床边的位置让出来。
许琼对她微笑一下,俯身去和婆婆讲话:“阿妈,我来啦,你受苦了。”
阿奶涌起眼泪:“是啊,真疼啊,现在又痒。”
转子间骨折,是髋部骨折里的万幸,伤得更轻,更容易恢复,但骨块摩擦的尖锐疼痛仍然非常折磨。尤其这两天刚撤掉止痛泵,换成了口服药。
许琼和婆婆聊天,吴屿干脆带着向真先出来,让她们两人说说话。
有些话,阿奶不跟他说,但是跟妈妈讲。清醒时,阿奶没跟他这样喊过疼,只说没事没事。
只有麻药未退时,她意识模糊,一直喊疼,还说了好多吴屿都听不懂的土话。
向真一边走,一边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一阵后悔:“完了,阿姨会不会觉得我特别不懂事啊?”
吴屿揽着她的腰,带她下楼:“不会的,妈妈知道你是好意。”
向真和阿奶说话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不管在什么样的爱里,“被需要”是多么重要。
在这一点上,他对阿奶表达的太少,对向真也表达的太少。
住院部楼下有个小花园,他牵着向真往里面走:“忘记告诉你妈妈今天会过来了,这些天乱糟糟的,对不住。”
向真拧一下他手臂,昨晚她到了后,因为最近休息不好,洗完澡累得倒头就睡,到现在,都没来得及认真批评他的错误呢,他又来气人。
“吴屿,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啊。这么大的事,你不说。现在又为这点小事道歉,有意思吗?”
吴屿叹口气,艰涩地恳求:“真真,别对我这么好,我……”
向真一下怒从心起:“怎么?求我骂你啊?上次骂你的出场费先给我结一下。这次是为什么?”
“为了你自己心里好受点?又让我做恶毒女配?”
她不想这么刻薄的,但吴屿这话真是一下子惹恼了她。
吴屿脸色变了,牵她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被她这么一戳破,他顿觉自己卑劣。
他犯了这么大错,阿奶对着他都没喊声疼。他几天没联系向真,她替他难受成那样。
他是真的觉得,若她们骂他几句,他反而好受些。
但这种想法,何其卑劣,以为这样,就可以抵消自己的错误了吗?
他呼吸急促,感觉太阳穴边上有根筋突突直跳,胃里也泛上一阵疼。
向真看他拳头捏的死紧,胸口起伏不定,鬓角都在冒汗,一下后悔自己话说得太过分。
她抱住他,踮起脚尖,试着拍他后背:“吴屿,吴屿?我说气话,你别当真。”
“我就是气,根本不是你的错,你别老往自己身上揽啊。”
“揽得多了,人真会压垮的。”
她越说越心疼,自己刚才怎么了,那么戳心窝子的话都舍得对他说——明知道他心里已经很内疚了。
吴屿一下把她抱紧,充满懊悔痛苦:“真真,你不知道,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要是我早点听妈妈的劝,阿奶也许根本不会骨折。”
向真一下下抚着他的背,他在颤抖,她忍不住又开始流泪:“不是的,我知道你对阿奶最好了,不是你的错,不是的。”
他们静静拥抱一会儿,吴屿呼吸恢复平缓,替向真擦去残留的泪痕。
“回去吧。”他亲吻她的眼睛,那睫毛湿漉颤动,像雨中的蝴蝶,“她们还等我们呢。”
向真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他,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最佳时机,就默默跟他一起回病房去。
阿奶已经又睡着了,她还很虚弱,昏睡的时间很多。
许琼在床边发呆,看他们回来了,就从病房出来,跟护工交代一声,准备午饭时间再来探望。
在回酒店路上,许琼见向真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觉得她纯真善良,又担心她年纪小,没见过这些——在医院里,太多无奈痛苦,常人难以承受。
“真真,别太难受,阿屿之前说先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年纪小,禁不得这些。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了。你千万别多担心。”
“悲伤肺,思伤脾。我看你太单薄了些,回去以后,找朋友散散心,别积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这话说得十分体贴,向真乖乖点头应了,不由去看吴屿,心想,那他那么难过,得多伤身体啊。
她眼神清澈纯粹,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许琼一看,又叹自己脑子没转弯。
虽然小姑娘和婆婆见过几次,关系不错,但更多的,她是在心疼吴屿,为吴屿难过。
她看了儿子一眼——看着还是平稳沉静的样子,但眉心是化不开的倔。
唉,这个,哪有软软糯糯的小姑娘那么好劝,说不定越劝越出问题。
有这么贴心的女朋友,能陪他两天,估计比她劝管用。
于是一路无话。
酒店就在医院边上,五分钟就走到了,他们各自回房休息,约定午餐前再一起去看阿奶。
回了房间,向真把吴屿推倒在床上,然后依在他胸口:“这几天睡得好吗?”
“不太好。”他老实回答。
她靠着他心口,他说话时胸口的震动她都能感受到。
她去揉他的太阳穴:“刚才是头疼了吗?”
吴屿按住她的手:“现在好了。”
向真又问:“阿姨说了“悲伤肺”,你有没有呼吸不畅?”
吴屿圈住她:“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有没有脾胃不和了?小向医生?”
向真轻轻拧他胳膊:“回答我,别转移话题。我还生气着呢。”
“比你这小身板强多了,别操心了啊。”
也是,吴屿体力精力一向旺盛,应该身体没什么事,就是心里难过。
她摸向他的心口:“那自责伤什么?伤心吧?”
吴屿摇头:“错了,喜伤心。”
她缓缓揉他心口,声音也变轻了:“那我不懂,可我就是知道,你伤心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吴屿心头又酸又暖。
他眨眨眼,喉头滚动几次,终于开口:“真真,其实,前年阿妈就提议,要送阿奶去专业养老机构,是我坚持不同意,说要居家照料。”
他开始喘气:“但我根本没把阿奶照顾好。”
向真侧着斜撑起来,抚着他胸口。
“去年也是,我有好多次机会的,尤其最近,我都意识到,寨里有很多风险和问题了,如果我少犹豫一点,快点做决定,阿奶根本不会骨折。”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右手不自觉地按住额头,眼睛也湿润了。
“髋骨骨折,即使手术很成功,康复也是个大问题,过程会很痛苦,有一半的高龄老人不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甚至,可能再也站不来了。全错了,真的全错了。”
向真撑得手臂酸,干脆跪坐在床上,轻轻给他揉胸口,看他脸色稍好,才说话。
“其实我也有一阵儿,特别后悔自己当时选了圣马丁,没去美国,明明帕森斯跟我理念更一致。”
“不过,我的咨询师说过,不要美化自己没有走的路,在遥远的想象里,路边全是玫瑰,但走上去了,一样也有荆棘野草。大部分情况下,我们已经做了当时能做的最好选择。”
其实道理他都懂,只是心里的内疚自责,不是一两天能放下的。这点轻微的痛苦,和阿奶的病痛相比,又算的上什么?这是他应该接受的惩罚。
吴屿抓住她的手:“陪我躺会儿吧。”
向真就重新躺回他胸前。
他手臂越收越紧,几乎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箍得太紧,肋骨有些痛,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去蹭他胸口。
他低头亲吻她的发顶,她的发丝柔软,带着淡淡柑橘香。
他松了些手臂,大手在她背后揉捏抚摸,甚至去捏她脖子。
向真觉得自己变成一只小猫,她缩了一下脖子,用小爪子轻轻抓他胸口。
吴屿觉得心口暖暖的。本来他的心是一片冰天雪地,但有只可爱的小猫摇摇晃晃地走过,雪里开出一片梅花。
中午阿奶只吃了五六成餐食,神色恹恹,食欲不佳。她餐后休息,大家也就离开病房。
许琼出来说:“阿屿,阿片类止痛药有食欲抑制的副作用,还是得弄点奶奶爱吃的、开胃的东西来,骨骼恢复,营养很重要。”
吴屿也在想这个:“嗯,晚上我让酒店做点鸡汤小馄饨试试。”
他们一起回酒店吃午饭,向真这才发现,吴屿吃得也比平时少很多——今天早上向真醒时,吴屿已经晨跑回来了,他们没一起吃饭。
许琼关心儿子:“慢性胃炎又犯了?”
吴屿轻声说:“没什么,快好了。”但偷偷瞥了向真一眼。
许琼心里一动,儿子这是一点没说,怕被女朋友算帐。
有意思,真真虽然年纪小,倒也能拿得住他,不是儿子想怎样就怎样。许琼心里就又安定几分——这才是能长远相处的样子。
她就提了句:“回去热敷一下吧。”
平时活泼话多的向真默默吃饭,偶尔跟许琼说几句话,或者弄两下手机,但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吴屿。
吴屿这顿饭,就有些食不知味——刚敷衍过去,就被戳穿了,向真肯定不高兴了。
回了房,她还不说话,直接去浴室洗漱,吴屿坐在沙发上等她,觉得刚才像是吞下一团毛毡,现在全堵在胃里。
房门突然被敲响,他起身开门,服务人员递上一个外卖袋:“您好,向小姐的药物。”
他打开查看,好几种常见胃药,还有几包发热贴。
过会儿,向真洗漱出来了,看他在床头靠着,过去摸他肋边,暖暖的,贴了发热贴,才露出一个微笑:“还算你乖。”
吴屿被她的用词刺激了,把她抓到怀里,重重吻她。
“换气,乖。”他微微放开几秒钟,又抵上她的双唇。
向真浅浅吸入一口空气,聊胜于无。
缠绵深长的吻之后,吴屿抱着她,说:“躺会儿吧,晚点我们再去医院。”
她闭着眼靠着他,脑子却静不下来。
之前她一直以为,吴屿是因为父亲突然去世,才决定回乡的,但今天他的只言片语,让她觉出异样。
前年,阿奶明明精神矍铄,可以自理,为什么许琼阿姨和吴屿,会讨论是否要送她去专业养老机构呢?
他到底瞒了她多少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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