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一班的教室，从三月开始就有点像杂货铺。
一边是刷题卷的咔咔声，一边是艺术节排练用的道具堆在角落，整齐归整齐，却挡住了一半窗。
窗台上放着江如暖刚画完的试色图样，旁边是奥斯特的马克笔套装，黑色笔袋微微敞开，露出几只明黄色的笔。
程夏走进教室时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了顿，但什么也没说，只走回自己座位。
他的位置靠窗，而江如暖和奥斯特在中间偏前排，平常说话也不算多。
可自从两人参加了艺术节项目之后，气氛悄悄变了。
比如奥斯特会在课间走到江如暖桌边递纸条，说是确认色块编号，语气却总带点不合时宜的温柔。
比如江如暖午休时会不经意地侧头，目光总在对方那张草图上停留几秒，然后再回去继续自己的活。
程夏看在眼里，没有评论。
只是偶尔会在饭卡队伍里停一下，然后突然换个方向走，避开两人肩并肩的画面。
—
Plan Warm今天“集体出摊”。
“艺术节观众投票窗口”正式上线，为了让江如暖和奥斯特组的展品“先声夺人”，他们在食堂门口摆起了临时海报架。
“欢迎扫码支持视觉组A！”陈沁拿着话筒喊得比广播站还专业，“关注你们爱的情侣——啊不，是搭档！”
邵维恩戴着墨镜装摄影师：“各位快来瞻仰江如暖同学的艺术魅力！”
黎帆举着板子，写了一句：“他画的，不止是画，还有你。”
江如暖从图书馆回来，看见这群人一脸无奈：“你们……太夸张了。”
“你别管。”陈沁一把把他推到展板前，“站那别动，我拍几张照。”
“我不擅长这个……”
“你擅长画，可你要让大家看到‘画背后的人’。”
这句话，奥斯特刚好走近，听见了。
他走到江如暖身边，站定。
“那我也站一张。”
江如暖转头：“你干嘛？”
“我不擅长画，但我擅长站在你旁边。”
“你今天是没吃药吗？”
“吃了。但你是我今天的剂量加倍。”
陈沁在旁边一边拍照一边叹气：“你俩就不能收敛点，太甜了我血糖爆表。”
江如暖脸红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他只是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摆，说：“拍完了吗？”
“拍完了。”黎帆笑着收起手机，“放心，这组图我们选修学生公众号推送，不署名，但能让人一眼看见你。”
—
下午政治课是全校年级合并大课。
阶梯教室人很多，座位是随意坐的。
江如暖原本想坐靠边的位置，结果陈沁硬是拉着他挤进了中间排，刚坐下就把奥斯特也招呼过来。
“你们两组并肩，是我们Plan Warm的战术安排。”
“你们到底是什么组织？”
“是爱与艺术的推手。”陈沁大笑。
课程开始后，奥斯特没带课本，从江如暖那边侧头借。
两人的头几乎贴在一起。
“你听得懂吗？”
“有点。”江如暖小声说。
“我不太懂。”
“那你就看着我听。”
“我会一直看着。”
江如暖偏过头，不再搭理他。
却又在十分钟后，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背，把政治知识点的小抄纸条递了过去。
—
整节课都没有太多交流，却好像某种节奏在悄悄同步。
教室里灯光昏黄，空气闷闷的，但他们之间像有一股很细的气流，在默默流动。
—
课后江如暖打开手机，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
发信人是陌生号码，没有签名，也没有头像。
只有一句话：
“别太相信他。”
他盯着这行字愣了几秒，喉咙忽然有点干。
他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骚扰。
因为发送者署名是——M
这个字母他在第一章收到匿名信的时候见过。现在再次出现，仿佛某个原本被掩盖的暗面，又从深处浮上来了。
—
午后的一节语文课，阳光正好。
讲到《再别康桥》时，老师点名江如暖朗读。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细水流深的节奏，每一行都念得极慢，像在捧一件什么很贵重的东西。
朗读完后，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这就是我们班‘不声不响却让人沉下去’的声音。”老师笑着点头，“不追求高声量，但有情绪感应。”
奥斯特坐在后排，看着江如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课桌。
那种念诗的方式，和他晚上在画室勾线时的动作是一模一样的。
不是张扬，是用极度克制的方式，把心放进事物里。
—
课间，江如暖默默把讲台上掉落的粉笔一根根捡起来，还理顺了课本的朝向。
没人叫他，他也没被安排。
只是做完后轻轻一笑，就转身走回自己位子。
程夏站在后排看着，没说话。
他原本在跟别人聊天，眼神却一直在江如暖身上绕。
—
午休时，图书管理员因为手伤不便，贴标签的工作暂停。
江如暖主动留下来，拿起标签纸和贴膜一张张对书页。
图书馆里没开灯，只有午后的天光从高窗洒进来。他侧着身，安静又专注。
奥斯特站在外面走廊，看着那一幕，看了很久。
“你要进去？”邵维恩问。
“不了。”
“你不是要追人？”
“追，不代表每时每刻都要打扰。”
“那你这算什么？”
“我在看一个人，做他喜欢的事。”
“可你这副样子——像个暗恋到不敢打扰的人。”
奥斯特没回答。
他只是看着那个背影，像在心里替他贴了一张签条——“温柔藏在沉静里”。
—
下午社团课，Plan Warm照例出动，打算帮展览组制作主题横幅。
“来来来，男主角女主角快落座。”陈沁比了个心形，“一左一右，开始调色。”
“你能别闹吗？”江如暖小声说。
“你现在是项目门面，懂不懂什么叫C位？”
“我不适合这种……”
“你适合被喜欢。”
她这句话本想随口一说，却一不小心真说中了什么。
江如暖拿着画笔，没回话。
奥斯特站在他另一边，轻轻接过调色盘。
“你帮我拿着，我混色。”
江如暖一怔：“你不是不会调色？”
“你说过你调色时最烦人家抢你笔。”
“……那你还来？”
“我不抢，我只是……想在你旁边。”
江如暖没再说话。
手指却很自然地贴着他的，没躲开。
程夏远远地望着，低头写着社团材料表，写到第三行时，忽然发现笔尖折断了。
—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自习，江如暖悄悄往苏瑾瑜寄来的信封里塞了一封回信。
那是他几天前晚上熬夜写的，只写了三句话：
“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我在学校过得还可以。
请您保重。”
他写得很工整，没有情绪。
但在贴好封口前，他又犹豫了一秒，把一张印着“美术社活动邀请函”的纸也夹了进去。
他知道苏瑾瑜不会来。
可他还是想让对方知道：他在努力活成一个“可以被认可的人”。
—
自习课下课后，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温水瓶，热水沿着教室走道蜿蜒出去，带起一片嘈杂。
同学们纷纷抬脚避让，还有人叫出声：“小心脚下！”
那瓶子滚到江如暖的桌下。
他站起来，蹲下身把瓶子拾起来，然后迅速抽出抽屉里备用的抹布，把水一圈圈吸回——安静、干净，动作像多年养成的习惯。
“你别擦了，教务处一会儿会派人来。”
他没回头，只轻声说：“别滑倒了就好。”
擦完以后，他还顺手把散落的书本归类码好，贴着标签依次摆回地上。
“那个……”弄洒水的女生在一旁手足无措，低头道，“谢谢你，我不是故意的。”
江如暖抬头看她一眼，温声道：“我知道。”
他笑了一下，干净得像外面初开的梨花。
“我以前也经常打翻水。”
那女生怔了一下，轻轻点头：“谢谢。”
—
奥斯特坐在不远处，看着他背对着阳光，擦干地板的那副样子。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画室看见江如暖的那天，他也是这样——跪在画架前，默默整理着谁也没注意的草稿纸。
温柔不是说出来的。
是当你以为没人看的时候，仍然会把一地纸屑捡起来，把一幅画的边角抚平。
是连指尖都在小心翼翼地善待这个世界。
—
Plan Warm准备的“模拟恋爱任务卡”终于正式出炉。
“随机分配，当然是你俩配一组。”陈沁拿着厚厚一叠卡片分发，“任务内容不外泄，只要在周末前完成即可。”
江如暖低头看了一眼卡片上的字，脸一下子红了。
任务是——
【写一封情书，但不能署名。】
他犹豫了一下，问：“不能不做吗？”
“必须做！整个活动走匿名路线，情书只提交，不发表。”黎帆拍拍他的肩，“我们是为了‘情绪感应测试’——测测你有没有对谁产生心跳。”
奥斯特接过自己的卡，笑了一下：“我已经知道结果了。”
“别剧透。”陈沁警告。
奥斯特低头看向江如暖：“那我们互相写？”
“我不想知道是你。”
“你一眼就会认出。”
“你闭嘴。”
“好，那你写我看不出来的。”
江如暖没说话，但嘴角轻轻翘了一点，像是压不住的细波。
—
晚自习后，江如暖一个人走到教工楼投信箱。
校园里风有点大，他用纸包住信封，怕角被吹皱。
他写的那封信很短，只用了八句话。
没有热烈告白，也没有甜腻言语，只有轻描淡写的温柔，比如：
“如果你在图书馆忘了带水，我可以放一瓶在你桌上。
如果你很累了，可以靠一靠我。
你不说话的时候，我也会喜欢你。”
他没有署名。
但他知道，对方一定会知道。
因为这就是他——温柔、克制、不求回应的喜欢。
—
程夏从图书馆回来，路过那封信正被投进的瞬间。
他停了一下，没出声，只站在角落，看着江如暖把信轻轻塞进去，然后低头整理一下袖口，好像只是投了一张练习卷。
他站在原地，喉咙像被堵住。
走廊上的灯光打在墙上，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拉开很远，风吹得影子晃了晃，却始终没有靠近。
程夏忽然觉得很累。
他坐在台阶上，闭上眼。
过了好久，他低声说了句：
“你到底要好到什么时候。”
晚自习前，画室没开灯。
江如暖提前来到，准备修改一幅色彩调配失败的稿子。
他打开窗户通风，夜风一股脑灌进来，吹得画纸“哗”地响了一声。
他蹲下身固定画角，刚抬头，就看见奥斯特倚着门口看他，没发出一点声响。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没听见风声吗？”
“我以为是窗户。”
“我是窗户。”
“……你真的不缺自恋。”
奥斯特走进来，没说话，只在他身边蹲下。
江如暖感受到他呼吸的距离，不禁往旁边挪了一点。
“你怕我？”
“你靠太近了。”
“你没退。”
“我退了。”
“那我再靠一点。”他说着，又靠近了一点。
江如暖整个人快贴在墙上了：“你……你到底想干嘛？”
“你脸红了。”
“你闭嘴。”
奥斯特没再说话，只低头看他正在调色的颜料。
“这颜色不错。”
“嗯。”
“和你耳朵现在的颜色差不多。”
“……”
江如暖忍无可忍，站起来要走，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前扑去。
奥斯特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他，落地姿势极不体面——江如暖整个人摔进了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锁骨，呼吸混在一起。
他愣住了，一动不动。
奥斯特也没动。
两人之间只剩下安静的夜风，从窗外扑进来，吹乱他鬓边的发，吹乱他本来就不稳的心。
江如暖想退，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用力。
他只是贴着奥斯特，听他心跳声越来越快，像极了自己此刻的。
“你怕我？”奥斯特低声问。
“……怕你。”
“那你怎么不走？”
江如暖咬了咬唇，低声说：“……你太近了。”
“那我以后一直离你很近，可以吗？”
“你是问我，还是告诉我？”
“是告诉你。”
奥斯特低头，几乎吻到他的额发。
“江如暖，我想亲你。”
江如暖身体微微一震。
“但我不急。”
“我可以等你，直到你亲我。”
—
他们就那样贴在一起，好一会儿才分开。
奥斯特帮他理了理皱起的衣角，又替他把卷起的纸稿压平。
“你刚才摔得不重吧？”
“……你能不能别一会儿撩我一会儿又装关心？”
“我是真的关心你。”
江如暖别过头，轻声说：“……我没有那么好。”
奥斯特看着他，认真地说：“你不是好，你是……让我舍不得伤害的人。”
那一刻，江如暖眼神晃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自己快要真的信了。
信有人会小心翼翼地爱他，会尊重他会心疼他，不是因为他是“江家的人”，而是因为他是“江如暖”。
—
临出画室前，江如暖走去关灯。
灯灭的瞬间，他身后传来奥斯特轻声一句：
“你真的不害羞了？”
江如暖没回头。
只丢下一句：“我在习惯。”
“习惯我？”
“习惯你……喜欢我。”
奥斯特轻轻笑了一声，像是风吹过夜色里的花。
—
第二天清晨，江如暖收到苏瑾瑜发来的短讯：
“本周末回家一趟，有客人要见你，记得准备。”
短信简短，却带着熟悉的威压。
江如暖盯着那行字，迟迟没动。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阳光下的宿舍窗台，脑海里突然想起昨晚那句——
“习惯你喜欢我。”
他想，喜欢是会被打断的吗？
还是也该，回家看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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