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里的互相折磨,消磨了生命,变得枯萎而干瘪,而我也消逝在一汪死水里。
就像水沟里泛起的青苔,油腻腻的同时散着腥臭的气味。
我还在襁褓的时候,父亲只不过是个从六品的修撰,却与五品的陈右寺丞家大郎定下了儿女亲事。凭的不过是,陈右寺丞的母亲去云台观求得一挂,卦象上道:“此子命格贵重,却早夭之相,可配一位命中带水的妻子,方能化解。最好在方圆十里之内。”
而我恰是命中带水,加之是墙挨墙的邻居,十分符合要求。大家都是住在故都的照庆坊,这个都城小官们的聚集地,便定下我们的婚约。
陈家大郎,原名陈慎,长我四岁,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却体弱多病。为了大郎日后能高中,陈右寺丞夫妻特地向云台观求得”道童”这个名字,希冀日后平安顺遂,直上青云。
说来也奇怪,陈道童改了名字后,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康健。可是,本是性子安静的孩子,却成为我们照庆坊的一霸。领着坊内小孩们,爬树捉鸟,翻墙偷果,渐渐成为大人们头痛的对象。
母亲精通插花焚香,略通诗文,并时常教育我,最后我还是平平无奇,只会些针线活。
我想到,尚小时,家中无余钱,奴仆也不多,母亲需得亲自操持家中事务。有时还要我与母亲、长姐做些女红来补贴家用。焚香插花这些都是无用的,且浪费的技能,母亲也不怎么教我们姐妹几个。所幸,母亲教会了我识字做账,熟读了《列女传》、《女孝经》。
母亲评价我:“尚且拿的出手。”
偶有夫人相邀聚会,母亲便会带上长姐和我,母亲会仔细的打扮长姐,力求完美,而我不过是一个衬托,将快到待嫁年纪的长姐衬托着含苞欲放。母亲在外大加赞赏长姐,称长姐肖似其父,才华出众,女红娴熟。而我,只会说道是:“乖巧可人。”
家里的日子是平淡祥和的,父母稳健,儿女绕膝,勤学上进。但我知道,母亲与父亲的关系只是表面的安稳,底下是暗涌的大河。
小时候,我总玩陶球,陶球里面会装有沙子,但是这个陶秋已经三手玩具,里面的沙子早已没了,色彩也没了,家里又没有其他玩具,便一直无聊的玩着。
我正玩陶球时,陶球掉落在母亲屋外,我在找寻时恰巧弯着腰,因身量尚小,便是直起腰来,也够不到窗户的高度。
父亲埋怨母亲嫁妆微薄,不过是桐木城望族李氏的破落亲戚,在他的官运上一点用也没有。母亲则讥讽回道:“你倒是想两边通吃,娶了我就想人前显贵,不曾想能力不显,眼看心上人过得富贵极了,心里终究不平衡罢了。到底是你胆子怯弱,合该去尚当朝的公主!”
在我面前端庄自持的母亲,在这一刻是咄咄逼人的,母亲的讥讽像一把强有力的刀子,直插进父亲的软肋,撕下他拼命遮掩的面子。
我清晰的听到父亲气到话也说不清楚,颤抖着嗓子说道:“你你你你你....”便没了下文。
良久,我也没听到其他声音传出来,正蹑手蹑脚的跑掉时,父亲发出一声大吼,说道:“我不与你这女人家做计较!”然后房门被甩的砰砰作响。
接着,母亲轻哼的一声,接着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房门轻轻的发出吱呀的关门声。我抱着小球,看到母亲走到书房里,皱着眉头看大哥哥和弟弟是否在用功读书。而我,幸得在墙角窥得这秘密,只是年纪尚小,不懂其中的道理。
我也偶见母亲在月色下,抚摸着一块旧到发黄的手帕,辛苦操劳的面容也变得平静祥和。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母亲还未婚配时,准备送给青梅竹马的手帕,可是他早已战死在沙场。消息传来三日,母亲尚在悲伤中,就被我外祖父许配给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名古江存,字长君,政和县古家村人。政和县以政通人和得县名,却干旱少雨,物产不丰。古家祖上三代务农,到父亲这一代,父母双亡,也无其他兄妹,可谓是家徒四壁。
父亲,是穷窝里孵出的金蛋蛋,父亲高中后怀着一腔热血,却处处碰壁。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为天纵奇才,希望在门阀把持的官场上能出人头地,便狠心舍弃了青梅竹马,辗转求娶到我的母亲。
外祖父考察了父亲的学问人品,皆可,美中不足的是父亲家境贫寒。外祖父不甚在意,只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观长君是个好苗子。”但是他忘记看我父亲的嘴,一个说话自以为高明的笨嘴。
而母亲娘家是李氏家族,延绵已是百年,是桐城第一望族。李氏祖上已出三朝宰相,两任太子太傅,而外祖父是李氏家族族长的三弟,李氏族长李爻时任三品大员,是李侪的三叔父,
背靠李氏家族,父亲汲汲营营,却不善拍马屁,又言出无状,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终是混到了从六品修撰,往后几年毫无进展,不免得郁郁。
我五岁那年,父亲出席上峰的宴会,偶然遇到了曾经的心上人,发现她在宴会上颇有体面。也不知,父亲实在宴会上喝的酩酊大醉,还是散了后喝的酩酊大醉,直到梆子敲了五遍后,才被出门找寻他的仆人背着回家中。
母亲只好为父亲紧急告假,打水搽脸伺候了好一阵子,长姐和我都在厨房给父亲准备醒酒汤。父亲饮下醒酒汤后,眉间就有层郁色,此后父亲是萎靡了几天,最终大病一场。
父亲接连告假了一个月,母亲也是衣不解带的照顾。这段时间,家里面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长姐撑着,终究年轻经验不足,买菜支出这些花费比上个月超支,长姐便告知母亲,母亲不得已两头兼顾,这一个月过的很是鸡飞狗跳。
一个月后,父亲被照顾的红光满面,母亲已是病容满面,几次险些晕倒,还要强撑着管理家里杂事。
父亲病好后,他开始随同僚留恋烟花,更是崇敬风骨。不知何时,他偶然听到了一个乡下女子与寒门士子可歌可泣的爱情,并且随着夫君官位高升并成功进入上层社会的故事。这则故事在瓦肆里广泛流传。
我不知道父亲知道这个故事后,是否是在后悔、在怨恨,还是在抑郁。我只知道父亲又接着请了几日的病假。
这期间,母亲也知道其中缘由了,导致父亲与母亲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这大概是在沉默中爆发的结果吧。
父亲知晓家中不富裕,依旧在外买了个姨娘回来。姨娘本姓谭,据说是农家妇,因为丈夫欠了赌账,就将给妻子给卖了出去,填补家里的窟窿。
谭姨娘肤色干净,脸庞清秀,肤色均匀红润,头发看起来乌黑油亮,也很有活力,身形比母亲较为强壮,不像有些农妇,臃肿疲惫,干起活来更是利落,通体透着健康自然。
母亲本就不满意家里再添人口,但见是能干活的,便也点头同意了。
谭姨娘在进门两年后,生下来一个小弟弟,行三。母亲育有两子两女,我们家儿女辈按顺序排下来是:长姐、长兄、我以及二弟,现在最小的是三弟弟了。
我们家女从花,男从玉。长姐闺名为菡微,长兄大名为瑀,二弟大名为珏,小弟尚在襁褓中,只取了阿黄的小名,而我则叫映蓉。
我一直以为我的名字取自“故山应更好,杨柳映芙蓉”,显得别致又文雅,是我最为得意的一件事。
某日,父亲随口一说起我名字的由来,说道:“你出生时候是九月,当时院子里芙蓉都开了,便取了这个名字。”知道是这个缘由后,很是落寞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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