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愕、惊奇、震撼,数种情绪在纪姝颜胸中翻涌。
袖子中怎么会没有手臂?
一定是秦骃穿的袖袍太大,自己刚才只是拽了一角,所以才没抓到他的胳膊。
对,就是这样。
纪姝颜脑子飞转,电光火石间松开手中那一角布料,像摔倒之人情急之下抓不住,不管不顾往上扑腾伸手,一把牢牢抓住了大半个袖口。
这一次,她还是没有抓到那温热结实的手臂,秦骃的袖口被她紧紧攥在掌心,除了最开始一小截被胳膊撑起的袖管,接下来由上至下绷直变小,像一个束紧的口袋。
造成这种形状只可能是里面没有东西,袖管是空的。
也就是说——秦骃真的缺了一只右臂。
纪姝颜的心猛烈一跳,似乎发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一股大力从手中传来,纪姝颜虎口发颤,只感到整个手腕向后掀去,连带着人也跟着被掀开,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两步,一个后仰,整个人狠狠摔坐在地。头上的玉钗几经摇晃。终于支撑不住滑落,约是碎了,发出一声脆响。
但纪姝颜已无心情去关注这些细末小事,因为刚才秦骃挣扎甩开她时,整个人慌张后移,不小心带翻了整张炕几,上面碗碟簌簌滑落到罗汉榻上,还有少数两个掉落地上,接连发出“砰砰”脆响。
秦骃就那样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后背紧抵着窗,左边身子靠前,脸色青红,如同一只被戳到痛处的受伤猛兽,充满戒备地盯着她。
纪姝颜眼睫一颤,不受控制地去看秦骃右臂,察觉到她的目光,秦骃双目赤红,微侧的身体一转,将整个右边身子彻底藏在后面,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莫近的气息。
意识到刚才举动的不恰当,纪姝颜迅速移开眸光,顿了下,在一片凝固浓稠的紧张气氛中慌忙开口。
“碗碟洒了,我去收拾。”
借口打扫,纪姝颜站起来,绕到秦骃对面,早膳多是糖饼点心馒头,并不难收拾,纪姝颜一块一块捡回碟子,动作忽然一顿。
秦骃刚才喝了乳粥,没用馎饦,碗碟倾倒,那一碗馎饦自然也没能幸免,只是好巧不巧,恰恰泼洒到纪姝颜随手放在塌边的笔纸上。厚厚一叠,笔迹工整的手书被淋了大半,湿漉漉的沾着白花花的面片儿,脏污不堪,显然是不能要了。
纪姝颜手僵在半空,忽听到旁边动静,余光扫过去发现另一侧的秦骃从榻上起来,她心陡然提起,几乎以为秦骃看见这边手书被毁,要冲过来找自己算账。
可他似乎只是下榻,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纪姝颜绷紧的后背倏地一松,望着那叠泡在汤水里的手书皱眉,须臾,还是伸手拿了起来。
花了半盏茶的时间,纪姝颜收拾了屋里的狼藉,又将罗汉榻上的炕桌扶回原位,望着被汤水油污弄脏的坐垫引枕发了会儿呆。
她看不过去罗汉榻上被褥的脏乱,可找不到干净的替换,扭头望向已经坐在书案后的秦骃,几度想要张口询问,可见他目不斜视认真看书,一副不喜人打扰的模样,还是作罢。
算了,既然已经冒犯了对方,何必继续做他不喜欢的事,招他嫌恶!
她将罗汉榻旁的几扇窗全都打开,确保屋外升起的日头尽可能照到榻上,又将那叠被汤水淋湿,擦去表面污渍的手书放在日晒下的几上,拿了个茶杯压住。
做好一切后的纪姝颜拎起收纳了脏碗碟盒碎片的提盒,跟秦骃告辞。
秦骃手持书卷,坐在书案后恍若未闻。
纪姝颜盯着他清冷的脸看了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朝他微微屈膝,然后转身离开。
楼梯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直手不释卷的秦骃终于放下书,望着纪姝颜刚刚最后告辞时站着的地方,过了会儿移开目光望向窗边。
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这么多扇窗了,从一水溜儿三扇菱花窗外照入的明媚日光刺的他眼睛微微眯起,缓了片刻适应后睁开,就见屋脊耸立,琉璃溢彩,无数熙攘人群往来于街市之中,川流不息。
纵是离得远,仍有几道高厉的嘈杂吆喝声穿过大开的窗户,跃入秦骃耳中,让他隐约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恻然。
*
纪姝颜原路返回,走出后门时,那个黑瘦小伙儿果然依旧守在那儿。他双手揣在袖中,懒懒倚在树边,见纪姝颜出来,笑着一跃而起。
“娘子出来了,”他迎上来,“怎么样,郎君吃了吗?”
刚才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太过突兀,纪姝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到这话掀起眼皮瞅他一眼。
小伙面色一僵,挠挠后脑勺找补,“我是想问,娘子这一趟还顺利吗?”
纪姝颜耷下眼皮。
“还行。”
她语气平淡,将手里提盒递给对方。
“对了,”她忽然抬头,却无意撞到对方正要掀盖查看。被逮个正着,小伙尴尬一笑,立即放下掀到一半的盒盖,正色道,“娘子是有事要交代吗?”
难道是怕她偷吃么,竟然要立即检查?
纪姝颜压下心中淡淡的不悦与怪异,道,“中午你还是在这儿等我吗?”
小伙点头,“是。”
纪姝颜沉吟片刻,开口,“你中午推迟一柱香过来,我有些事要忙。”
小伙一愣,迟疑着点头,“好。”
见纪姝颜脸色不似很好,又小心道,“娘子辛苦了。”
纪姝颜没再多言,跟他分别后,使用轻功回了静院,从后窗跃入时,正好门口传来响动,是玲珑回来了。
“娘子,娘子....”
“嗳,”纪姝颜应了一声,拿起绣萝里的针线扬声道,“进来吧。”
“刚才在门口喊了娘子好几声,娘子都没应,”玲珑拎着今日的早膳推门而进,
小声嘀咕,“我差点还以为娘子不在屋里呢。”
“我不在屋里还能在那儿,不过之前精力都在针线活儿上,没听见罢了。”
纪姝颜笑,放下手里刚绣了两针的花,帮玲珑取出早膳。
柱国公府里的早膳远没有秦骃的早膳丰富,不过一碟煎饼,一碗馎饦。望着那碗飘着葱花的白色面汤,纪姝颜微微出神,她又想到了早上洒倒的馎饦,想到了那叠被毁的手书,以及那个与众人描述大相径庭的——“天之骄子”。
“娘子,你怎么还不吃啊,都快冷了!”
纪姝颜在玲珑的催促中回过神来,笑着应了一声,拿起勺子开始用膳。
膳后纪姝颜继续绣花,玲珑将碗碟送回厨房后,回来无事做,索性坐在纪姝颜旁边,拿股花绳编着玩。但不肖片刻,便坐不住了,期期央央望向纪姝颜。
“娘子,咱们是不是该吃午膳了。”
玲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体态丰腴,胃口大的很,前段时间跟着纪姝颜在厨下做事还好,经常能够偷偷弄些吃食填肚子。如今不在厨房帮忙,爱吃东西的习惯却是一时改不了,不经饿,经常吃了上顿想下顿,纪姝颜早已习惯了她的念叨,闻言头也没抬,“刚吃了早膳,怎么就要用午膳了,还早着呢。”
玲珑瘪嘴,只好继续玩花绳。但过了会儿,又朝着纪姝颜嘟囔。
“娘子,已经快到午时了,该用午膳了吧。”
纪姝颜这才抬头,望一眼窗外日头,点头。
“是差不多要到午膳的点了。”
玲珑闻言一喜,却见她又摇了摇头。
“不过早上吃得迟,我还不饿,再等会儿吧。”
玲珑上扬的嘴角垂下去,怏怏不乐拽着花绳,纪姝颜低头绣了两针,放下手里的活,叹气。
“你这丫头,真是前段时间养刁了嘴,一时三刻不吃东西就忍不住了。”
“算了,我给你几个钱,你出去买点喜欢的吃食吧。”
将针线放到一旁,纪姝颜摸出枕下荷包打开,倒出碎银子。
能出去打尖儿自是最好,玲珑兴奋搓手,“那我出去买吃食,顺便给娘子带点,娘子想吃什么?”
“不用给我买,我一会儿去厨房拿午膳就好了。”
她扒拉着手心的几块碎银子,捻起两块递给玲珑。
主子都不出去吃,她哪好意思出去吃。
本来很高兴的玲珑嘴巴一瘪,没接银子,叽叽咕咕道,“那我也不出去吃了。”
纪姝颜维持着递银子的动作,笑着斜眼睨她,“不出去买吃的,你能顶得住饿?”
玲珑正想义正言辞地说自己可以,可惜肚子这个叛徒临阵投敌,咕噜噜叫起来,害的她只好一把捂住羞道。
“大不了我一会儿先去厨房要点吃的呗。”
纪姝颜脸上笑意淡去。
“这儿不是我们家,不要隔三差五去找别人,给别人添麻烦。”
玲珑被训,“哦”了声,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
纪姝颜将碎银放到她捧着的手心,复又笑道,“吃完饭你也别急着回来了,在街上逛逛吧,来盛京后你不是还没出去好好玩过,听说西市那边的饮子不错,还有猴戏,你去那边逛逛吧。”
听到“猴戏”二字,玲珑眼睛一亮,却又嘟囔着嘴道,“就算看猴戏,我也要跟娘子一起啊。”
纪姝颜身子后撤,一副“得了吧”的眼神瞪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爱凑那种热闹。”
玲珑双手捧着碎银子,眼珠子转转,咧唇一笑,“那我去那边看看,有好吃好玩的记下来,回头陪娘子去时,给娘子引路!”
纪姝颜含笑点头,又叮嘱了两句要她藏好银子,注意安全,才放她出去。
打发走了玲珑,纪姝颜并未起身,依旧坐在榻上不疾不徐地绣花,直到手里那朵花完全绣好,方才放下针线,下榻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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