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早晨的那条路,纪姝颜一路过去到达后门时,早就超过她上午说的一炷香了。门口的黑瘦小伙东张西望,显然等的火急火燎。
一见纪姝颜露面,满面愁容的他倏的一笑,连忙掀开棉被拿出提盒迎上来。
“娘子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有事耽搁了。”
纪姝颜接过提盒,淡淡一笑,并未解释太多。
再次登上雁阁,纪姝颜有了准备,举止从容的多。
她确定自己刚刚上楼时并没有故意遮掩脚步声,但坐在书案后面的秦骃并未抬头。
轻呼一口气,纪姝颜慢步走进屋子,这次她没有冒失地将膳盒拎到秦骃面前的书案,而是放到了屋中的摆着茶水的空桌上。
“郎君,用午膳了。”
如意料之中,秦骃并无反应。
纪姝颜抬脚走向秦骃书案,只见镇尺压着一张白纸,秦骃握笔疾书,旁边放着一沓写满了字的纸,干皱发黄,正是之前被馎饦泼到弄脏的那叠。
显然,他已经发现了那上面的脏污,正在誊抄之前的内容。
存了观察之心,纪姝颜注意到秦骃是用左手握笔,但姿势标准,落墨平稳。
望着那一个个润秀独立的字跃于纸上,纪姝颜忽然出手,拿起那叠弄脏的纸,又在一旁拿了几张白纸。
她倾身弯腰挡住光线,眼前一黑的秦骃终于抬头,三分冷漠三分不悦地看向了捣乱的人。
“这是我弄脏的手书,自该由我补救,我来誊抄,郎君去用膳吧。”
纪姝颜向秦骃解释完,扭头四顾屋内,空桌上放了提盒茶水,唯一一张书案又被秦骃占据,只剩下那张窗边罗汉榻上的炕桌,勉强可以一用。纪姝颜拿着纸径直走向炕桌,又折返书案,在秦骃的笔架上拿了一只笔,沾了笔墨,顺便拐去桌边拿了一只茶杯压纸。
早上自己坐的那边泼洒了汤水,被晒干后还有些皱巴巴的,纪姝颜便坐在秦骃早上的位置。
秦骃一直静静地看着纪姝颜忙来忙去,最后屈膝坐在榻上,低眉誊抄。
秦骃的书案在罗汉榻的左后方,从他的角度望去,能看见纪姝颜褙子下纤细婀娜的背影,光洁修长的脖颈,日光照耀下吹弹可破的红润肌肤,以及偶尔微风拂过微微晃动的细碎鬓发。
人如其名,纪姝颜无疑是十分好看的,尤其是在认真做事时,浑身好似莹莹生光。
秦骃收回视线,平淡开口,“你不必如此。”
纪姝颜握笔的手一顿。
什么叫不必如此?
是说不必给他送膳,还是说不必帮他誊抄?
她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思,但垂眸思忖片刻,开口。
“青叶郎君托我帮他送膳,我既答应了他,自该履约。”
“至于誊抄手书,”她稍顿,“我已说过,是我犯的错,自该由我弥补。”
秦骃蹙眉,抬头望她,“是我弄翻了炕桌,弄洒了汤碗,导致写好的字被污,并非是你的错。”
亏她早上还担心这人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写的手书被弄脏后,会大发雷霆,没想到这人竟将所有过错全揽了去。
纪姝颜不禁弯唇,“可是若不是我来送膳,将纸笔放到一旁,菜碟摆在炕桌上,郎君也不会打翻炕桌,弄脏写好的字不是吗?”
这话一说,两人却都是沉默,明显都想到了早上的情形,想到纪姝颜早上捡筷子情急之下的一拽,想到了秦骃那只空荡荡的右袖——明明那才是导致炕桌掀翻,手书被污的根本原因。
纪姝颜无比庆幸此时自己背对着秦骃,不用看他如今的脸色。
过了会儿,她才轻轻开口。
“反正我是来给郎君送膳的,郎君不用膳,我也不能走,索性帮忙誊抄几页,就当是弥补之前的过错了。”
她语气和缓,说完便又垂首继续抄字。
没一会儿纪姝颜听见书案那边传来声响,听动静似乎是秦骃站起来了,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桌旁站定,紧接着是膳盒被打开的声音。
她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
喷鼻的香气随着秦骃打开膳盒,取出里面的菜碟,弥散在空气中。
好香啊,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菜,早膳都那般丰富,午膳应该更是不差吧。
纪姝颜有些分神地腹诽,忽然听见两道细微的嗡鸣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的纪姝颜脸色大变,一把捂住肚子。
可惜秦骃已经听见了,他扭头望向纪姝颜。
“你没用午膳?”
纪姝颜几乎石化,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又听秦骃继续道。
“那便过来一起用吧。”
纪姝颜的确没用午膳,打发玲珑出去时不饿,后来又怕一来一去厨房耽搁太久,就直接出门了。没想到此时闻到那诱人香味,肚子竟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想到自己竟跟玲珑一样贪嘴,纪姝颜脸唰的红了。
可是自己真的要跟秦骃一起吃饭吗?
早上她会动筷是因为秦骃不吃饭,情急之下使的激将法,可如今秦骃自己愿意吃饭,她再凑过去吃,合适吗?
毕竟饭菜是为秦骃准备的,自己不过是帮忙送膳!
纪姝颜正纠结着,忽然听到旁边没动静了,扭头一看,秦骃已经摆好碗碟,正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仿佛她不过来,自己便要一直等下去似的。
纪姝颜讶然,这厚着脸皮“耍无赖”明明是自己的招数,怎么反过来就被他使在了自己身上啦?
她无奈一笑,只好放下笔,从榻上下来。
“我今日出门急,的确没用膳,厚颜叨扰郎君了。”
纪姝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止步,福了福身。
“无碍,我本也吃不完。”
秦骃抬手一指,纪姝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坐下,紧跟着,秦骃也在对面落座。
慈姑,蒸芋,胡瓜,炒藕,波棱菜,冬苋菜,羊皮花丝、蒸鹅、还有一盅羹汤,一碟点心。
摆满了大半张桌子的菜碟,琳琅满目,跟纪姝颜想象中的一样丰盛,怪不得他说吃不完。
她目光扫过一圈,忽然落到自己面前,很是意外。
桌上只有一碗米饭——在她面前。
旁边摆放着唯一一双筷子。
目光扫到对面的秦骃拿起瓷勺,似要动作,纪姝颜连忙端起面前米饭站了起来。
“米饭还是给郎君吃吧,我吃些菜和糕点就好。”
纪姝颜本想将那碗米饭放到秦骃那边,可才动作了一半就见他抬起了头,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四目相对,秦骃眼神古井无波,可纪姝颜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无声的拒绝——他既然刚才将饭给了自己,便不会再要回去。
她很肯定,自己若是将这碗饭放到他面前,立刻就会被他送还回来。
纪姝颜脑筋急转,端饭的手腕一转,忽然抄起手里的筷子,将波棱菜倒进冬苋菜的碟中,腾出一个碟子,再将碗里的饭一分为二,一半倒到腾出的碟子中,一半留在碗里。
这回纪姝颜没再犹豫,直接将盛着一半米饭的碗放到了秦骃面前。
秦骃瞥眼自己面前的米饭,再看看她那边混着菜汁的米饭,抿抿唇,似要开口。
纪姝颜抢先一步道,“米饭一人一半。”
“勺子不方便,你用,”她指着秦骃手里的瓷勺,又用筷子敲了下面前的碟子,“碟子不方便,我用。”
弯唇一笑,“咱们一人一样,很公平,对不对?”
的确很公平,秦骃望着面带笑靥的纪姝颜看了片刻,点头。
见他终于低头吃饭,没再拒绝,纪姝颜轻呼一口气,要是她来送膳,却鸠占鹊巢,吃了秦骃的饭。那多不好意思。
秦骃吃饭和早上时没什么两样,眉目低垂,神情平淡而专注地吃着面前碗里的饭,左手拿着筷子,右边宽大的袖袍垂落在身旁。
他的左手十分灵活,只是瓷勺十分不好用,往往要舀好几次菜才能成功,即便如此,他的脸上依旧不见丝毫恼色。
纪姝颜一直默默观察着他,见他舀了三次慈姑依旧没成功,干脆端起那碟菜递到他的碗边。
秦骃抬头。
“我不爱吃这个菜,郎君全倒碗里吧。”
纪姝颜没抬眸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许久,才移开。
“多谢。”
他哑着嗓子说出两字,果真就着纪姝颜的手,将碟中的慈姑全都倒入碗中。
纪姝颜这才放下碟子。她不挑食,见秦骃哪个菜吃得少便去夹哪个菜。
两人相对无言,默默进食,倒也一派和谐。
“我来收拾吧。”
用完膳后,吃了对方一顿饭的纪姝颜,主动站起收拾。
秦骃左手微动,本想帮忙,闻言又垂下,低低“嗯”了一声。
纪姝颜动作极快,很快将桌上的脏碗脏碟全都收到提盒里,又将桌子擦拭干净。
“我已经用完膳了。”
做好一切的纪姝颜正在看旁边炕桌上的被茶杯压着的纸笔,听到这话,扭头才发现秦骃正站在一旁看着自己。
这个人至于么,自己之前说要等他用完膳才能离开,他便吃完了就出声提醒自己,赶自己走,不愿让自己多待一刻?
纪姝颜好气又好笑。
不过时间的确不早了,哪怕之前自己打发了玲珑去西市,这时候估计也在往回走了。
而且,府里说不定也会有人去找自己,若是发现自己不在,也会有麻烦。
纪姝颜最后又望了眼炕桌上的纸笔,到底没再说什么。
*
青叶已经在树上等了很久了。
纪姝颜中午进入雁阁时本就迟了,如今又在里面耽搁了很长时间,他抬头望一眼日头,早已过了午膳时间,再联想起早上碎掉的那两个碟子,心中更是惶惶不安。
终于,“咯吱——”
大门打开,惊动了树上的青叶。
他往前探望的身子一定,目光迅速锁定远处雁阁大门。
朱红色大门只是微微拉开了条缝,复又合上,像是被风吹动的一样。
但,这般厚重的大门绝不可能会被风吹开,更何况,他很确定,刚才根本没刮风。
难道是出事了?
纪姝颜出来,又折回去了?
青叶拧眉,实在想不通,又盯了会儿纹丝不动的大门,心中不安如涟漪一般,越发大了。
算了,不能等了!
他得弄清楚里面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手脚麻利地跃下树,几个腾跃至大门口,抬手推开大门,身子一滑进入,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左,跃上楼梯。
但只走了几步,便察觉到了不对,身子一僵,听到身后一道凉凉女声。
“青叶侍卫好空闲,不是说自己外出执行任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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