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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心素馆

远处画舫丝竹声骤歇,万千流火破空而起。

春棠半个身子探出雕栏,琉璃灯火映得她眸中星河璀璨:“东家,快看!”

她扒着栏杆惊呼,未觉钱七郎的掌心正虚护在她后腰。

漫天星雨坠入江面,他解下貂氅披在春棠身上,“仔细迷了眼。”

沉香气息裹着体温侵来,春棠后颈绒毛被呵得酥麻,偏头正撞进他映着烟火的眸子。

“东家……”她嗓音发颤。

钱七郎指尖拂过她鬓间乱发:“下朵烟花叫鹊踏枝”。

话音未落,一朵紫金流火爆出,竟真在空中勾出喜鹊缠枝纹。

春棠惊叹未已,人群突然推挤,整个人栽进他怀里。隔着锦缎,两颗心跳如擂鼓相和。

又一簇烟花炸开时,钱七郎俯身贴近她耳畔,“听闻上元节烟火下许愿最灵。”他突然低声呼唤春棠的本名,“白雪霁,你可有所求?”

砰——

正要开口的瞬间,巨型牡丹焰火恰在此时骤然炸开,春棠偏过脸,目光恰好撞见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

她心中一颤,定定望去,隔江人影临岸而立,青衫玉冠,与记忆里昆山润玉般的少年重叠。

焰火明灭间,画舫甲板上的男子似有所感,向前两步,春棠恍惚见那人唇齿开合,似在念着什么。

是桧之吗?他回来了吗?

“认识?”钱七郎顺着她视线望去,掌心贴上她后腰。

春棠摇摇头,手攥紧了雕栏,“只是觉得那边挺热闹的,就多看了几眼。”

“那是三省官员宴席,可想去瞧瞧?”钱七郎的手压在她肩头,力道比平日要重几分。

“不、不必了。”春棠连忙摆手。

归途马车碾过满地灯影,春棠借口疲乏准备装睡,钱七郎却贴近身侧,突然开口:“云垠村的廖道士之死,当真是你一个人所为?”

她瞬间清醒,梗着脖子道:“自然。东家应该晓得,我胆大得很。”

春棠后背渗出冷汗,却见他笑着退开,“确实。”

马车停在了白茅巷口,春棠赶紧溜了下去。车帘落下,里面的男子眼底霎时凝了霜,他轻叩厢壁三声,墨竹如鬼魅般现身。

“查清今夜画舫所有官员。”

****

建元九年,二月初二龙抬头,西湖河畔鞭炮震天,十余辆澧堂阁的马车满载贺礼停在城西。

春棠攥着红绸的手微微发抖,丹娘在一旁提醒道:“吉时到了”。

红绸坠地瞬间,“心素馆”三个泥金大字映着朝阳熠熠生辉。

关兮容领着十二位彩衣女子鱼贯而出,手捧竹篮向路人分送绸缎香囊。与此同时,十余辆澧堂阁的马车满载贺礼开到门前。

青栀跳下车朗声道:“澧堂阁恭贺心素馆开业,特送来陈年普洱,全当开业赠品。”

人群霎时沸腾,满街都是伸长的脖子,穿丁香色褙子的妇人挤到最前头:“掌柜,您这茶香混着花气,到底卖什么稀奇物?”

“贵人问得巧!”春棠拿起铜锣,旋身指向店堂中央的乌木百宝架。

第一层青瓷茶罐列如兵阵,铜锣敲响第一声,“这是江南雨前龙井、建州北苑蜡茶,用虎跑泉三沸点茶,沫饽似雪不散。”

第二层白瓷碗内各式花瓣,铜锣铛铛第二声,“这是咱们心素馆特制的三味养生花茶,晨起用茉莉龙井醒神,午后以玫瑰普洱养颜,戌时换甘菊白茶安眠。若是买满一斤,附赠苏绣时辰香囊。”

第三层檀木架上悬满各色香囊,左右两列标签分别书写着“花魂”与“茶魄”二字,“桂花香囊清甜,最适合小娘子随身佩戴。普洱香包安神,文人雅士最爱。”

春棠又抖开最中央的青色香囊暗袋,茶末混着干松针簌簌而落,“开春在即,本店特推‘踏青囊’,茶香提神,松针驱虫,踏春时佩戴,蛇鼠不近。”

第四层琉璃瓶盛琥珀色液体,“这是本店推出的四时香露,可按喜好调配不同香型。”

春棠拿起其中一瓶,指尖轻弹,香露水雾洒向人群,“此为梅花露、龙井茶调的香水,晨起沾袖,夜半还能闻见茶韵。”

丹娘适时捧来杯盏,春棠倾壶斟茶,茶汤凝成三叠雪浪:“贵人试这盏茉莉蜜茶,花是卯时带露采的,蜜是直取蜂场。”

锦衣妇人轻抿一口,双眼陡然睁大,“果真清甜,此前都没尝过这般味道的茶汤。”

春棠迎着妇人粲然一笑,又瞥见隔壁一个鹅黄衫子的少女挽着她的手臂站在身旁,便随即取下木架的一个小瓶,“新店开张,这个送给小娘子。”

少女羞红脸,嗅了嗅瓶口,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寒梅影,用的腊梅蕊蒸的露水配普洱。”

春棠指着柜台后的铜甑,“那是咱们蒸馏花露的器物,分三层,下层煮茶,中层蒸花,顶层凝露。茶香与花香在甑中交缠三昼夜,才得一小瓶茶魂香。未出阁的小娘子沾点在手腕上,相看郎君时最合适。”

一滴露水坠落布帕,满室恍若雪后梅园。

锦衣妇人眼睛一亮,掷出银锭,“都要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群也如潮水漫过门槛。关兮容的竹篮顷刻见底,绣着缠枝纹的绸缎香囊被七八双手同时扯住,险些将篮底竹丝抽散。

春棠眼疾手快扶住摇摇欲坠的乌木架,同时举起铜锣连敲三记:“今日开市,全场半价尝新,凡购满十贯者赠竹刻贵宾令,此后在本店购买任意货品均可享一成优惠。”

****

三月三上巳节,心素馆推出“十二花神茶"。春棠让关兮容领着绣娘们缝制绢花,买茶即赠对应月份花神签。临州贵妇为集齐整套花签,竟有连买十二罐的。

四月,钱七郎暗中打点行会,将西湖边最好的茶亭租给心素馆做品鉴会。春棠又生妙计,在茶亭设盲品擂台:谁能辨出三种窨花茶的顺序,便可赢走一套建窑黑釉茶具。

五月初五,端午龙舟赛,心素馆推出粽茶礼盒,关兮容研制的外绣戏茶图的驱疫香囊也被被抢购一空。是日,她趁机将熬夜绣的独一份的金线荷包塞给春棠,红着脸道:“春哥儿……辟邪。”

春棠望着锦囊内装着艾草、陈皮与六年陈普洱,指尖抚过尾针处的银线,突然拍案:“何不与医馆合作?买香囊赠义诊号牌!”当夜便拜访回春堂,用三成利润换来坐堂大夫的联名印章。

次日“药茶同源”的旗幡竖在门前,又引起临州城内一阵热潮,不少异地医馆或贵人都纷纷托人来采买。

未及夏至,心素馆已成临州城中备受追捧的新宠。

六月流火,春棠在库房清点新到的日铸雪芽。瓷瓮里茶芽泛着银毫,她忽然想起钱七郎说过要带建溪泉水来试茶,可自元宵夜开始,那人再未露面。

明明开业前日还托青栀送茶引。春棠一阵恍惚,脑中不禁浮现鬼怪面具下那半分薄笑的面容,心头跳得厉害。

街角传来熟悉的马车銮铃,是澧棠阁的车。春棠慌忙转身,却撞翻了案头的花瓶。

“当心。”

春棠抬头,望见冲进来的是青栀,眼中满是掩盖不住的失落,“青栀娘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陈掌柜莫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青栀笑吟吟地走近,“我替澧棠阁来查账。”

春棠拍了拍脑门,“是我糊涂了,竟劳烦您亲自来一趟。”她取出账簿呈给青栀,“按约定,心素馆的利润抽三成给澧棠阁,烦请青栀娘子过目。”

青栀翻了几页账目,笑道:“心素馆如今的收益是越来越好了,东家果然是没看错人。”

春棠勉强一笑,“承蒙东家赏识,不然我哪有今日。”

半个时辰后,青栀合上账本,将春棠递来的朱漆匣推了回去,“东家说这些银子不必急着取,留在馆里周转。”

“东家倒是大方。”春棠捧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犹豫一会,还是问出口:“东家近来可好?”

青栀停下收拾账簿的手,看了她一眼,答道:“东家的行程岂是我们这些底下人能知道的?再说,陈掌柜如今也算自立门户,与东家见得少也是常理之中。”

“那倒也是。”春棠悻悻地笑道,心中隐隐有些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青栀见她神色黯然,便安慰道,“澧棠阁每年扶持的掌柜没有上百也有八十,东家向来都不会多加过问和干预的。更何况,心素馆有丹娘帮忙,出不来什么乱子。若是遇到了难处,阁内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也会出手的。”

春棠心中微动,“以往也有像我这样的?”

青栀似笑非笑地抬眼,“那是自然。”

春棠哑然失笑,“原来如此……”

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

青栀走时,已近黄昏。

春棠坐在案前,核对账目,却有些失神。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元宵节鬼怪面具下的半抹笑,还有那双映着烟火的眸子,她心头猛然一阵乱跳,抓起算盘就是一阵狠拨。

“二百三十七贯,二百三十八……”

算珠撞得噼啪响,若得堂倌纷纷探头。就在这时,她嗅到一阵熟悉的苦香味,前堂脚步声渐进。

春棠心头微颤,慌忙理着衣袖和发髻,准备起身去迎。可转念一想,这人许久没有半点消息,如今不声不响地出现,实在可恶,便生生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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