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白雪霁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心头警铃微动。
“对!是那个小丫头!她是将军在利川前线附近捡到的流民,瘦得皮包骨头,可怜见的。将军待她格外宽仁些,时常把吃食分给她。那丫头看着也伶俐,手脚勤快,将军营帐里的浆洗饭食便是她常做。就是……”
黎甲陷入了片刻回忆,随即语气变得有些古怪:“就是性子有点古怪,不爱说话,眼神有时候直勾勾的,看着渗人。”
白雪霁追问,“古怪?怎么个古怪法?”
“说不上来。就是特别安静,安静得不像个小姑娘。将军对她笑,她也只是低着头,偶尔抬头看一眼,眼神怎么说呢,不像高兴,倒像在琢磨什么。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关键细节,“有一回,小人撞见那丫头偷偷摸摸在将军帐外鼓捣什么,小人路过喊她,她吓得手一抖,一个小瓷瓶掉到地上。我还纳闷了,那是哪来的。”
白雪霁的心猛地一沉,直觉告诉她,这个“阿萝”绝不简单。
“夏叔的身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问题的嘛?”
“像是。利川之后,有段日子将军的脸色是有些差。不过中间是有过一段时间好转的,直到……”黎甲皱眉,努力回忆着,“直到那天,我偶然撞见阿萝低着头红着眼从将军营帐出来之后。我好奇心重,就跟着去看看,在那丫头在营房烧些什么东西,当时看墙角灶灰里有烧焦的丝线,像是被烧掉的香囊碎料。”
“后来听将军亲兵闲聊时说起过一嘴,说那丫头好像绣了个香囊想送给将军,还想换将军身上戴着的那个……那个旧平安结。结果将军没给,说那平安结是亲人相赠,承载着念想,不能离身。那丫头当时没说什么,但是眼神骇人得很。”
白雪霁眼眶泛红,那平安结分明是她当年在夏叔出征时编的,他,真的有贴身戴着……
黎甲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事后的悚然,“小人现在想想,将军身体好像就是从那之后更不好了。可,那谁会去疑心这样无依无靠的小丫头……”
***
“平安结呢?”
“啊?”黎甲被白雪霁这突兀一问弄得愣住了,眼神中满是困惑,他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没留意。”
一股滔天的愤怒突然席卷了白雪霁,她冲上去扯住黎甲的衣领,“你不知道,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黎甲被白雪霁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声音颤抖,“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钱七郎向前一步,轻轻拍了拍白雪霁的肩膀,一丝沉稳的暖意和无声的提醒。
白雪霁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将手收回,深呼了一口气。
钱七郎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接过了问话:“那个阿萝,后来如何了?夏将军战死时,她在何处?”
黎甲被钱七郎的气势慑住,不敢隐瞒:“将军……将军中箭倒下时,那丫头不知怎么也扑到了将军身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副将带人抢回将军遗体时,她好像还死死抓着将军的衣襟不放……后来乱军之中,小人就没再见过她了。兴许,是死在乱军里了?”
黎甲口中的描述,与她曾怀疑夏叔生前中毒的推断瞬间重叠!
白雪霁死死握紧了拳头。她才不信一个能在夏叔饮食中动手脚的人,会轻易死在乱军里。那个阿萝,分明像是一个被精心训练出来的人。
她和钱七郎对视一眼,对方向他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
白雪霁强压下翻涌的杀意,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好,阿萝这个名字,我记住了。”
她没再追问,反而把话题拉回到铁证上:“你刚才说的这些,连同毒害夏将军的线索,都必须原原本本写下来!时间、地点、所见所闻、可疑之处,一个都不能少。这样,兴许你的这条命还能保住。”
钱七郎会意,抬手做了个手势。一直守在门外的墨竹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摆着笔墨纸砚、朱砂印泥和一盏更明亮的油灯。
墨竹将东西重重放在屋中一张破旧的方桌上,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在黎甲身后,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压迫感。
“写!”钱七郎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黎甲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他知道,眼前这个阎罗王般的钱东家有一万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可他也知道,投靠他们,也是自己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屋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毛笔在粗糙纸张上划过的沙沙声,以及桌前黎甲粗重的喘息。
白雪霁背对着桌子,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荒凉的田庄景象。
她的身体绷得笔直,只有紧握的双拳泄露着内心滔天的巨浪。夏叔温柔的笑意、失望的眼神、战场上的血、还有阿萝那阴毒模糊的身影,在她脑中反复撕扯。
她猛地闭上了眼。
足足近一个时辰,厚厚一沓供词才写完。
墨竹上前,面无表情地拿起供词,快速浏览了一遍,核对了几个关键人名等信息后,朝钱七郎点了点头。
钱七郎微微颔首,墨竹将印泥推到黎甲面前,冷声道:“摁手印。”
黎甲颤抖着,将沾满朱砂印泥的拇指,重重按在供词末尾。
墨竹吹干墨迹,将供纸小心折好后装入一个特制的油布防水袋中,最后才郑重地双手呈给钱七郎。
此时钱七郎靠坐在墙边,眉头微蹙,呼吸绵长却似有隐忍。虽面上不着痕迹,可多年贴身跟随的墨竹能感受他似是在忍受着什么。
他轻唤一声,“东家?”
对上墨竹担忧的目光,钱七郎摇了摇头,接过供词袋后,径直走向了站立于窗前的白雪霁。
窗纸破旧,透进几缕清冷的晨光,勾勒出她紧绷而单薄的背影。
“雪儿。”
白雪霁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回头扫一眼黎甲,只是用异常平静的语气道了一声:“走吧。”
钱七郎使了个眼色,墨竹立刻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瘫软的黎甲提了起来,交给门外两名等候的、气息沉凝的护卫:“按预案,即刻转移。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护卫肃然领命,架着黎甲迅速消失在田庄曲折的通道里。
****
马车停在田庄后门外的隐蔽处,远离庄墙。
三人在踏往马车的土路间,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微风卷过荒径两旁疯长的野草,不时传来呜咽般的声响。
咻!咻咻——
突兀而尖锐的破空声从田庄侧后方一片看似无人的高坡草丛中暴起,数支劲弩带着凄厉的风声,目标直指白雪霁。
钱七郎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在破空声响起的前一刹那,他身体如猎豹般前扑,瞬间将白雪霁揽入怀中,猛地向侧前方翻滚。
咄!咄咄——
三支劲弩几乎是贴着钱七郎翻滚时扬起的衣角和白雪霁方才站立的位置,狠狠钉入他们身后的土路。
墨竹大声怒吼,“敌袭!坡上!”
在弩箭射出的瞬间,他手中早已扣着的数枚边缘锋利的金钱镖也精准射向高坡草丛中的弩机位置。同时,他高大的身躯挡在钱七郎和白雪霁翻滚的方向前。
几乎在墨竹出手的同时,田庄内也瞬间爆发出数声厉喝,几处看似寻常的屋顶、草垛后,埋伏的暗卫也随之跳出。
强弓劲弩的弓弦声密集响起,箭雨瞬间覆盖向高坡,更有数道矫健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直扑高坡而去。
白雪霁终于明白为何刚才行走间为何感觉到有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原来此处虽看似破败荒凉,实则明哨暗桩交错,一直在确认三人的安全后又无声隐去。
因而,钱七郎的布置,才能反击如雷霆。然而,袭击者显然准备充分。
****
坡上的弩手在发射一轮后,立刻缩回掩体。与此同时,道路旁看似平静的密林中,如同鬼魅般闪电般窜出七八名身着灰褐色劲装、面覆黑巾的杀手。
他们行动迅捷无声,配合默契,目标极其明确:趁着第一波远程袭扰制造的混乱,直取核心:白雪霁和她怀中那份刚刚到手的供状。
杀手们分进合击,瞬间与扑上来的田庄护卫以及墨竹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墨竹手中长刀化作一片雪亮的光幕,瞬间劈翻一名试图绕过他的杀手,“护住东家!”
然而更多的杀手悍不畏死地涌上,将他死死缠住。他心中焦急万分,眼角余光瞥见钱七郎拉着白雪霁正欲冲向马车。
可就在钱七郎拉着白雪霁刚冲出两步,身形猛地一滞,他脸色在瞬间变得异常苍白,如同上好的冷玉蒙上了一层死灰。
额角大颗的冷汗瞬间渗出,沿着高挺的鼻梁滑落。他左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佝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了心脏。
“七郎!”白雪霁失声惊呼,立刻反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感受到他掌心的剧烈颤抖和瞬间变得冰冷僵硬的触感,也不由自主地慌张起来。
一名杀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豺狼,瞬间突破了护卫的阻拦,眼中凶光大盛,手中淬毒的匕首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刺向因剧痛而动作迟滞的钱七郎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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