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城接连发生权臣、世族、皇室宗亲陆续被覆灭之事,一时人心惶惶,虽维持表面的平静,然而水面之下,暗流却在宋德允的操控下,愈发汹涌。
城西,一座香火冷清的旧庙。佛像后,一条隐秘的通道通往地下密室。烛火摇曳,映照着宋德允沉静的脸。他对面,坐着一位身着便服、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禁军副统领赵铎。
“名单上的人,都已联络妥当。都是当年洛京之难后,心灰意冷或被排挤的旧部,对宋德真早已离心。只待郡王号令。”赵铎的声音低沉有力。
宋德允微微颔首:“很好。记住,稳字当头。非必要,不可轻动。军械粮草,霍老会通过商队分批运抵指定地点。”
赵铎抱拳:“属下明白。”
霍老在旁捻须道:“郡王,昨日太皇太后处已递了话,老人家对官家近年的作为……甚是失望。宗室之中,亦多有怨言,若我们举事能成,她老人家也会顺势而为。”
“很好。”宋德允面露喜色。
另一处,翰林学士周崇府邸的书房。周崇看着手中一份誊抄的密报,眉头紧锁。密报详述了佘家军粮草案的真相:并非佘钧鹏刚愎自用,而是户部在九阍授意下,故意拖延、克扣粮饷,致使前线将士空腹迎敌,最终惨败朔风谷。
周崇气得胡须颤抖,“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为排除异己,竟不惜断送数万将士性命!此等行径,禽兽不如!”
坐在他对面的御史中丞郑齐,脸色同样铁青:“周兄,此非孤例。夏翊将军、前兵部侍郎李纲、上皇时期的科考案……背后皆有九阍黑手。今上非当没有杜绝此类行径,还重用薛桧之,沿九阍制度,实乃自毁长城!”
一份份类似的密报,通过隐秘渠道,悄然送至周崇、郑齐等清流重臣手中。宋德允并未直接要求他们做什么,只是将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他们面前。
种子一旦种下,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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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的躁动不安,而市井坊间交头接耳的内容也让人惊心。
白雪霁并未直接使用稚子报,毕竟此报由她一手创办、若直接发声,无疑直接暴露自己,现在还不是时机,而灰鸽帮明显更隐蔽、也更深入市井。
于是,临州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码头货栈,灰鸽帮的脚夫、帮闲们如同无数只无声的工蚁,开始悄然散布消息。
“听说了吗?割给乾国的可不是两个州,是整整四个!商州、秦州那边,好多人的祖坟都在那儿呢!”
“何止!每年还要给乾人二十五万两白银,二十五万匹绢!这钱从哪来?还不是从咱们老百姓身上刮!”
“啧啧,余家军当年在朔风谷死得那么惨,原来不是佘老将军的错!是朝廷故意不给粮草!想让他们送死!好让乾国答应和议!”
“啊,那佘家少将军白死了!那么多将士的血白流了!”
“何止佘家军!夏翊将军怎么死的?还有李侍郎……都是被九阍那帮人害的!”
“九阍?不就是原来万相爷手底下那帮人吗?怎么他死了,九阍还在?”
小道消息铺天盖地、细节详尽,由不得人不信。慢慢地,不满的情绪在市井间发酵、升温。
白宅内,白雪霁面色沉静,听着李五的汇报。
“东家,消息都散出去了,效果比预想的还好。”李五低声道,“就是……会不会太冒险了?薛相那边……”
“他如今自顾不暇。”白雪霁眼神冰冷,“皇帝的压力,民间的怨气,够他头疼了。我们要的就是这乱象。
她顿了顿,“继续,把水搅得更浑。特别是关于九阍以前那些旧案,比如迫害大臣和武将、贪污受贿的例子,多编几个,要活灵活现。”
同一时间。九阍的密报如同雪片般飞入相府。
“临州城内,怨声载道,多指向和议条款及朝廷失德。”
“市井流言四起,内容涉及割地、岁贡、佘家军粮草案等,传播甚广,源头难寻,疑有组织。”
“部分太学生聚集议论,言辞激烈。”
薛桧之看着这些报告,眉头紧锁,“查到谁在背后煽风点火了吗?”
幕僚低头:“相爷,线索繁杂,指向颇多。似有王家的残余势力在活动,也有郡主旧部门客的影子……手法隐蔽,难以锁定源头。”
薛桧之揉着眉心,挥退了幕僚。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直觉告诉他,这背后有一只更狡猾、更熟悉他手段的黑手,但他不愿、也不敢往那个方向想。
朝堂之上,气氛也日渐凝重。
宋德真因民间汹涌的反对声浪和对和议进度的不满,对薛桧之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言语间多有敲打。他时常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脚下是汹涌的民意和皇帝的猜忌,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唯有看到白雪霁,闻到那熟悉的、她身上清冽的茶香,他紧绷的神经才能得到片刻松懈。下朝后,他常常屏退随从,独自前往白宅。有时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处理账目,一言不发。有时又撒娇着让她给自己烹茶,还有时他会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弄疼她,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
“雪儿,”他有一次低声问,“你会一直在我这边吗?”
白雪霁抬起眼,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她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薛绘之也没有问下去,转而躺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平静。薛桧之明知她心中藏着秘密,甚至可能参与其中,但他选择性地不去深究。他沉溺在她此刻的陪伴里,如同饮鸩止渴,明知有毒,却甘之如饴。他紧紧抓住这虚假的温情,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而她,却在利用这份沉溺,一点点将他推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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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州城外,一处幽静的别庄。孟念君坐在窗前,望着庭院里萧瑟的秋景。她身上已无郡主府的华服,只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宋璇玑预感到自己此去凶多吉少,提前安排心腹老仆,将她从即将被查封的郡主府中秘密接出,安置于此。
老仆告诉了她部分真相:她的生父,不是那个早逝的、印象模糊的郡马孟玄青,而是宣抚使吴赫。
知道真相的时候,她并未有太多的情绪,只是愈发觉得母亲可怜。母亲的一生,充满了野心、算计和不甘,最终落得那般凄惨下场。而生父吴赫,传说中那个威武俊朗却又风流成性的男人,可曾知道有她这个女儿?母亲至死,对这个男人是恨多一些,还是念多一些?
她摸了摸袖中一枚冰冷的玉佩,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上面刻着一个“璇”字。她心中是一片茫然和孤寂,她像一叶浮萍,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只能安静地待在这里,无声地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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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十三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迟了些,到了二月,依旧是寒风料峭。
经过数月的艰难谈判,薛桧之代表宣国,与乾国使臣正式签订了《建元和议》。签字盖章的那一刻,薛桧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能感受到乾国使臣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也能感受到身后同僚们复杂的目光,无奈的、愤懑的、也有对他的轻视。呵,对啊,是他‘主导’的和议,皇帝默许、权臣力推,旁人心中再怎么不服,也只能憋着。
薛绘之盯着卷宗上的字,无声冷笑,好一笔烂账,可现在于御座之上那位而言,"稳定“才能压倒一切。所以,这份和议,如同饮鸩止渴,他知道后果,却不得不为。于是,他闭上眼睛,压下心底翻涌的不甘,随后提笔落款,动作流畅,面上再也不见丝毫波澜。
官方通告尚未张贴,一份份印制清晰、内容详尽的《稚子报》特刊,就如同长了翅膀般,在短短半日内,铺满了临州城的大街小巷。上面赫然刊登着《临州和议》的完整条款:宣国割让唐、邓二州及商、秦二州之半予乾国;宣国皇帝宋德真承认乾国为宗主国,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文字,只配以一副出自于女童的画作——用一块红布去盖住千疮百孔。
报纸一出,临州哗然。
“割地!称臣!岁贡!奇耻大辱!”
“佘家军白死了!北境将士的血白流了!”
“朝廷无能!奸佞误国!"
太学生们率先聚集在太学门前,高呼口号,痛斥朝廷。市民们围堵在张贴告示的衙门前,怒骂声不绝于耳,更有情绪激动者直接围堵了户部、礼部衙门,投掷石块。
宋德真震怒,下令严查稚子报“妖言惑众、煽动民心”之罪。官兵直接冲入了稚女社。
稚女社内,孩童的读书声早已被外面的喧嚣打破。白雪霁站在院中,看着手持兵刃冲进来的九阍九阍侍卫,神色平静。为首的侍卫统领冷声道,”奉旨,查封稚女社!请宜宁县君随我等走一趟!“
白雪霁安抚完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们,转头对满娘低语:“看好孩子们,若有难处,去寻薛相。”她赌,薛桧之不会真的让她死。说完,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平静向前,伸出双手,"报纸是我让印的,与旁人无关,带我走吧。"官兵冲上前,给她戴上了枷锁。在无数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白雪霁被押往诏狱。
入狱当夜,临州城西边营地中,有不少籍贯北地的士兵聚集起来,爆发哗变,冲击军官营帐。虽然很快被镇压下去,但流出的鲜血和更严厉的戒严命令,让整个临州城陷入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寂静。是夜,九阍缇骑四出,肆意抓人,哀嚎声夜夜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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