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的第一个周末，周益拉着夏知余去了学校后山。去年秋天落满银杏叶的小路，此刻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新绿。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木盒子，里面是用细铁丝和玻璃珠做的小摆件——模仿猎户座的星图，最亮的那颗珠子旁，刻着个极小的“余”字。
“上次阿姨说你比猎户座还亮，”他挠挠头，把摆件塞进她手里，“我查了星图，猎户座最亮的是参宿四，不过在我这儿，你是唯一的亮星。”
夏知余捏着冰凉的玻璃珠笑，忽然被他拽着往山顶跑。风掀起两人的衣角，跑到半山腰时，他停下来弯腰喘气，她却指着天空喊：“你看！”
是风筝。不知谁在山顶放了只长尾风筝，蓝白相间的翅膀在风里舒展，像只掠过云层的鸟。周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说：“等毕业，我们去看真正的猎户座吧。去西北的戈壁，那里没有光污染，能看清每一颗星。”
她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下，像啄食的小鸟：“好啊，还要带着你的星图摆件。”
那天的风里带着草木的清香，周益牵着她的手往山下走，脚步慢得像在数台阶。他忽然想起寒假在家翻到的物理课本，扉页上不知何时被自己写了行字：“当两个质点的距离趋于零时，引力趋于无穷大。”当时只觉得是道错题，此刻看着身边女孩的侧脸，倒觉得这公式意外贴切。
文学社的年刊发下来时，夏知余特意留了本给周益。他翻到那页樱花速写时，发现空白处多了行铅笔字，是她的笔迹：“比如此刻，引力值为正无穷。”他抬头时，正撞见她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看他，眼里的笑像揉碎了的春光。
五月的物理竞赛颁奖礼上，周益拿着二等奖的证书下台，第一时间就往观众席跑。夏知余举着相机给他拍照，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周围的掌声和起哄声混在一起，他在她耳边说：“获奖感言没说的话——感谢夏知余同学提供的持久引力场。”
她笑着捶了下他的背，却被他攥紧了手。阳光透过礼堂的玻璃窗照进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不会融化的星星。
原来有些故事，就该这样继续下去。像地球绕着太阳的轨迹，像樱花年复一年地绽放，像他们掌心相贴的温度，不急不慢，却自有恒定的温柔。
蝉鸣渐起时，学校的荷花池开得正好。夏知余抱着画板坐在池边写生，周益就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手里捧着本电磁学教材，眼神却总往她笔尖飘。
“你看我干什么？”她蘸着颜料抬头，笔尖的鹅黄蹭到了鼻尖。周益伸手想帮她擦掉，指尖刚碰到皮肤又顿住，从口袋里摸出张纸巾，笨拙地在她鼻尖按了按：“看你比荷花好看。”
她被逗笑，把画递给他看——画布上除了粉白的荷花，角落里还藏着个小小的身影，正举着本书偷看，像只偷瞄猎物的小鹿。周益红着脸把画折好塞进书包：“这张我收着了。”
暑假里，两人真的去了西北戈壁。夜晚躺在帐篷外的防潮垫上，头顶是铺天盖地的星空，猎户座的腰带清晰得像能伸手摸到。周益指着参宿四给她讲恒星演化，讲着讲着突然安静下来。
“怎么了？”夏知余转头看他，发现他正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不仅有星星，还有她半张被星光照亮的脸。“录下来，”他声音有点哑，“以后想你的时候，就看这段——有你，有猎户座，还有我们的引力场。”
她凑过去把脸埋进他颈窝，戈壁的风带着凉意，他却把她裹得很紧。远处传来其他露营者的笑声，近处只有彼此的心跳，和星星落在睫毛上的轻响。
开学后就是大三，周益开始泡在实验室，夏知余则忙着准备文学理论的论文。两人见面的时间少了，却养成了交换日记的习惯。他在本子上画满公式推导，末了总会留半页给她写：“今天调试仪器时想起你，误差值比想你的频率还小。”她就在下面画个吐舌头的小人，旁边写：“刚在图书馆看到句诗，‘星辰欠你的温柔，我补给你’。”
深秋的系庆晚会上，周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提到科研理想时，他忽然顿了顿，看向台下角落里的夏知余：“其实支撑人走下去的，除了对未知的好奇，还有……比万有引力更坚定的东西。”台下哄笑起来，他却没改口，只是朝她的方向弯了弯眼，像在递一个只有两人懂的公式。
晚会散场后，夏知余被他拉着往银杏道跑。今年的银杏叶又黄了，踩上去沙沙响。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给她——是枚银质的戒指，内侧刻着串细小的符号，像某种密码。
“这是……”她举着戒指对着路灯看。“普朗克常数的数值，”他挠挠头，耳尖发红，“物理里的基本常量，就像……就像我想和你保持的状态，恒定不变。”
她踮起脚，把戒指套在他无名指上，又伸出手让他给自己戴上。两枚戒指在月光下泛着光，像两颗紧紧相依的星子。
“周益，”她忽然认真地说，“你知道吗？有些引力，是会变成永恒的。”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风卷着银杏叶落在两人肩头，像给这个秋天，盖了个温柔的邮戳。
冬天下第一场雪时，夏知余在图书馆赶论文，周益抱着保温杯来接她。杯里是温热的红糖姜茶，他怕烫着她，自己先小口小口抿着试温，睫毛上沾着的雪花化了，在眼下晕出一小片湿痕。
“物理系的实验报告写完了？”她合上书，看他指尖还沾着点蓝黑墨水——是改公式时蹭到的。“嗯，”他把保温杯递过来，“刚算完最后一组数据，误差率趋近于零。”顿了顿又补充，“就像我找你的时候，从来不会走岔路。”
雪下得密了，他把围巾解下来绕在她脖子上，绕了两圈还多，把她半张脸都埋进去。两人踩着雪往宿舍走，脚印在路灯下并排延伸，像两道不会相交却始终同行的轨迹。
毕业答辩那天，夏知余的插画被挂在文学社展区最显眼的位置。是幅星空图，银河里藏着行小字：“地球公转周期365天，而我奔向你的周期，是每一分每一秒。”周益站在画前看了很久，直到她走过来戳他后背：“物理系高材生，看懂了吗？”
他转身牵住她的手，掌心全是汗：“看懂了。就像……”他低头在她耳边笑，“就像我的论文结论里写的，‘观测对象夏知余，对观测者周益存在持续且稳定的引力作用’。”
毕业典礼结束后，两人去取寄存在辅导员那里的行李。周益的箱子里，除了专业书和实验笔记，还压着一沓画——全是夏知余画的速写，有他剥栗子的侧脸，有他在科技馆讲行星轨道的背影，还有张樱花树下的，被他用透明胶带小心粘过边角。
“这些你都留着啊？”她翻到最底下，发现是那枚银杏叶胸针，被放在个丝绒盒子里，叶梗的“余”字被摩挲得发亮。“嗯，”他把胸针拿出来，别在她学士服的领口，“从秋天开始的东西，得留到很久以后。”
去西北看猎户座的约定，他们在毕业旅行时兑现了。还是那片戈壁，周益带了新做的星图模型，比当年的玻璃珠摆件精致了许多，猎户座的每颗星都对应着他们相处的某个日子。“你看这颗参宿七，”他指着模型，
“对应去年冬天，你给我送感冒药那天，雪下得和那天一样大。”
夏知余靠在他肩上数星星，忽然想起什么：“周益，你当初在年刊上拍的那张樱花图，屏保换过吗？”他掏出手机解锁，屏幕亮起来——还是那张速写，只是边角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没换过，”他把手机递给她，“就像有些设定，一旦确定了，就不想改了。”
返程的火车上，夏知余在笔记本上写：“当两个灵魂的距离趋于零时，爱意趋于无穷大。”周益凑过来看，提笔在后面加了个等号，写上“永恒”。
后来的日子，就像他们说过的那样，慢慢悠悠地过。周益成了物理系的研究员，夏知余在出版社做插画编辑。他们住的小屋里，书架一半摆着物理期刊，一半放着文学典籍；冰箱里总有她爱吃的山楂糖葫芦，抽屉里躺着他攒的各种星图模型。
某个深秋的傍晚，两人在小区里散步，银杏叶又落了一地。周益忽然停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和当年送胸针的那个很像，里面是对银质耳钉，造型是缩小版的猎户座。“给你的，”他耳尖发红，“比普朗克常数更稳定的那种。”
夏知余笑着接过，看他笨手笨脚地想帮她戴上，指尖蹭到耳垂，像多年前剥栗子时那样带着微颤。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风卷起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像无数个温柔的句号，却又在句尾藏着未完待续的省略号。
原来有些引力，真的会比时间更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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