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开学前，学校照例组织了新生为期十天的军训。
全体高一新生实行半军事化管理，每天定时起床，定点吃饭，按班分成方阵，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排队列。
在这个盛夏的末尾，每当教官宣布解散的时候，一个个新生都像是晒得缺水的叶子，蔫蔫的。
为了不军训，班里的几个男生甚至开始尝试所谓的"求雨"仪式，期盼着偶尔能有一天的阴雨天气能中断这日复一日的酷热。可惜军训开始后的连续三天，天空始终晴朗无云。
军训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课业压力。同学之间刚认识没多久，大家相处还算愉快。
蒋欢和蒋悦这对双胞胎是急性子，做事情风风火火的。郭雅琳性格则比较优柔寡断。四个女生虽然来自不同的初中，短短几天时间内倒也很快熟络起来。
“好，休息十五分钟吧。”
随着总指挥台那边的喇叭声，教官终于下了休息的口令。原本一个个整齐的队伍顿时鸟兽般四散开来。
“迟栀！”刚解散，骆萱就从一班的队伍里跑过来。
骆萱经常找她，以至于迟栀除了在宿舍时很少和室友们在一起。她也不确定有些事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埋下了预兆。
“终于解散了，我都感觉热得快中暑了。”对方说着，把军训的帽子摘了下来。
因为天气太热，她前额的刘海都被汗水打湿了，摘下好透透气。
“要不要去买冰镇水？”骆萱问。
迟栀看了一眼不远处，有学校小卖铺的阿姨站在操场入口处卖冰镇的矿泉水。
其实总指挥台下面的医务室旁边有学校准备的饮水机和绿豆汤。但因为是常温的，在这种酷暑的折磨下，大多数学生还是更愿意花两三块钱去买小卖铺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冰镇矿泉水。
迟栀想了想，回说：“我准备去接常温水的。”
“噢。”骆萱闻言，似乎在权衡是照顾朋友情绪还是遵循自己对凉爽的渴望，想了两秒后说：“哦，那我也去接水好了，更健康。”
迟栀有些意外，但没说话。她知道朋友是在迁就她的情绪。
两个女生拿了杯子，一左一右越过操场朝着接水的那边走。
队伍排到她时，她弯下腰接水，眼睛看着水一点点盈满透明的塑料水杯，心里却想着口袋里剩下的七十多块钱，该怎样支撑自己度过往后的一个月。
—
两个女生接完水往回走，在距离两个班级队伍中间都很近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休息。
骆萱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拿了一小瓶防晒喷雾出来，闭眼对着脸喷了几下。
迟栀在一旁看着。
像是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骆萱喷完看了一眼迟栀，顺手将小一瓶防晒喷雾往她这边递了递。
“用么？”对方问。
迟栀摇了摇头。
虽然只是短短几天的日晒，但架不住这段时间的太阳确实毒辣。几乎所有人都被晒黑了几度。
迟栀皮肤薄，脸上虽然有帽子遮挡，依然被炙烤得有些痛。但防晒霜对她来说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她没狠下心买。
“这个不好用，每次喷完我都想打喷嚏。你要是能用到的话就给你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我这支擦的。”
女孩装似不经意说着，又从包里拿了一管崭新的防晒霜出来。
“我……”迟栀抿了抿唇，有些无措，谁知道她下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对方就把那瓶防晒喷雾放到了她膝盖上。
“还剩好多呢。你先用用看，省得浪费。”骆萱说。
“谢谢。”沉默两秒后，迟栀说。
一个尚且处于青春期的女生，在善良的同时还能如此敏感和巧妙的维护另一个女生的自尊。已是无比难得可贵的品质。
“跟我客气什么。”骆萱语气轻松，但又好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有些严肃下来，“不过……”
“什么？”迟栀问。
对方将放在膝盖上的水瓶捏了又捏，仿佛对即将说的话有些顾虑。
“我昨晚听咱们学校之前的人说，你中考物理整科都缺考了，为什么啊？”沉默了几秒后，对方还是问了出来。
原本热气弥散，喧嚣沸腾着的操场，好像一瞬间凝滞下来，周遭多了几秒钟的空白。
半晌，迟栀攥了下手。
“那天家里没有其他人，我外婆在外面摔倒了需要去医院，等我中午处理完回学校就过了入场时间。”
她坐在操场台阶上平静地说，情绪淡淡的，仿佛在讲其他人的事。但她仍记得自己大汗淋漓跑到考场时，老师惋惜又责怪的表情。
“你怎么现在才来？”
“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不允许进考场了。”
老师同学会同情她，但规则不会。
那个下午，迟栀一个人坐在学校的长板凳上等到下一科目的开始。她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掉。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很少有事情能让她掉泪。
即便没能考进能免学费的清北班，也并不影响日后期末大考的时候再考进去。有机会就有希望。哪怕只有一丝，她都不会放弃。
“没事啦。”
听完迟栀的话，骆萱罕见的安静了几秒，过了好一会儿才安慰她说：“你想想，你物理整个笔试都没考还能进重点部诶，没人谁能够做到这样。”
“你期末考试再考进来也一样。”
“我看我们班大部分人还不如你呢。就连周路那种之前初中每次考试都在你后面的都能考到清北班，你肯定可以。”她加油打气说。
“嗯，希望可以吧。”她点头，心上却莫名浮过一朵名为忧虑不安的云。
此时，十五分钟的休息期还未过。操场上一部分新生坐在草地上原地休息，跟教官聊着天，另一部分刚去接完或买完水回来。
刚开学时的夏季校园，往往是一年中最朝气蓬勃的。
高一在军训，高二高三也刚回来开了课。
新学期伊始，大家都刚从假期的散漫中调整回来，还没有因考试压力而形成的紧张学习氛围。
操场广播上放着休息时才会有的音乐。而另一边，到了上午的大课间，陆陆续续有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下了课，有的从教学楼向实验楼那边走。
隔着操场墨绿的护栏网，这边是穿着军训服的新生，另一边则是留给蓝白色夏季校服的学长学姐们上体育课的小篮球场。
“明天是不是有半天假？我们一起出去吧？”骆萱在旁边一边拿出镜子照着，一边对她说，“我还没好好逛过依宁呢。”
少女的声音夹杂在操场嘈杂的人声和广播里。空气中有种蓄势待发的闷热。不知是不是缺水，两人身后梧桐的叶子仍绿着，却有几片被风吹落。有一片恰巧落到了迟栀旁边。
“好。”她回答着，弯腰捡起了那片半绿的梧桐叶。
这时，不远处传来两声沉闷的篮球撞击声，迟栀抬起头，视线正好落在护栏网外的小篮球场那本。
一只手臂把一颗篮球猛扣入篮里，肘部线条干净清爽，手掌骨节分明，背后是鲜绿色的草地和蔚蓝的天宇。
人类的眼睛总是习惯性捕捉美好的事物。
少年穿着黑色球服，成为了篮球场聚焦点的存在，俯身姿态显得肩极宽，肤色是冷感的白调，额前箍环着发带，仿佛能看见汗水从碎发洒落。
旁边几个同伴和学姐的欢呼声仿佛放大了他的存在感。
在爆发的呐喊里，他的视线无意和自己撞了上来，只轻轻被扫了一眼，迟栀却屏住了呼吸。
冷感的帅，骨感性极强的一张脸。
他五官格外利落，轮廓线条清晰明亮，黑色的瞳仁衬得气质又淡又拽，身形挺拔，肤色很白，拥有少年特有的桀骜与疏离。
投完篮后，能回味到他目光间专注力极强。
有种目标至上，不顾一切的狠劲。
但偏偏这样一个气势很强的男生，周围的风里却给人一种清爽的薄荷气，仿佛夏日的青桔，冷冽干净。
夏季的闷热烦躁里，似乎有一片完整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心上。
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时迟栀就知道：像这样的男生，即使只是不经意的路过，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开启了某些女生整个青春的序章——
直到有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迟栀？走啊，要集合了。”骆萱催了催她。
迟栀这才回过神来。此时，大操场不远处的那些教练正吹着口哨喊集合。
她放下那枚梧桐叶子，起身往那边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眼。但目光所及处只剩下一片杨树与梧桐繁盛鲜浓的绿，
那抹干净飒然的白好像只听停在记忆中的瞬间，仿佛整个夏天都停在少年身后。
很久之后迟栀才知道，那就是她第一次见到路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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