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8月8日，青岛附近的海域出现日本军舰，预备进攻青岛。
几天之后，杨寄刚过完18岁生日，就被他干爹找关系走路子，花大价钱塞进了军营。
既无亲戚之情也无朋友之托，跟他毫无关系的干爹养了他三年，好吃好喝好穿，甚至还让他上学，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而干爹之所以会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柳家已经养不起人高马大的杨寄，也不是想让杨寄去军营闯荡一番好给柳家的纺织厂撑腰，而是因为年轻的杨寄犯了个错误。
年轻人精力旺盛，闲暇之余就会有许许多多不切实际的幻想，除了幻想他自己，杨寄也会幻想柳斜斜。
柳斜斜是干爹的女儿。
虽然认识几个字，但大的学问杨寄是没有的，而且很不爱读书，所以他的想象力是很贫瘠的，贫瘠到那份幻想都不能算作想象，只能算是回忆，回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比如柳斜斜吃他做的菜时露出的一口小白牙。
想着想着，杨寄也就抿嘴笑，然后对着相片上柳斜斜的小脑门轻轻一弹。
这样的次数多了，难免会被干爹撞见；而干爹撞见的次数多了，就要把他往军营里塞。
明面上虽没说，但杨寄知道，这是干爹撵他走的意思。
杨寄不想走，但是干爹养育他三年，他没法公然抗拒。
况且干爹只是自己在心里这样想，并没有把要断绝关系的意思告诉柳斜斜，所以明面上他跟干爹还是父慈子孝，明面上他也只是被干爹送去军营里锻炼锻炼，“随时”可以再回来。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杨寄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收拾好行李，踏出房门往前厅走。
说是行李，其实也没几样东西，军营里都穿军装，也不怎么让出门，带多了也没法用，所以皮箱空空荡荡的，没什么重量。
到得前厅，一直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柳老爷给他招手，杨寄走过去，不用吩咐地把皮箱打开，大剌剌地敞开在桌面上。
柳老爷把还有大半截的亨牌雪茄掐灭在烟缸里，一边翻看一边叮嘱，几下翻完了又盖上推还给他，两只提防的眼睛终于满意地恢复平常，“还算老实，走吧，走了就尽量别回来了。”
杨寄没答应，只是突然跪倒在地，崩咚崩咚地朝柳老爷磕了三个响头。
柳家公馆的地面全铺的是从比利时进口的花格子瓷砖，既坚硬又干净，杨寄是个实在人，所以这三个响头也磕的很实在，以致于脑门上磕破了皮，比利时瓷砖上沾了血。
磕完头之后，杨寄嘶哑着声音乞求，“干爹，临走之前我还想再给您做顿饭，就当报答这三年来您对我的养育之恩，行吗？”
人高马大的小伙子突然这样，柳老爷着实有些意外，也是被这三个响头磕得动了恻隐之心，看着杨寄脑门上的红肿，心想好歹养了三年，他就没忍住，叹了一口气，说：“难为你居然还记得，那就去做吧，也不必太费心，外面车子还在等你。”
说完他就往二楼去了。
看着干爹消失在栏杆尽头的背影，杨寄撑着桌角站起来，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德国挂钟，心里有点发凉。
才不到两点半，斜斜下课要四点钟，再加上回来的车程，怎么也得四点半才能到家。
按说两个小时的时间够他做出一桌丰盛的饭菜，可干爹说了，叫他不必太费心，那意思就是不想让他多留一分钟，早点滚才是道理。
杨寄别无它法，只得把一桌菜缩减成一道菜，只做了斜斜爱吃的笋干炒腊肉，然后把菜放在锅里温着，叮嘱厨娘时时看着，别叫锅里的水冷了。
水冷了菜就会冷，吃冷肉是会坏肚子的，可他也不想叫人再翻热他的菜，被别人经过手，就失去了他的味道，他不想斜斜忘记他的味道。
等一切做完，杨寄终于再没有别的理由可以拖延，他拎起皮箱，坐上车子，在汽车的轰鸣声中，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把早晨出门上学时，穿洋装的柳斜斜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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