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很快被宣布解除,海曼眼睁睁看着沙迪在弗兰克的陪伴下往回走。
他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几名清洁工模样的人提着桶和拖把从楼下出现,海曼被就近的医生喊住。对方请他带他们前往燃火点,并监督他们工作。
饶是海曼再不情愿,为了不露馅,也只好一口答应下来。走之前有点不甘心地回望一眼楼梯尽头的沙迪。
后者正在不急不慢地撕掉棒棒糖花里胡哨的包装纸,把橙色的糖球含在口中,任嘴巴一侧鼓起圆圆的包。
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
火警的小插曲令弗兰克与沙迪呆在一块儿的时间比先前要长,但也意味着警报解除之后,他就得走了。
“照顾好自己。”弗兰克对沙迪说着,蓝眼睛中充满忧虑。
“谢谢,你也是。”
沙迪与他握了握手,旋即在护工的监视下,目送他离开。
护工转头看向沙迪,面色不善道:“我猜你也该休息了,对吧?”
沙迪含着棒棒糖,任凭对方拿出白色锁链,把手脚全都扣上,然后不客气地伸手推搡。
他不以为意,晃了晃身体,吊儿郎当地往房间走去。
自从先前参与“非法活动”谋利的同事出了那档子事以后,护工们大都心照不宣,不敢再去招惹这个疯美人。
毕竟任谁也会觉得匪夷所思,明明那场聚会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关于他的,怎么偏偏只有他好端端的?
更奇怪的是,这人明明以前看着病怏怏的,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好像突然又回光返照。大家担心是他暗地里整什么幺蛾子,对他的看管得越发严苛和谨慎。
护工掏出钥匙,拧开锁,打开门。
但见沙迪望着里面光线昏暗的空房间,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古怪又莫测的笑容。
“愣着干什么,快进去啊。”护工不耐烦地催促着。
沙迪眉毛动了动,转身,对着他把干瘦的胳膊伸出来:“解开,晚上戴着这个睡觉,我不舒服。”
“在火警的底细还没搞清楚前,所有人都得戴着。”护工没好气道,“那玩意儿百八十年不会响一回,鬼知道是不是你们这帮蠢货在搞事。现在,快给我进去!”
最后一句几近呵斥。
沙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迈进房间,任凭房门在自己背后关上,上锁。
他站在原地没动。
上方的方形小窗是仅有的光线来源,此刻照亮这方狭小天地。沙迪的视线落在上面很久,才慢慢转移到书桌边,又到床上。
一切与他离开前并无不同。
他刚抬脚往前再走一步,突然听到空气流动而产生的细小噪音。那声音极为微小,但就贴在他身边,沙迪几乎是一瞬间向侧避开那股气流,有条看不见的东西因此重重击打在地板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空间极为有限,对方在暗他在明。沙迪站着没动,第一反应就是轻轻一扥,将腕上合金材质的锁链扯断、掰开,他手上动作极快,眨眼间白色手链已经四分五裂成好几块。
他耳朵微微一动,感应到气流又从右后侧扑来。
闪身的同时,他往后轻轻一抛,手中的金属碎片如大块雪片般飘洒出去,又快又狠,含着巨大的力道,覆盖相当的范围——沙迪不出意料地听到那种血肉被划破的声音。
血水慢慢渗出,奇异地凭空出现,顺着某些看不见的空隙流下来,也渐渐描出某些局部的轮廓。
熟悉的血液味道。
来自同类。
沙迪有种回到实验室中参加测试的久违感受,并且他相信,对方也是。
他笑了,舌尖舔过最后一丝橙子味棒棒糖的甜意,把剩下的小小塑料棒从唇齿间拿出来:“0210号,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你不是早就被淘汰了吗?”
然而0210号并没接茬,下一个瞬间,沙迪听到风声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他知道0210号开始当真对付自己了,便将塑料棒往前一扔,就地一个前滚翻,背后一大批飘带触手趁机探出,几乎是迎着风声冲挡上去。
0210号也有类似触手的肢体,沙迪倾向于把它们称为“腕”。
腕在力量感和操纵性上,要比他堪称柔弱的飘带触手强出不止一个层级。对上他可以说是恶霸犬和细狗之间的差别——尽管数量上自己的挺多,但力气上完全不占优势。
飘带触手一贴上去就被蛮力拽断了几根,但其余愣是忍着没有动,反而更用力地绞紧对方。
“是海曼。”0210号不赞同地回答,“我叫海曼。”
海曼的腕反过来也开始挤压捆绑它们,沙迪感受到那些巨大的腕上密密麻麻的吸盘,正试图在自己粗糙的飘带触手表面造成更紧密的吸附。
双方的胶着就像无数只缠绕在一起扭打的蛇。
柔软的飘带触手在一根根绷断。
沙迪知道如果只靠蛮力自己未必能坚持得了多久,于是他开始出声:“偷袭这招是你的新管理员教的吗?他是谁?看着很面生,以前在绿河中心没见过这号人物。”
对方不吭声。
“可你用的不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沙迪一边说,一边感觉自己的触手又被拧断几根。虽然痛感十分模糊,但那总是不舒服的。
他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惊觉在他看不见的当口,海曼已经欺身上来,一拳狠狠挥向自己的脸。
但沙迪没有动,任他打中,感觉到头骨在发生某些可怕的碎裂和扭曲。
他的注意力依旧在触手上。
也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触手在主脑的一声令下中齐齐发动,数不清的刺细胞像飞镖一样射出刺丝,命中腕。
“你太天真,总是太相信人类,哪怕他是在叫你送死。”
海曼吃痛,闷哼出声。
八条巨大的腕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但依旧坚持着没有松开残余的飘带触手。跟它们相比,触手实在太细了,沙迪不得不亲自上手,去扯那些恼人的腕。
但他遭到了海曼的制止。
这家伙受毒素麻痹,几乎要昏厥过去,却还在颤颤巍巍地、迟缓地企图拨开他的手。
事实上,头破血流的沙迪看上去也没好多少。
“你不能活着……”海曼断断续续地说,“你会给人类造成巨大的麻烦的。你必须得死……”
“我不能活着,你就可以?”沙迪反唇相讥,呼吸费力,“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的怪物?”
这个结论令海曼倏然张大眼睛:“不,我们不一样!我有艾伦!而且,我对人类来说不是麻烦!是助益!”
“真的吗?你确定?不会是还沉浸在少数人类为你编造的美梦中吧?”沙迪轻笑,“人类都是自私鬼,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口,问题是——你总是这么轻信。还记得你的前任管理员基斯吗?”
“他把你抛弃时,是怎么说的?无论是怎样的花言巧语,只有抛弃本身才是事实吧?”
海曼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眼前一片模糊,已经看不清了。
他试图用最后一丝神志将一条腕送出,好吞噬沙迪,但失败了——它有气无力地径直撞到门上。
沙迪利用唯一完好无损的微触手打开了门,将海曼沉沉倒地的巨大身躯掩藏在那扇房门后,随后踉跄而出。
*
告别沙迪的弗兰克在抵达一楼时,遇到了匆匆路过的爱德华医生。
“抱歉,让你赶上这样的意外。”后者冲他一眨眼,“下次来记得请护士帮你泡一杯热可可,就说我欠你的。”
弗兰克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医生。对了……刚才我在院子里看到两个挺有意思的病人,他们是怎么回事?”
弗兰克将那个中年人和小女孩的情况描述给爱德华医生听。
“索菲亚得的是盲视(以为自己看不见但仍保留无意识视觉),布莱恩的是安东盲目症(虽然失明但坚称自己看得见)。”
爱德华医生紧接着道:“大脑真的很有意思,不是吗?它本来应该是我们最忠实的伙伴来着,但有时候它就是会愚弄你。站在病人的角度来看,如果连自己的感官都算不得数,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相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分不清好像也很正常,对吧?”
弗兰克费解:“我不明白,既然都告诉他们病症了,不应该就等同于他们知道了真相,也知道了问题所在?”
“别人告诉你真相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就是另一回事。”爱德华医生遗憾地耸耸肩,“换作是你,如果别人告诉你这是真相,你会轻易接受吗?你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别人的话?”
弗兰克沉思不语。
出来时跟先前并无不同,他穿过马路到对面车站去等车。
下午的阳光已经没有先前那般耀眼,将影子斜斜拉长。
他望着地上的人影在发呆,两只手不由自主地交叠握在一起,手指轻轻摩挲着,试图感受先前被沙迪握住时的余温。
半小时后,公交车姗姗来迟,弗兰克上车后在车厢中部的座位上刚坐稳,又有人匆匆上来。
赶车的路人特意竖着黑色大衣的领子,气喘吁吁地经过弗兰克时,朝他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
只是弗兰克正在低头看手机,并没有与他发生视线接触。
艾伦在他身后一排的座位上坐下,正要伸手去拍弗兰克的肩膀,忽听海曼虚弱的声音从耳机那边传来:“2306号……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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