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芷雨双手摊开举在额前,以最虔诚的姿势迎接明见景递来的笔记本:“感谢感谢,看来我们十几年的友谊还是有点用的。”
“我比较在意别人说我小心眼。”明见景不紧不慢,重新在桌肚里拿出黑封皮的笔记本,放在她掌心。
“世界上最大方的蛋蛋神,谁说你小心眼我替你捶死他。”逢芷雨眼睛亮亮的,捧着本本还没翻看,就先抬了抬下巴丢给他个“交给我你就放心”的眼神。
蛋蛋是她小时候看喜羊羊与灰太狼里,黑大帅和潇洒哥诞生那集,随口给明见景取的外号。小孩取名没啥逻辑,也没啥特别的意思。
明见景视线悠悠笔记本封皮移到她脸上,嘴角牵起弧度。
逢芷雨动作一顿,问:“笑什么,觉得我太伟大了?”
他没接话,拧开桌上的水杯,仰头喝了口水,笑意像黏在嘴角,连喝水都没能压下去。
“没事。”明见景放下水杯,笑意更明显了,几乎要漫出来。他站起身,拎起搭在椅背的校服外套,起身往教室后门走,留下句,“有事先走了。”
奇奇怪怪。
笑点怎么越来越低。
“神经。”逢芷雨对着明见景背影小声嘟嚷了句。
她收回目光,哼着蜡笔小新同款不成调的歌,兴奋地翻开笔记本。动作干脆利落,有种志在必得的劲儿,捻着纸张边缘,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又唰唰翻回来,从急切到迟疑,最后彻底僵住——
他压根儿没写笔记!
……
没过多久,有人通知全体去礼堂,负责人一而再再二三地强调穿全套礼服,班上哀嚎一片,“有没有人权啊”、“搞什么……”抱怨归抱怨,最后都老老实实带上了校服。
逢芷雨下楼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背后讨论明见景怎么没在,她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往礼堂走。路过校内超市碰到刚出来的方佩兮,两人成功汇合,立马手挽上手,跟磁铁一样吸在一起。
“碰着吴逸天了吗?”怕她名字对不上脸,方佩兮提醒,“咱班今天选出来的数学课代表。”
“怎么了?”逢芷雨前两节课困得魂飞天外,脑海中隐隐约约还记得选课代表这件事,至于选的是谁完全没印象。要是有记忆,也不至于不知道明见景全程没打开过笔记本。
“他说有事找你。”方佩兮递给逢芷雨根小布丁。
逢芷雨接过小布丁,拆开包装直接咬了口:“我不认识他,他能找我有什么事。”
“他说想认识下明见景。”
“咳咳——”逢芷雨第一次被吃冰棍呛到,觉得挺荒谬的,“想认识明见景他去找明见景啊,找我干嘛我,我是明见景经纪人吗?”
礼堂里人声鼎沸,大家正排队进场,都因为不用被太阳烘烤而兴奋,礼堂位置不够,正在军训的新高一不参与。
冷气开得堪比冷库,个别不信邪没穿外套的男生冻得直搓胳膊,先前吐槽过校领导的此刻都在心底默默道歉。
两人灵活钻入一班划分的区域,刚找到空档坐下,方佩兮就用胳膊肘捅了捅逢芷雨,“前排站着的,吴逸天。”
逢芷雨视线越过上下起伏的脑袋,落在一个还算眼熟的男生身影上,他个子不算矮,但此刻缩着肩膀,像棵被风吹的有点歪的高瘦竹子,男生戴着副黑框眼镜,手里似乎还拿着本习题册。她无言感慨了下,新班级果然卷王云集。
不远处吴逸天似乎感受到注视,抬头正好撞上逢芷雨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他迅速别开脸,耳根唰地就红了,手忙脚乱地推推眼镜,还差点戳到额头,直到坐下,背脊也挺得笔直。
礼貌起见,撞上视线的那刻逢芷雨就挪开了视线,没看见他后面僵硬机械的动作。
随着校领导全部入场,场内明亮的灯光瞬间暗了下来,主持典礼的学生和老师上台。
不管在哪开这个典礼,都躲不开冗长无趣的领导讲话环节。方佩兮发现时,逢芷雨已经小鸡啄米了好一会儿了。
“睡着了?”
“没睡着”逢芷雨迷瞪瞪地揉揉眼,晃了晃自己手上的单词书,“记单词呢。结束了?”
“看台上,明见景。”
逢芷雨意识还混沌着,眯眼望向舞台,还真是。
礼堂光线昏暗,唯独一道冷白光束,精准落在明见景身上。
少年身形清瘦颀长,光影勾勒之下,眉眼轮廓愈发分明清晰,眼尾那粒褐红小痣在强光下若隐若现,为他平添几分冷冽的锐气。他声音落下,就像雪岭山谷里冰泉击石,清冽、笃定,寥寥几语就抓住了听众们的耳朵,那股独属于十六七岁顶峰的、不可一世的少年意气,在光晕里毕露锋芒。
“啧,校长的宝贝疙瘩就是不一样。”逢芷雨揉了揉眼睛,小声嘀咕,“发言而已,打这么亮的光,跟舞台剧男主似的,不别扭么?”印象里那个笑点奇低、爱跟她斗嘴的明见景,像被这束光隔在另一个纬度。
“我就说你睡着了。”方佩兮笑说,“前面老师和高三学姐都有。”
逢芷雨费解:“副校长怎么同意的,光这么打下来,他秃顶岂不更明显?”
“还好吧,其实不明显。”
发言结束,台下掌声雷动。学情分析环节枯燥得像潭死水,高三学姐动员演讲是用石头在潭死水里激起了涟漪。明见景则是直接扔了块巨石进去,余波在台下躁动地漾开。
方佩兮手当作话筒举到逢芷雨面前:“采访一下,有这种帅得人神共愤的竹马,什么心情?”
“很帅,可惜长了张嘴。”逢芷雨平静点评,周围对少年的赞叹快把她淹了,她补了句,“青梅竹马这叫法太腻歪,我们是发小。最好是能保持距离,因为距离产生美。”
话音刚落,后脑勺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谁啊!”逢芷雨吃痛,猛地回头,试图揪出罪魁祸首。
“要跟谁距离产生美?”无比熟悉的声音,从她头顶斜后方落下。
逢芷雨捂着脑袋,扭过身子看明见景。不知道他何时回的座位,手臂随意地搭在她椅背上。半明半昧的光线笼罩着。方才舞台上那株积雪压枝的雪岭云杉,不见踪迹。眼前的他,像云杉抖落了雪,再次露出底下苍翠又鲜活的枝干。
“在和兮兮说,副校长的假发,距离产生美,近看太假了。”逢芷雨一脸诚恳,四周看看,装模作样地搜寻副校长的身影,决定把方佩兮拉扯进来,“兮兮你说是吧,太假了。”
方佩兮顶着周围同学八卦似的眼神,硬着头皮“嗯”了声。
以逢芷雨这句话为导火索,四周又叽叽喳喳讨论起副校长头发。开学典礼还在进行,大多人注意力都没集中在舞台上,看书的、聊副校长头发的、借尿遁溜出去喘口气的。
逢芷雨视线乱窜,落到前排仍低头刷题的吴逸天身上,他全程也就明见景讲话的时候瞟了几眼。她差不多能理解为什么吴逸天不直接找明见景。
明见景这人,什么都好,唯独社交方面欠缺点。不是不会,是懒得费神。启礼这高压锅似的竞争环境,加上他爸几近窒息的掌控欲,让他对交朋友这事兴致缺缺,这么多年,交心的也就几个。
想到这,逢芷雨目光又在周围搜寻了一圈:“今天怎么没看见陈连溪。”
“早上刚来教室就被老师抓走了。”
前方领导坐席后一排,有个立着的三脚架,有个专业摄影师架着摄像机在记录,一旁陈连溪拿着部相机,记录花絮照片,他转身拍观众席,三人视线对上,“在那儿呢。”
“哦,差点忘了,他说他喜欢摄影是子承父业。”
“又是子承父业。”逢芷雨笑说,“他上次跟我说选物化地也是因为子承父业。”
方佩兮猜测道:“他爸不会是那什么,国家地理的摄影师吧。”
“说不准。”
……
“接下来进行大会第七项,期末‘进步之星’表彰。高二一名、高三物理方向、历史方向各一名,请念到名字的同学上台!”
这奖似乎是启礼头一回设立。不同于以往那些阳光普照的安慰奖,看架势含金量不小。
逢芷雨习惯性往后瞥了一眼,下意识觉得高二组这奖铁定是明见景的囊中物。毕竟这人常年盘踞榜首,在各种联考中替启礼挣足了脸面。
下一秒。
她率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高二一班逢芷雨、高三二班孙清妍、高三十八班刘羽然。”
等待三人上台的间隙,主持的教研主任解释:“‘进步之星’,顾名思义,表彰的是上一学年各年级分科后进步最显著的同学。学校通过成绩库大数据分析,综合排名跃升幅度、分数上涨曲线等硬指标选拔而出。”
这一番话让台下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不少。看来这“进步之星”真不是随便发的。台上讲解还在继续,主任抑扬顿挫:“我们想告诉大家,进步,不以分数为唯一尺度,更不应该以超越谁为目标。真正的进步是——相较昨天的自己,我今天是否更好了?”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戳破了逢芷雨心底某个角落。
说来惭愧。
她就是主任口中那种,目标明确指向“超越别人”的学生。
她和明见景相识太久,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两家关系亲如一家,从小到大,老师、父母的朋友、亲戚,谁没拉着她和明见景比较过。
久到已经记不清是多久前。小小的逢芷雨心里就萌芽出个,现在看来或会很幼稚天真的想法——
总有一天,别人夸完明见景,后面必须接一句:逢芷雨更是了不得!
名字被念出的那一刻,逢芷雨大脑空白了好几秒,直到方佩兮的拍醒了她。从座位到舞台的路不长,大脑却像老旧的机器迟钝地重启,直到奖杯握进手里,思绪才渐渐清明。
起初她没去思考,也没觉得学校会专门设置这样的奖项,思维固化地认为,含金量最高的奖项,一定是颁给第一名的。
超越自我又以什么为标准呢?
每个人的内心无法剖析,衡量标准还是只能依靠外部的分数排名。学校费尽心思设立的鼓励学生“超越自我”的奖项,误打误撞地颁给了她这样以超越别人为目标的人。
原在她内心深处,根生蒂固、肆意生长了许多年的固执的“大树”,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吹得,枝叶簌簌摇动。
事实证明灯光老师没有偏爱谁,一道同样清透冷冽的白光不偏不倚地笼罩住逢芷雨。随着其他两位获奖者上台,几束光汇拢,均匀地洒在三人身上。
礼堂里无数目光交汇,明见景独独望着逢芷雨。她脸上挂着大方清雅的笑,澄澈干净的眼底淌着自信。箔白的冷光拥住她,像幽深夜幕里一轮清冷皎洁、自有辉光的明月。
大概是不想看到她失望。其实,早在八月中旬,明见景就知道可能会从南城一中转回启礼,当时文正元犹豫不决,反复询问后得不到确切肯定的答案,所以没透露过任何消息。他觉得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是件很混蛋的事。
-
逢芷雨握着奖杯走下后台,准备绕道从礼厅门回观众席。刚推开门,就撞见正往外走的吴逸天。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算是打过招呼,准备就此别过。
吴逸天鼓足勇气,猛地停住脚步:“你好。”
逢芷雨开门见山:“听说你找我?”
“对不起可能有点唐突,能麻烦你把明见景联系方式给我吗,Q/Q微信都可以,有一些困扰了很久的题目,想请教他。”吴逸天抿了抿唇,“你可能会说可以找老师,但我觉得明见景的思路很独特,很……”
逢芷雨点点头,耐心解释:“他好像都设置了**权限,别人加不进去,要不然你直接跟他说?或者我帮你问问也行。”
“谢谢你。”
“没事。”逢芷雨侧身准备进门。
吴逸天却像被什么驱使着,忽然横跨一步拦住她,语速极快,几乎不带停顿,仿佛慢一秒勇气就会消散:“那我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我加你。”一道熟悉的声音横亘进来。
逢芷雨循声回头。
明见景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开外的通道阴影里。他单手捏着手机,视线仍停留在幽幽亮光的屏幕上,手指翻飞,几秒后,他利落收起手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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