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侍弄茶炉子这活计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只要往主子茶水壶里面勤添水就行,但一整日都得待在这一个屋子里说实话也憋闷得慌。
好在中午有一个二等丫鬟名唤明儿的往东抱厦来,瞧见她百无聊赖的在茶炉子前支着脑袋,笑着过来同她玩笑,道:“你便是新来的春桃吧?长得真漂亮。”
春桃站起来,不知该怎样与眼前女孩见礼。
那女孩儿倒很和气:“我姓窦,你叫我明儿就行,我是太太房里主管做针线的,以后日子长了就知道了。”
春桃连忙向人微微躬身,问道:“明儿姐姐有什么吩咐吗?”
或许是明儿要让她干什么活儿,或是吩咐她跑腿,这都是粗使丫鬟该做的。
“太太要我绣新鲜花样子,我在后边一个人也无趣,反而容易打盹儿,不如我们作伴,你来同我把东西拿过来,我们一边说话,你一边帮我理丝线,怎么样?”明儿亲热的挽起她的手,春桃连忙点头答应。
回来后,明儿将手上绣品在藤屉长凳上搁了,从后侧间搬了个月牙杌子来坐。
春桃照旧在脚踏上坐了。
针线框子里,明儿将各色丝线绑成攥儿,按照颜色的浓淡挂在一根粗棉绳上,看着整齐干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心里清楚细致的人,春桃天生就很亲近这种人,因此明儿让帮忙,她是无有不依的。
“春桃小妹妹,你到我们家来有几个年头了?”明儿就着抱厦敞开的窗户透进来的光,一边做绣活一边和春桃闲扯。
“五年了。”
“我听灵棋姐说,你是蜀中来的?蜀中到这儿得坐好几天的船吧,一路上风光怎么样?”
一说这个春桃就头大,她连忙纠正:“不是不是,就是身契上压的是蜀中的印,我家里是北边的,兴许是魏国境内吧,北边的魏国总是贩了人口到南边卖,因为不好在官府说嘴,才想办法盖了蜀中的印,教我们与人说起时说自己是咱们景国人口。”
明儿笑道:“这也是寻常事,不值什么的,如今年景不好,北边不太平,到了江陵好歹能保住小命儿。”
“我也是这么想,到了景国好歹能有一口饭吃。”
“你今年十几了?”
春桃摇头道:“不大清楚了,约莫十三四,进府的时候崔奶奶说都按十三算。”
“十三怕是不大对,小雀儿也是十三,你的个头儿可比她要高一截子呢。”明儿言语间带了笑意,“小雀儿是不是总抱怨自己睡不好觉的?”
“姐姐也知道吗,她说妈妈们呼声太大,吵的她一晚都没睡。”
明儿点点头:“她先天有点不足之症,因此总是身弱,我在粗使丫鬟房里时,就常听她抱怨,这也没法子,她爹是个只会喝酒的癞子,就算有钱也不会拿出来给她治病。你把那根银色的给我。”
春桃跟着耸耸肩,将一根银色丝线递给明儿。
“你是哪儿的人,你可还记得呢?”明儿就着光穿针,细软的银丝却怎么都怼不进细小的针眼。春桃忙上前帮忙,她眼睛亮,一穿就穿了进去,明儿笑道:“谢谢,这一二年我的眼睛是越发不好了。”
“这我也不记得了,连是不是魏国的都不记得了。”
“你家里有几口人呢,怎么舍得把这么漂亮的闺女儿卖了?”
“记不大清了,我只依稀记得我娘姓薛,三四岁我就在人贩子手里了,一路上倒卖,沿途路过哪儿都记不得了。”
明儿抬头,看见春桃坦然的神色,只好叹了口气道:“真可怜呐,小小年纪就这样了。”
春桃却嘻嘻笑道:“没什么可怜的,我能吃上白府的饭已经算是命好的了,姐姐不知道,我们被装在在运河的航船里时,里面又闷又难闻,还有疫病,饭也吃不饱,每天大大小小的小孩能死一大茬子,死了就扔进河里喂鱼,到最后七零八落的,就连人贩子也犯愁。她们都觉得我年纪最小,绝计活不成,可多少比我大的都死在了船上。我愣是每天吃一个黑馒头活到咱们江陵来了,如今每天三餐不断绝,也不用为住的地方发愁,多好呀。”
“你知道惜取眼前,可见你是个有后福的。”明儿被她说的动容,笑着夸奖她。
春桃喜滋滋的受了明儿的赞赏,就听外面一阵喧嚷,而后一个穿二等丫鬟服制的姑娘便风风火火的跑进了她们的东抱厦,嬉皮笑脸地趴在窗户边上对着后面喊:“姨娘要使唤人,就使唤伺候姨娘的去吧!”
“怎么?”明儿抬眸问她,顺道给春桃介绍:“这是秋鸾姐姐。”
春桃忙起身跟秋鸾致意,却被她一把按回脚踏上,紧跟着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说起来:“你们说说,这吕姨娘越发连个好歹也不知道了,今儿太太往檀香寺去还愿,”然后又冲到窗边对着后院喊,“眼见着她就在这乐安堂里乱世为王了,这不能够!”
明儿赶忙笑着把她拽回来骂道:“行了你啊,你也疯疯癫癫的。”
春桃忙将自己的茶碗奉给秋鸾,秋鸾一口咕嘟下肚,才道:“我刚才在西侧间儿里擦太太的博古架子,偏巧吕姨娘溜达进来,见我在那擦博古架子,就说,正好儿,她屋子的博古架子也落了灰了,让我顺便去把她屋子的也擦了。我就问,您老人家顺哪门子的便呢?我是伺候太太的丫头,擦太太的博古架子,姨娘您要擦您姨娘的博古架子,还是找伺候姨娘的去吧!”秋鸾见明儿只是笑,也不理她,便推了春桃一把,问道:“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春桃连忙点了一堆的头。
明儿半晌才道:“吕姨娘也是的,总爱撺掇这个,叽歪那个的,反倒被人排喧一场,何苦来哉。”
“自古以来做小的就得受这种气,她吕家在咱们府也算是够体面的了,当初主子开恩放她出去嫁人,她不去,偏要留下做小,自己不尊重,放着外头的正头娘子不做,倒赖谁去?”今日太太不在宜兰院,几个大丫头随行出去了,秋鸾也没什么顾忌,便敞开嗓子的说。
末了,她又嘟嘟囔囔的说:“方姨娘倒有意思,你瞧我们方才在外面吵,她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的,就怕谁看见她,把她也拉扯进来。”
“方姨娘怎么不吵嚷呢?”春桃小声问道。
“胆气不足吧,她在这府里也没个依靠,怪可怜的,生了个小爷,也不在太太身边养,扔在那荒郊野岭的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大。”
“呸呸呸,”明儿忙去打她的嘴,道,“你也没个忌讳,编排姨娘也罢了,怎么还编排起主子来了。”
春桃则在心里胡思乱想。
蕴绿轩——荒郊野岭?三爷——养不大?
真的假的?
“这等主子,也不怕我们编排,”秋鸾笑道,顺手就把太太的浴桶沿子擦了,“听翠陌姐说,这阵子又病了,搬去庄子上,反病的更严重了,连屋子都走不出去,打发人来跟太太说,要在京里请个大夫去看呢。要真是养不活,方姨娘可就一点指望都没了,都叫瞒着呢,怕她想不开。”
秋鸾趴在太太的浴桶沿子上发呆,想了想又道:“可惜了,那般的品貌,可惜是个短命的。”
明儿见她越发胡说八道了,怕隔墙有耳,便把她推搡出去,骂道:“你怎么不下拔舌头的地狱啊你。”
“哎呀明儿姐,灵棋姐吩咐我要把太太浴桶擦干净的!”
“你等我回后边去再过来吧。”明儿转过身就见春桃坐在小方凳上发呆,笑道:“这烂了嘴的蹄子,聒噪的我头疼。没吓着你吧?”
春桃赶忙接下话茬:“秋鸾姐脾气真有趣。”
“什么有趣,你过几天就该嫌她烦了。”明儿将衣襟上的荷花几针收尾,又开始绣荷叶。
春桃看着明儿翻飞的手指,心中钦羡,知道方姨娘的话茬子已经过了,便接着诚心夸赞明儿的绣工。
“姐姐的手真巧啊,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姐姐这样手巧就好了。”
明儿笑道:“什么手巧,没日没夜的赶工,把眼睛都要熬瞎了,你若想学这劳什子,我以后慢慢教你好不好?”
春桃简直要给明儿当信徒了。
到了晌午,春桃又往各处添了茶水,回来照旧看明儿绣东西。
“我的手艺都是小巧,如今市面上新兴的绣样,真个不知道是用什么针法绣的。只有陈家太太每次来拜会的时候,给老夫人并两房的夫人小姐带来几双鞋袜几匹衣料,我们才能跟着看看新鲜花样,却是怎么仿都仿不出的。听说就连两位公主家都买不到。”
春桃又想起春秧拿四小姐的绣花鞋出去卖,心思动了一下,若是掌握着那样精巧的绣工,这样有价无市的机会,还愁不能发家?
然而春桃只是略想了想,毕竟她身在奴籍,就算有那样的本事,也只能为主子所用,自立门户是绝无可能的。
正想间,东抱厦又有人来。
这次来的是谷雨。
“春桃你来,太太让把库里压的陈布取出来晒晒,晚上要清点了裁夺着送人,刚好就你闲着,过来帮忙。”
春桃只能别了明儿,跟着谷雨去搬东厢房里的布匹,她出屋子时,正是饭点,便瞧见下人们三三两两的往后院去。
谷雨却像是没瞧见似的,拿着钥匙开了门,吩咐春桃架起竹筏子,把又重又硬的绢布一捆捆的搬出来,全晒在向阳的一面,点了一点,足有二十来捆。
“拿着这个,”谷雨将竹篾子递给春桃,吩咐她道,“下午太阳一晒,烂了的地方就会跑出虫来,你拿这个把死虫子都打下来,太阳落山前把绢布和架子全收起来,干好之后来回我,我查看过后才准去吃饭,听到了?”
春桃领命称是。
白月光明儿姐姐来了[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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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明儿秋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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