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侵扰让云乐有些神经衰弱。
她近来时常蜷缩在沙发上，打开画图软件发呆，然后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声响惊醒，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确定没人后继续画。
白澈想让云乐暂时去他那里避一段时间，但被婉言拒绝了，他晚上在云乐家里越待越晚，云乐会经常催他回家，但也会把床让给他让他休息，白澈有几次合衣睡到了凌晨。
他有时候听到敲门声会去开门，趁对方不注意抓个现行并扭送到公安机关，但这种情况可以找的借口太多了，比如敲错门了之类的，很难让对方付出什么代价。
云乐除了去看石岚基本不出门，这天她看阳光很好，透过屋顶的天窗斜射着屋内，窗外具是春色，春树繁荫、鸟雀窥檐。
她决定出去走走。
其实也没什么目的地，只是附近有个很大的公园，有池水有草木，春华开得正盛，恰好云乐想去看看。
云乐在一处健身器材上坐下，附近有几个孩子在玩水，但这里的水都是人工挖的，不比珘湖鱼小的可怜，他们在岸边捞不可能捞得起来。但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是最无忧无虑的，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考试没考好和父母不让玩手机。
“妈妈我抓到鱼了！”
有个小男孩大笑起来，满脸兴奋地就往岸边跑，边跑边跳，招呼着一对年轻夫妻。但他跑得快，没注意踉跄了下被绊倒了，倒下去的方向正对准一个小姑娘，俩人双双差点掉水里，云乐快步走过去把两个孩子都扶了起来。
小女孩手上有些擦伤，小男孩的情况更严重，额头上对着岸边的石头磕到了，正往外渗血，他手里装鱼的桶全洒了，对着脸糊过去，带着几个水草。
两个孩子都吓懵了。
周围零星的几个路人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支招，大概是后知后觉有些疼，小男孩眼睛里马上就蓄满了泪水，片刻后哇地哭出了声。
他爸爸拨开人群：“怎么回事？”
“你儿子被绊倒了，磕到脑袋了。”
“还挺严重，赶紧去医院吧。”
“这小姑娘家长呢，把你爸妈叫来啊。”
他父亲人高马大，往那里一站几个路人都有些瘆，更别说那个小姑娘了，云乐不动声色地把她护到身后。
“您儿子跑起来没注意，摔了。”
“什么没注意，就是这小姑娘绊的，”有个人吹胡子瞪眼，“我看得清清楚楚，不小心绊了没必要抵赖吧，小孩子家家不能说谎。”
小女孩抖得更厉害了：“我没有……”
小男孩的妈妈蹲下，把小男孩揽在怀里，眼神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伤，她伸手摸了下，小男孩立马疼得呲牙咧嘴。
他父亲问他：“你说，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呜呜呜，”小男孩继续哭，哭得要多大声有多大声，“我就从那边过，我的鱼没了，妈妈我的鱼没了呜呜……”
云乐转身蹲下：“妹妹，你家长呢？”
小女孩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云乐，怯生生地问：“姐姐，我……如果我承认是我干的能不叫我爸爸来吗？”
“不是你做的你不用承认，”云乐循循善诱，“就算你爸爸不来姐姐也能替你解决。”
“人家小姑娘自己都承认了，”旁边那人还在喋喋不休，“你倒好，还想替她瞒着。”
云乐叹气：“要不找找附近的监控？”
可是郊区附近的公园，哪里有监控啊，就算有很可能废弃多年不用了，也未必能拍得到这边。
“找什么监控，人证物证具在，”男孩的父亲开始不耐烦，“我看你们就是一伙的，不是你就是你身后的那个小孩，你们家长呢？”
有个年轻人盯着云乐：“我看你好像有点眼熟啊，你是不是网上那个抄袭的！”
云乐一僵，脸上血色尽退：“不是。”
“不是我，也不是姐姐。”
小女孩忽然说，她声音很小，蚊子嗡嗡似的，让人看了还以为她是做贼心虚。
“不是你们还有谁，看看我儿子都摔成什么样子了，”那个中年男人还想上手，但被云乐退后躲开了，他反而更被激怒了，“怎么你们还想赖掉，要不是我不打女人……”
“你有话好好说，别吓到人家孩子，”小男孩的母亲教训完他父亲，又温温柔柔地看向孩子，“你好好想想，和爸爸妈妈说实话，如果是小妹妹绊的你，爸爸妈妈不会让你白受欺负；如果不是小妹妹绊的你，那老师是怎么教你的来着？”
“不能冤枉好人。”
“对啊，”那个母亲继续说，“所以你好好想想告诉妈妈，你看小妹妹现在多委屈啊。”
男孩想了有两分钟：“是我自己摔的。”
“妈妈，好像是我自己摔的，”他哭一半被强行暂停，还没哭完脸上都是泪痕，说着说着还上气不接下气，“我好像还把她压倒了。”
他父亲愣了愣，袖子都撸起来了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但不能白撸袖子啊，毫不客气地拍了男孩的后脑勺：“你自己摔的你也好意思哭啊。”
这次他母亲没拦住，握着小男孩的手起身，看向云乐和那个小女孩：“对不起啊姑娘，误会你们两个了，你妹妹伤到哪里没有，我们赔。”
小女孩只有手心上的几道擦伤，但是因为被冤枉了所以拿到的理赔稍微多点，云乐全都塞到她兜里：“拿好，别掉了，我带你去清理伤口。”
这种小伤倒是没必要往医院跑，附近就有社区诊所，消毒以后连药都没上，花了云乐十块钱，再晚来一会伤口都愈合了。
“妹妹，你家里人呢？”
“我……我不想回家，姐姐。”
云乐没问为什么，只是说：“你如果不想回去姐姐可以带你多待会，但是时间长了你父母会担心，你得先给他们打个电话。”
小女孩低着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像是在纠结这个问题，云乐不可能直接把她带走，就放她自己想了，半晌她点点头。
云乐把手机给她。
片刻之后，电话被接通，小女孩举着手机放到耳边，比刚才被众人冤枉时还要小心翼翼：“爸，我今天晚点回去。”
“草，你是想饿死你老子吗？”
尽管这个小女孩尽力捂着手机不让声音外露，并且还稍微离云乐远了几步，但云乐手机自动开免提，她还是听见了。
她表情都透露着几分愕然。
不关心自己几岁的女儿为什么不回家，不担心她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险，竟然问的是自己怎么吃饭。
打电话这建议既然是云乐提的，那她感觉自己有义务管到底，于是把自己手机接过去：“您好，我有点事情想请您女儿帮忙，您的午饭我可以先帮你点外卖。”
对面那人鼓鼓囊囊半天没说话，云乐都以为自己要被拒绝了，这时传来了一道拖着长调的男声。
“要三人份，地址那丫头片子知道。”
说罢就挂了电话。
云乐拿着手机挑了几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外卖，随便选了三分主推的餐品以后把手机递给那个小姑娘让她填自己家的地址。
小女孩没有接：“姐姐。”
云乐问：“怎么了，有忌口吗？”
“不是，我不能让你花钱了，”小女孩说着把自己刚拿到的赔偿金强塞给云乐，“而且家里只有我爸和我弟两个人，两份就够了。”
云乐当然不可能要她的钱，又连带着自己的手机推回去：“这些钱你自己攒好，点外卖花不了几个钱，你放心。”
“我、我不会打字。”
现在的孩子接触手机电脑已经非常频繁了，玩得或许比有些大人还要流畅，就算不会打字，也知道可以语音或手写。
云乐蹲下：“你念，姐姐给你打字。”
她念的时候，云乐特意留意了地址，在附近的城中村里，云乐当时也想租过那里的房子，但后面放弃了，因为居住环境实在是不敢恭维。
“姐姐，你的手机壁纸好漂亮。”
云乐下意识地看过去，那还是很多年前画得，那时候是真的无忧无虑，连画风都透露着几分轻快，让人看了都心情愉悦。
点完后，云乐起身，那女孩拉住了她。
“姐姐，你要走了吗？”
“不会，”云乐问，“想吃什么？”
“都可以，”那女孩说，“我叫方舟。”
“很好听的名字。”
“我妈妈给我取的，”方舟笑起来，“我妈妈说，诺亚方舟可以避免灾祸，带来和平。”
“你妈妈一定很爱你，”云乐笑笑，继续道，“她肯定希望你好好生活，如果你不知道吃什么，那我们去远一点地方吃好吃的。”
云乐带着方舟去了市区的商场。
到了商场以后，方舟已经被惊呆了，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握着云乐的手很是紧张，却忍不住四处张望，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琳琅满目的东西。
距离吃饭还有段时间，云乐看她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有些堵，就先带她去了童装店。她走在前面，方舟对她不设防，直愣愣地跟着云乐，进去以后才发现来了什么地方。
然后她眼睛亮了几分，又迅速暗下去。
云乐看在眼里：“没有喜欢的吗？”
方舟仰头：“姐姐是要送给我吗？”
“对呀，有没有喜欢的？”
店员听到声音过来，脸上都是笑意：“您妹妹长得和洋娃娃一样，穿什么都好看。”
方舟脸上被晒得很黑，皮肤也比这个年纪正常的女孩粗糙，但胜在五官好看，眼睛亮亮的，模样清秀。
云乐往前推了推她：“去挑吧。”
店员哄孩子的经验丰富，几句话下来方舟就跟在她后面挑衣服去了，然后这孩子拿起一件喜欢的，就看看吊牌再放回去，接连几件都是这样。
云乐给她挑了件：“试试这个？”
“您真有眼光，”店员试图给二人介绍，“这是我们刚到的春季新品，刚到货就被抢光了，这是刚补的，这个季节穿正合适，也适合这个年纪的小女孩。”
方舟被云乐推着，没来得及看吊牌上的价格就被送进了更衣室，再出来的时候跟换了个模样似的，这个衣服的颜色不挑人，显得她不那么黑了。
“其他的还有喜欢的吗。”云乐问。
方舟摇摇头，手里捏着吊牌，看看云乐想说什么但又欲言又止，她没什么心机，纠结都写在脸上了。
云乐看出来她在纠结什么了，笑起来道：“你不用看标签上的价格，店员姐姐会给我们优惠的，其实很便宜。”
“真的吗？”
“不信你问这个姐姐。”
收到云乐的目光之后，店员点了点头。
小姑娘这才放心大胆地继续看，在店员的夸奖之下又挑了一件，两件都是日常系列的小裙子，这个年纪的女生没人会不喜欢，装袋方舟以后捧在手里，看起来特别珍惜。
云乐趁她去换回自己衣服的时候，结了一部分账，等她回来之后，当着方舟的面，又把剩下的钱给了。
店员姐姐刚刚和方舟交谈甚欢，就逗她：“要不别跟这个姐姐走了，你留在这里，我天天让你穿新衣服。”
方舟坚决地摇摇头。
云乐给方舟买了杯奶茶，然后带着她上楼吃饭，方舟一手衣服一手奶茶，脸上洋溢着兴奋。
她小声嘀咕：“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她说完发现云乐没理她，就抬头看，云乐正紧紧得注视着一个方向，顺着她的目光也没看到什么人。
“怎么了姐姐？”
“没什么，看到个人很眼熟。”
云乐稳了稳心神，她带着方舟换了个方向去吃饭，但还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云乐。”秦子阑说。
他的声音云乐已经很长时间没听过了，但依然让她感觉有种彻骨的冷，她定在原地深呼吸着，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然后转身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你怎么知道我出国了？”
“那天见我爸，他说的。”
秦子阑语焉不详：“遇到了点麻烦。”
云乐诚恳地问：“解决了吗？”
连日来的应酬让秦子阑失去了往日的光鲜，他低着头眉间都是郁色：“没有，还需要时间。”
“好，那我们不打扰你了。”
云乐淡定地点点头就要走。
“你觉得是谁，”秦子阑问得直白，“你上次说不是白澈，那这次呢，你感觉是吗？”
“你觉得呢？”云乐不答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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