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又累又饿，尤其是庄易上车一趴就不动了，在外面吃完饭，回去就更晚了。
晚上到家之后，云乐把她手机上拍的照片全都发给了白澈，然后一张一张地翻着。
云乐学美术，拍出来的就没有废片。
她手机上白澈和庄易的照片居多。
而照片里的白澈总是带着一贯的温和，除了偶尔有几张是在低头看着庄易，其余都是在看她这个方向。
但云乐总感觉他没有在看镜头。
而是在看自己。
这个骤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云乐有些心惊，他在看自己，然后呢？白澈对她的好太显而易见了，云乐不敢去想着意味着什么。
但片刻后她又感觉不太可能，白澈对白楚和庄易亦是如此，与对她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做兄长做习惯了。
更何况，云乐把头埋在手臂上，想，这个问题，她早在高中时候就已经旁敲侧击问过白澈，得到的答案是，只是妹妹罢了。
只是妹妹罢了。
挺讽刺的，她从小因为妹妹这个身份能在白澈身边，长大后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这个身份，现在更是连幻想都是奢望。
几十分钟后她收到了白澈发来的照片。
【云乐：到家了？】
【白澈：到了。】
云乐刚打算回什么，就听到门铃声，打开门之后，外面站着的是云程启。
她微怔：“您怎么来了？”
家里的地址云乐从来没有和云程启说过，但他能什么都不问直接找过来云乐也不怎么意外，只不过没想到他这么急。
也是，没几天了。
云乐侧身，让他进来了。
“你爷爷的寿宴马上就到了，你好好准备准备，”云程启没理会刚刚的问题，开门见山，说到这里暂顿了一下，继而上下打量着云乐，“我让助理带你去买两身衣服，还有你这个头发，也捯饬捯饬。”
云乐身上的衣服洗得有些泛白了，之前弄上去的颜料也洗不干净，斑斑点点的很不讲究，头发常年就是低马尾，怎么方便怎么来。
随意、不精致。
也无怪乎云程启会嫌弃。
“您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她问。
云程启很明显地愣了，染上薄怒：“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对我不耐烦，我工作到这么晚亲自来找你，你就对爸爸这个态度吗？”
他这个地位的人，到外面都是被人恭维着，也不能怪云程启恼怒云乐的态度。
云乐侧目：“您又不缺我一个。”
“你是怪我当年和你妈离婚，”云程启冷静下来，问到，“还是怪我现在不给你钱让你给你妈治病？”
云乐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也就对着云程启才会表现出拒不配合的态度，很明显云程启也知道这件事。
如果问起来原因……
当年石岚和云程启离婚的时候，云乐太小了，别说评价谁对谁错了，发生的事情她都不一定能理解。
云乐只记得那时候爷爷奶奶不太喜欢自己，经常在她耳边念叨着，说如果她是个男孩就好了。
石岚因为这件事和云程启吵过很多次，有时候还是当着云乐的面吵的，每次都是鸡飞狗跳，然后以两败俱伤而告终。
石岚说：“能不能让你爸妈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能不能考虑考虑乐乐的感受？”
云程启说：“那毕竟是老人你让我怎么说，她那么小记不住的，你再生个男孩他们不就不说了？”
云乐当时很害怕，以为错在自己。
后来云程启回家次数就少了，有时候会连着很多天不回来，云乐问石岚，石岚说云程启在忙，再然后，石岚就带云乐从云家搬出去了。
此后几十年，云乐都没有见过云程启。
直到她大学。
大学时候的云程启始终扮演着慈父的形象，有求必应，没事就爱给云乐送这送那的，云乐也就心照不宣地没有责问他缺席的那几年。
大概是石岚的病撕破了这层伪装。
云乐自问始终是怨云程启的，怨他扔下自己，怨他不给石岚治病，怨他让自己联姻，怨他薄情寡义。
她冷笑：“您不如说点实际的。”
云程启气堵在胸口，脸都憋的有点红，还是忍了：“你妈妈之前的那款药找到了，我让人给你送来。”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你，”云程启迟疑片刻，“你爷爷的寿礼我给你准备好了，别拿你的那些个东西送了。”
云乐抬眼看他，然后没说话，就只是点了点头，被嫌弃惯了，又不差这一次。
送走云程启之后，云乐把自己前几天没来得及画完的松山图收了起来，和一堆废稿叠在了一起。
她心里清楚云程启一再对自己示好的原因，谜底全在谜面上，一是想让自己和秦子阑联姻；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云程启这些年其实没有第二个孩子。
石岚和云程启都以为瞒得很好，但其实云乐知道当年他俩离婚的原因，原因也简单，就是云程启外面有人了。
那人怀了孕，要进云家。
诚然，云家不会任人拿捏。
但石岚心灰意冷想离，但云程启是云维唯一的孩子，并且石岚生了云乐之后就再也没怀过孕，但那人怀的是个男孩。
可那个孩子没能生下来，流产了。
后来不管是再婚的妻子，还是外面找的人，始终都没有孩子，说来也怪，连领养都没找到合适的，云程启大概终于死了心，开始和云乐联系。
云乐坐下闭眼，她感觉太累了。
石岚的病、对云程启的怨、欠下的债、秦子阑的咄咄逼人和卖身契一样的联姻，心里的这些东西积压在云乐胸口，压得她窒息，但她不能跟任何人说。
感觉手机在振动，她拿起来看。
【白澈：怎么不说话？】
【白澈：乐乐？】
云乐拿着给白澈打电话过去，她就是忽然很想，很想听听他的声音，更想见见他。
“哥哥。”
“怎么了乐乐？”
“我……”
那边没有立刻说话，片刻后，云乐感觉他的声音有些急，也有些紧张：“你等我，我马上过去。”
“你别来，”云乐打断他，眼睛红了一圈，“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行吗？”
他轻声叹气：“行。”
“其实我今天，玩得挺开心的。”
“下次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白澈的声音温和，带着点迁就的意思，云乐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出来了，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她张口想说话，但感觉喉咙发涩。
她很长时间没能说出来话，只有轻微的啜泣声，久到白澈问：“怎么了乐乐，是不是秦子阑欺负你了？”
“不是，我看了本小说，好虐呀。”
“讲了什么？”白澈明显没信。
半晌，云乐才说话。
“白澈，我妈会好的，对吗？”
翌日云乐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她坐起来，理智回笼，后知后觉自己昨天的行为有些过线了。
她或许不该，当着白澈的面这样。
正想着，门口就有人敲门。
云乐拿表看了一眼，彼时不过早上七点多，门口那人保持着一定频率，既不急促也足够让人注意到，契而不舍地敲着。云乐起身，她身上还穿着睡衣，走到门口趴在猫眼上往外看。
是个男人，西装革履，但云乐不认识。
她没开门，隔着门问：“您是？”
那人的语气倒是相当恭敬：“您好，云小姐，我是云总的助理，我姓杨，您可以叫我杨助理。”
“稍等一下。”
云乐说罢退回去，去拿自己日常的衣服换上，然后给云程启打电话，得到的信息确实和门口那人所说一致。
然后才她开门。
“您好云小姐，”杨助理脸上带着得体的笑，进屋之后眼神也没有乱瞟，“来得太早是我唐突了，这是云总让我给您带来的寿礼，您看我放哪？”
“给我吧，”云乐接过，顺路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杨助理，“你先坐吧，我爸叫你来干什么？”
“给您选衣服。”
云乐并无异议。
这种场合不易过于华丽宣兵夺主，但也不能很简单露怯，杨助理把云乐带到了一个小众的高定店里。
云乐进去的时候，看到三四个中年女人在说话，她脚步一顿盯着那个方向看。
“待会会有设计师来给你挑选衣服，云总的吩咐是把头发也一并打理好，”杨助理说着，顺着云乐的视线看过去，“是云夫人，云小姐若是不想打招呼可以往这边来，或者店里暂时清场也是可以的。”
“不用。”
杨助理找来的设计师是个女生，非常专业且健谈，张口就是夸赞：“亲爱的你身材真好，简直就是衣服架子，我都恨不得让你把所有衣服都试一遍。”
她满眼期待：“您喜欢什么风格，可爱俏皮风、温婉淑女风或者庄重大气风？”
所有的礼服都在精致的玻璃柜里展示，在精心调制的灯光下，每一件都流光溢彩。
“这件吧。”
云乐指着一件长裙。
设计师的笑容有点僵，这件裙子没什么亮点，和杨助理之前和她沟通的风格大相径庭。
她看向杨助理，杨助理点了点头。
“好的呢云小姐。”
设计师不再犹豫，差人取下裙子。
云乐的长相和气质都不抢眼，属于扔到人群里面永远不会第一时间注意到的那种，但是温和耐看，越看越漂亮。
和这件裙子很适配。
方才不情不愿的设计师都忍不住惊艳。
她为了做造型头发全披着别到了耳后，绿云扰扰倾泻而下，因为生得白，藕荷色的裙子不压肤色，倒更显得她温和。
带着书卷气。
然后设计师又给云乐做了头发：“咱们稍微烫个造型出来，您的头发多，烫狠了会炸起来，妆我就不给您化了，当天您有需要我可以到云家去帮您。”
杨助理在旁边轻咳了声。
“不用，”云乐说，“我自己会。”
等造型做完之后已经下午两三点了，杨助理坚持把云乐送回家，把衣服都给她拿到楼上去了。
“云小姐，我多嘴多一句，云总有云总的难处，他撑起来云中集团也不容易，云总这两年身体不好总去医院，您……”
“这话是我爸让你说的吗？”
“不是云总的意思，是我自己的。”
云乐笑笑，并未多言。
她脸上藏不住事，愁眉不展的，隔天上午再去医院的时候石岚就已经看出来了。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云乐别开脸：“我没事。”
石岚没有多问，二人吃完饭云乐带着她去医院里散步，这家医院是公立医院，绿化做的一般，但细风吹过还算惬意。
“我听说，你爷爷要过七十大寿了？”
“云程启让你过去了是吗？”
云乐没说话。
“当年我和你爸的恩怨和你无关，”石岚叹了口气，她身体不太好，说话有些吃力，“我现在这副模样，将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能去找谁？”
云乐低头：“我自己可以。”
石岚笑起来：“我知道你从小就比较独立，但是我走之前，能放心信任对方不会伤害你的人只有你爸。”
“妈，我……”
“去吧乐乐，他到底不会害你。”
“我知道了。”
寿宴如期而至，云乐早上起得早，打理好之后杨助理就来接她了，她到云家的时候宾客还没有来。
云家富丽堂皇，坐落于燕城最好的别墅区，室内各种娱乐办公设施应有尽有，带着很大一片园子，附近依山傍水，就差把豪华两个字刻上去了。
云程启在门口等着，脸上带着笑意，他身后站着个中年女人，是云乐那天在店里看到的其中一个。
“你徐阿姨徐轻缓，我女儿云乐。”
徐轻缓和热络，要牵云乐的手。
云乐躲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云程启倒没有在乎云乐对徐轻缓态度的冷淡，反而还显得很高兴：“去吧，你爷爷在等你呢。”
说实在的，云乐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自己这位亲爷爷了，进了大厅之后，发现一群老年人在那里说说笑笑得很热闹，以至于云乐也拿不准到底谁是她爷爷。
应该是有人注意到云乐在那里站着，招呼云乐过去，然后转头对旁边的人说：“老云啊，这次你可这是一点也不厚道，有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孙女不说，这次可便宜老秦了。”
然后他口中那个老云就笑笑：“来，乐乐，到爷爷这边来。”
云乐没推辞：“给您的贺礼。”
“呦，好好好，”云维脸上的笑都快溢出来了，非常有隔代亲的感觉，拿着寿礼春风满面，“我们乐乐有心了。”
然后云维一一给云乐介绍在场的几个老人：“你秦爷爷，也就是子阑的爷爷，小时候还给过你压岁钱，还记得吗？”
云维她都快忘了，更别说秦子阑的爷爷，云乐也不怯场，她笑笑：“记得。”
所有人都笑起来。
云乐陪着云维聊了几分钟。
云维道：“你去找找子阑吧，年轻人共同话题多，我们这把老骨头也能说说话。”
云乐点头打了招呼，没有依言去找秦子阑，而是被云程启叫过去一块招待宾客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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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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