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葛春宜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为何?”
裴徐林:“你曾问过我,是否想要孩子……我以为此事并不着急,且观你想法也不想这么快,对吗?”
“对,但是——”
“既如此,自然是请郎中开方最为稳妥。”
“可这药——”
“药性温和,加之我身体素来康健,不必担心。”
看他神闲气定地一一抢答,葛春宜气得扑上去捂他嘴:“不让我说话,你心虚是不是?”
裴徐林目露笑意,坐在床边,扶着她的腰接住,无辜地摇头。
她轻哼,“瞧你说得头头是道,想的也甚是周全,为何独独瞒着我。”
葛春宜心里不无动容,传嗣是大事,这也就是她头上没公婆施压,即便是宫里的圣上娘娘们,都有人时时盯着催促着。
她也没想到那天午后随口的一两句话就被他听进心里了,竟还偷偷用药……简直闻所未闻,所以她动容之外也有不解。
裴徐林把她的手拿下来,“并未故意瞒你,只不过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放在心上。”
“……没放在心上,那用药可曾忘过?”葛春宜觉得他敷衍,“再说避子……也该有其他法子罢。”
她说着有点不自然,毕竟出嫁前阿娘确实给她嘱托过类似的事情,跟房中那事有关,只不过那会儿听个囫囵,现在早忘了个七七八八。
“用药最稳当。”
“那更应该先同我商量……即便是知会一声也好。”
“……”
裴徐林看她的眼神有些发沉,蓦地,垂眸道,“嗯,此事是我思虑不周。”
然后呢,没了?
什么周不周的,葛春宜心里生了些火气,他又想糊弄。
许是一同生活这些时日,对彼此也有了些了解,他分明就是有些什么别的顾虑,却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想要撬开这个男人的嘴,不亚于登天遁地。
葛春宜面无表情地假笑一声,把他手拍开,倒回床上拢着被子翻身过去,留个背给他。
裴徐林起身,她听到了,抿起唇,以为他准备走。
没想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去,身边微微一陷,背后贴上来一个暖和的胸膛,熟悉的气息立刻侵入她周围。
“……”
葛春宜僵着身子等了会儿,身后没反应,她就暗暗使力往床里边挪,男人也紧跟着贴上来。
她心中好笑,很快就心软了,不论如何他确实是为尊重她的想法。
葛春宜在裹成蚕茧似的被子里翻身,同他面对面。
裴徐林淡淡勾起唇,像是早有所料,手臂一揽把“蚕茧”抱进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
沉默地躺了一会儿,葛春宜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正当昏昏欲睡之时。
他却突然开口了,“十六岁时母亲离世,那时我已近两年不曾收到北疆的信件。不知缘由,无处问询。且年纪尚小,心里也有怨恨,不肯去信。”
葛春宜瞬间清醒,呆呆地望着他。
“直到她离世的消息传来,我才知道自诞下双胎起,她便体弱气虚,一直卧病在床。”
“初时我并不完全相信这套说辞,母亲向来康健,四九寒天里堆雪人打雪仗,我受了寒她也不曾病过。”
“后来我去了北疆,将那些为她诊治过的老大夫一一问过,才知道是因为劳心费神,以及十月怀胎伤了元气,这才一病不起。”
他的语气很平淡,既没有所说的怨恨,也没有悲伤。
葛春宜目露担忧,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语都十分苍白。
她有些明白了,“你是怕我和你阿娘一样……”
裴徐林手臂收紧:“不,京都药医齐备,你不会有事。我只是认为,你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考虑这件事,而不是懵懂地加入这场‘赌局’。”
以及,我又值不值得让你冒险。
这句话被裴徐林压下。
葛春宜不说话了,些许酸涩之感涌上心头,也觉得庆幸误打误撞嫁给了他。
一开始,她并不觉得由皇上赐婚会有多么特别,对她而言,左右皆是盲婚哑嫁,并无高下之分。只是心里记着他在宫里的恩情,还是会悄悄松口气,好歹是个正人君子。
现在看来,哪里只是正人君子,至少这世上应当找不出第二个会说这番话的男人了。
裴徐林摸了摸她的长发,笑道:“不生气了?”
葛春宜在他怀里闷笑,不认账,“我才没有生气。”
她现在知道他顾虑着什么了,有些歉疚,“是我叫世子想起那些伤心的事了。”
“都过去了……你说的对,应当早些与你说才是。”
葛春宜抬起脸在男人脸颊上吧唧亲一口,“世子,择日带我去祭拜母亲吧。”
他一怔,“好。”
-
六月初十,夫妻二人如约结伴出行。
这次架了马车,葛春宜提议带个小厮赶车被裴徐林否决了,于是就由世子爷亲自驱车。
马车晃晃悠悠,她舒舒服服地趴在窗边感受外面吹来的轻风。
途径好几个村子,周围到处都是种满了庄稼的农田,农人们一边耕作一边闲聊,看见他们马车经过时,便会注视一段路,而后又埋头回到地里。
直到远离那片村落,矮矮的黄土墙都看不见了,马车在一处青山脚下停下来。
“这座山头是父亲向圣上请的特批,找工部立契备案购入,作为母亲的安眠之地。”
“难怪……”葛春宜下了马车,环顾四周,这座小山包虽不高,但树木茂盛,鸟雀和鸣,一派静谧安宁之景。
她本以为侯府夫人会葬入裴氏祖陵,然后在寺庙里供奉一盏长明灯。
没想到竟在这般杳无人烟却又山清水秀的地方。
“许是她的遗愿吧。”
裴徐林递出手,给她拉着,慢慢往山上走。
山上到处长着树木灌丛,地上也都是断枝和碎石,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裴徐林循着记忆找到那条上山的小径,小径狭窄只供一人行走,他便走在前面一只手执刀开路,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牵着她。
坡度并不陡峭的一条路,却爬得极为艰难。
葛春宜不一会儿就呼哧呼哧喘气,“这……这山,是多久没有人来过了。”
“当初在附近的村落雇了一家山民,每个月都会来山上清理一趟,但也只是会清出这条路。”裴徐林说道。
他上次来祭拜,是去年忌日。
葛春宜也意识到了什么,默默握紧了与他相叠的手。
半晌,低声轻柔的声音在林间响起,“你原谅她了吗?”扔下你一人留京,也不曾见过最后一面。
裴徐林脚步微顿。
“所谓‘怨恨’不过是年少无知时的寄托,自然也谈不上原不原谅。”
葛春宜看着他笔直如孤松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想来也是,人走如灯灭,即便有再多隔阂与嫌怨,失去了依附,也只能随之消散了。
可是很奇怪,一个会陪孩子冬日玩雪的母亲,真的会如此无情吗?
她正想问,他停下来了。
“到了。”
眼前是一块还算平整的地面,青石垒就的圆冢静卧于此,周围自然生长着不知名的花草。冢前立着一块石碑,碑下还有供香纸灰的痕迹。
裴徐林在原地站着看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葛春宜没打扰他,走上前将带来的香火供品摆好,然后取出三根线香塞到他手里,示意他去祭拜。
裴徐林沉默地点香、下跪、磕头。
“母亲,儿子携新妇来看您。”
“府中人事皆安好,不必惦念。”
葛春宜在他身边跪下,望着那方青石碑展颜一笑,声音轻快:“问娘亲好,儿媳名葛春宜。家中门第平平,得圣上赐婚方与世子结为夫妻。”
“啊,说起世子,也许您还不知,如今乌尔归降,侯爷父子二人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回京后便请封了世子,圣上爱重,授右金吾卫翊府中郎将。”
“灵扬和灵恒姐弟二人也逐渐习惯了京都生活,如今在弘文馆读书。虽然闯了些大大小小的祸,也都不是要紧事。”
“入门后,父亲将您留下的玉镯给了儿媳,未向您道谢,晚了些时日才来,还望勿怪,往后定会多多抽空来陪您说话。”
“……大家一切都好,也都很想念您。”
她笑眼软语,絮絮地说着,裴徐林便深深凝望着她。
微凉的山风忽起,拂过树梢上的叶片,也拂过两人身边。
恍惚间,像是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碰了碰脸侧,转瞬又消失不见,只留下蜿蜒浮动的青烟,昭示着风的痕迹。
裴徐林似有所觉般抬头看了一眼。
待说完话,两人把青冢周围的野草枝木清理干净,而后确认香已燃尽,没留火星,才转身离开。
下山的路更不好走,裴徐林蹲下身,让葛春宜趴到背上。
她乖乖搂上他的脖子,下巴放在肩上,眼睛到处看了一圈,最终停在他侧脸。
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世子,母亲从前待你好吗?我是指,没去北疆前。”
裴徐林依言回想,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称得上宠惯,父亲要求的,或是明令禁止的,只要求一求母亲,便有回转的余地。”
葛春宜笑了,那他们两家是反着来的,她阿娘甚是严格,阿爹就处处帮她遮掩。
“少时练箭不屑于射靶,总觉着要射中活物才算本事,所以常往郊外跑。父亲不允,斥我浮躁急进,命我在十丈、二十丈、三十丈都能射中靶心时再想其他。”
“我不服,但家中管事皆拦着不许出门。母亲则会借出门游玩的由头,叫我陪同,实则是将她送到茶馆后便让我出城了,只需日落前回返,接上她一起回府。”
他想起那时父亲知道后生气又无奈的样子,不由一笑。
葛春宜:“这样既满足了你的想法,也给你加了道准时回府的束缚,不至于时时担忧着,一举两得。”
裴徐林一愣,他还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母亲聪敏睿达,当初为何会随侯爷戍守北疆,却留你一人在京中?”葛春宜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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