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四年九月二十七日
镀金茶匙在瓷杯沿轻叩三下,齐奈达·尼古拉耶夫娜抬起眼睑,夕阳穿过威尼斯蕾丝窗帘在她浅蓝色瞳孔里织就一片阴影:“你专程穿越半个圣彼得堡,就为打听我哥哥这次去英国的缘由?”
海伦娜的手指陷进天鹅绒椅垫的褶皱,恍若又回到那日的黄昏。
“当然,扎德。”
她将俄语词在唇齿间慎重研磨,像在教堂亲吻银十字架般虔诚。
齐奈达忽然笑出声来。“你好像在英国见过他了。”
塔蒂亚娜此刻推门而入,肉桂与焦糖的暖流冲淡了凝滞的空气,新烤荞麦饼的金色碎屑落在乌木茶几上。
“新烤的荞麦蜂蜜脆饼。”少女将镶银茶盘倾向客人,玫瑰色指甲轻叩瓷面,“罗莎尝尝看,这次保证符合你的口味。”
“这次看起来确实有进步,上次的那个太甜了,你该让甜点师教你一下。”
齐奈达拿了一块去,打趣着妹妹。
“话回道主题,聊聊博戈里斯。”齐奈达满眼笑意看着正再次从盘子里拿走第二块饼干的海伦娜,“博戈里斯就像我们称呼他的方式一样,矛盾有特殊。在妈妈还在世时他是个叛逆的男孩。”
2
一八七四年的冬天
尤苏波夫家的三个孩子继承了母亲塔季扬娜的温润眼眸,这令社交界的夫人们倍感欣慰。
毕竟他们的父亲——尼古拉·鲍里索维奇亲王——那副永远抿成直线的薄唇,总让人联想到冬宫走廊里悬挂的历代沙皇肖像。
他的缺点可能是他的固执。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接受了外交官级别的培养,但他拒绝成为外交官,至他想被迫这样做。
他讨厌被管控。
生日这天鲍里斯病的很重,原因是他与好友谢尔盖·亚历山大罗维奇大公外出游玩不小心掉进了湖里。
1月正是寒冷的冬季再加上鲍里斯本就穿着单薄虽然很快就上了岸但是还是得了病。
此刻亲王正站在长子床前,黑貂皮大衣的寒气尚未散尽。鲍里斯裹着厚重的羊毛毯子,高烧让他的颧骨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里亚,我早说过冰面危险。”尼古拉的手指敲击着鎏金床柱,“谢尔盖的荒唐提议你也敢听从?你难道分辨不出这个方法可行还是不可行吗?”
“我知道,我知道—要小心,冬天的水冷。我又不是小孩子。”鲍里斯把被子蒙在头上。有些委屈的声音从被褥里传出:“何况妈妈和上帝会保佑我的。”
尼古拉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年轻的鲍里斯对话,他很焦虑。
鲍里斯其实是个内向害羞的男孩,他很少说出自己心里再想什么,很多时候连最亲密的两个妹妹都无法猜出他的真实想法。
尼古拉与鲍里斯的关系在他小的时候还好,但是鲍里斯还是会因为一些小事情遭到尼古拉的“责骂”
鲍里斯六岁时,与妹妹齐奈达玩耍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一个茶杯。
杯子碎裂的声音引来了在附近的管家彼得?亚历山德大维奇?伊万诺夫。
他是个身材高大,富有亲和力的中年人。
年幼时期的鲍里斯与父亲关系并不算得上多么好,而彼得比起长辈更像是他的朋友。与彼得的友谊持续到彼得1876年去世前。
他拍了拍齐奈达的背安抚她可能受到的惊吓,对鲍里斯笑了笑表示安慰。随后吩咐人收拾了杯子的碎片。
彼得像往常一样将今天孩子们的情况告诉了尼古拉和塔蒂亚娜。
……
尼古拉在傍晚要休息之前对鲍里斯说。
“以后在与妹妹玩的时候不能出现这种情况。”
“我知道了,爸爸。”鲍里斯很乖的回答道,像是真的犯了很大的错误。
尼古拉蹲下来尽量平视着鲍里斯,他本来想要的效果是给予一种“肯定”。但是鲍里斯明显没有理解,他变得很紧张。
他看起来委屈极了,鲍里斯是个敏感的孩子。他经常会从别人不经意间的动作读出可能本人都没发现的“意思”
这种“肯定”也在他心里变了味。成为了多年给父亲“标签”的开始。
他们一家人常年居住在国外,12岁的鲍里斯开始被安排学习政治和法律。
尼古拉和塔蒂亚娜对他的期望很高,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塔蒂亚娜疼爱他这个儿子,但尼古拉严厉的要求他的学业。
五岁开始学习德语,法语,英语,俄语。他对语言很有天赋学的很快,但他并不是个爱学习的孩子。
艺术这点他与父亲很像,尼古拉是个小提琴手,而鲍里斯喜欢雕塑和绘画,他曾经给每个家人们都雕刻过半身像。
祖母季娜伊达·伊万诺夫娜·尤苏波娃公主很支持鲍里斯热爱的事物。她曾经这么描述鲍里斯“里亚是不该受到束缚的,他天生对艺术充满热情。但他的身份注定他不会拥有太多自由。我希望他能幸福。”
4年前,鲍里斯八岁,他正在学习数学。
但是他最讨厌数学,他的数学老师是一个留着丑陋的大胡子,身材中等与彼得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严厉刻板的人。他讨厌他,这些知识让他觉得恶心。
但是当母亲问他觉得老师怎么样的时候,他只是说“还行吧。”
有时候连鲍里斯自己都觉得自己真的很懦弱。
他的课让鲍里斯犯困,每当鲍里斯走神时;
"尤苏波夫王子!"粉笔头就会精准击中墨水瓶,这场面若被皇家海军观测到,定会重写弹道学教材,"请解释贝叶斯定理在概率论中的..."
“让人捉摸不透,令人讨厌,虚伪的家伙。”鲍里斯常常这样向他的妹妹们描述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谢尔巴科夫。
终于有一天他受够了,选择自己跑了出去。
第一个来找他的是他的妹妹齐奈达,也只有她才知道鲍里斯。
他与齐奈达相同也又不相同,齐奈达知道他的难过,他们一定程度上都要像母亲。
但齐奈达又有尼古拉的严肃这让她看起来成熟虽然她只有八岁。
她像个大人一样安慰哥哥。
“我其实也很讨厌他,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他那丑陋的胡子想到了什么吗?哥哥。”齐奈达没有等到鲍里斯的回答于是“自娱自乐”一般接着说:“像屁股。”
鲍里斯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是展露了笑容。“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形容,扎德。”
齐奈达换了个位置,在鲍里斯面前坐下。
“你以后会留这种胡子吗?”齐奈达问道。
鲍里斯看起来很反感。“这是不可能的,你是说它看起来像个屁股。我怎么能每天见别人戴屁股呢?我一直认为那种胡子根本不卫生,但似乎很多人喜欢留各种样式的“屁股”。”
齐奈达看见鲍里斯说完话,笑了。她一直认为鲍里斯很幸运,他怎么长得如此好看。一个人怎么连笑容都这么美好。
虽然最后还是得到了父亲的训斥,但是这次让鲍里斯很开心。因为母亲决定辞退“屁股老师”(鲍里斯和齐奈达临时给他取得绰号)。鲍里斯或许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因为没有必要记住它。
……
尼古拉虽然有时很严肃但其实他是个善良且对音乐充满热爱的人。
因为对音乐的热爱他支持鲍里斯所热爱的事物,在鲍里斯14岁时曾对尼古拉讲过他希望能去巴黎艺术学院学习。
那时鲍里斯本是带有玩笑含义,但尼古拉显然相信他。鲍里斯不喜欢太过束缚的教育,他曾在1872年的夏天与妹妹齐奈达讨论过英国的伊顿公学;
“他当时是不解以及同情的,他因为不理解他们的教学方式而同情那里的学生。他经常这样跟我们讨论一些事物,不过他从没在外人面前谈论过。”齐奈达说道。
海伦娜正以解剖天鹅绒的优雅姿态横陈在长沙发上,这姿势介于拜伦式忧郁与维多利亚女仆偷闲之间。
她抓取了她感兴趣的部分。“他不留胡子跟我祖父一样,我祖父身为白金汉宫,祖母背后的男人,当整个欧洲还在用胡子模仿海狸时,他就敢光着下巴出席国宴。像我姑父(维多利亚长公主的丈夫弗里德里希)。不过我爸爸也受到祖父的影响,他也不喜欢留胡子。”
当海伦娜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情时,她忍不住笑了。
她站了起来。“老爸有时很懒惰。他讨厌任何麻烦的事。就是…他从来不要二只手来做他能用一只手做的事。”
她撇了撇嘴。“这也有可能是他不留胡子的原因,胡子需要时间来整理,所以他讨厌它们。他宁愿经常刮胡子。”
齐奈达搅拌红茶的银匙突然定格:"亲爱的,你父亲不留胡子难道不是因为..."她压低嗓音模仿男中音,"'上帝赐予我双手,可不是为了给毛茸茸的下巴梳毛。"
这是齐奈达从皇后女官的妹妹告诉她的,因为皇帝是海伦娜父亲的密友。年轻时经常会打趣海伦娜的父亲乔治。
二人聊的太过投入,谁也没有注意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一双皮鞋先进了房间,接着是穿着休闲服的鲍里斯。他没有选择打扰齐奈达和海伦娜,而是选择轻轻脱下外套,把它放在胳膊上。
他走到齐奈达的身后,突然出声:“在探讨达尔文错失的进化论章节?”
齐奈达被吓了一跳,她站起身看向身后。“博戈里斯!你该在鞋跟钉个铃铛——或者直接去当小偷得了。我保证明天报纸上就会写“圣彼得堡惊现神偷!””
鲍里斯发自内心的笑了。“小惊喜嘛。”
鲍里斯把目光转向海伦娜。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微笑:“早上好,海伦娜公主。”
海伦娜笑着点头作为回应。“早上好。”
“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你了,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鲍里斯说。
海伦娜微微垂下眼皮,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还不错,过去三十天我像匹赛马穿梭在各个夫人们的沙龙——当然莫伊卡宫的红茶永远是终点站。"”
“看来我该向陛下申请'圣彼得堡最佳歇脚石'称号?”齐奈达看向海伦娜打趣的说道。
“我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海伦娜笑着说。
齐奈达好笑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鲍里斯把一切看在眼里,颇为认真的看着海伦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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