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鲍里斯看着海伦娜,不自觉地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他认识的她还是个女孩。
他想起与海伦娜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记忆把他带回了那个遥远的夜晚。他只是偶然地瞥了一眼,看到她——萨克森-科堡-哥达的海伦娜站在光明和阴影的十字路口,光亮正巧打在她一个人的身上,那一刻忘了呼吸。她真的是天使。
美的那么不真实。
多年来,他见过无数美丽的女人,家里的两个姐妹更加突出。
但就在那一刻,母亲的遗言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我的博里亚,我的里亚……你的一生中有一些你必须为之奋斗的东西。”
鲍里斯认为这种地方不适合上前,看见海伦娜的眼睛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他们之间有一种类似的痛苦,使他立刻意识到她的孤独。他完全理解妹妹塔蒂亚娜对海伦娜的评价,“罗莎有一种甜美的女孩般的品质,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这让我很快爱上了她。”
她也让他很快爱上了她。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鲍里斯在他的脑海中勾勒出无数的可能性。他甚至想出了未来孩子的名字,并考虑是否应该请谢尔盖做教父。在短短的几天里,他在想象中与她度过了一生。
但现实终究是现实。
她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孙女,皇帝尼古拉一世的曾孙。她的姨妈是希腊的王后,血脉连接着半个欧洲的王室。
而他,不过是尤苏波夫的儿子,一个没有王位继承权的俄罗斯贵族亲王。
即便尤苏波夫家的财富远超大多数罗曼诺夫家族成员,即使他能够保证让家族资产飞速增加,但这又能如何?金钱在血统面前不值一提。
若是退回几个世纪,当他的祖先还是诺盖汗国的统治者时,或许这门亲事还有可能。但如今,她的身份高于谢尔盖的妻子艾拉——那位来自黑森-达姆施塔特的公主。
*
鲍里斯凝视着羽毛笔尖凝聚的墨滴。
或许他可以详细了解一下乔治?奥古斯特?阿尔伯特亲王。
"知道吗?"他对着墨水渍自言自语,"你的曾祖父在克里米亚战争丢掉的领土,比我家族在彼得堡郊外的猎场还小。"
“据扎德所说海伦娜公主马上会去英国度过初秋,或许我应该回复阿尔伯特。”他拿出阿尔伯特?查尔斯?斯宾塞?丘吉尔上个月给他写的信。
【我亲爱的朋友:
我很高兴能收到你的邀请。很抱歉现在才回复你,但请你理解。毕竟俄罗斯距离英国很远,我需要时间来考虑。我真心希望我们可以在伦敦度过一个美好的假期。
—你的朋友鲍里斯】
在写了这封信之后,鲍里斯开始计算如果他在未来向海伦娜求婚的话,得到美好结局的可能性。
毫无疑问,答案接近于零。
鲍里斯不能在女王的心中打赌他的善良。
2
鲍里斯回到卧室。换完衣服后,看向窗户边上的桌子,走到它跟前。
一张小型桌子,摆放东西的位置不大。桌子上除了鲍里斯和妹妹们的合照,他又新加了一个花瓶,在里面插了一束矢车菊。
他摆弄着矢车菊的花瓣,美丽的蓝色矢车菊总是让他想到那天的海伦娜。
……
晚餐时候再次看见费利克斯·苏马罗科夫-埃尔森。其实鲍里斯并不喜欢这个妹夫,他给鲍里斯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鲍里斯本来喜欢能与费利克斯愉快的交流一下。以便他能够更好的了解他。
二人一路走到客厅,这一路对于鲍里斯来讲很煎熬。费力克斯对于鲍里斯的话题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冷漠。鲍里斯并未当众说什么还对接下来的事情抱有希望。
他不希望让费利克斯误解,认为他瞧不起他的出生而让接下来几十年的相处尴尬。
琴房里的贝森朵夫钢琴蒙着天鹅绒罩布,像具等待解剖的贵族遗体。“肖邦的夜曲能融化冰川。”鲍里斯掀开琴盖时,象牙琴键在他眼底泛起骨殖般的冷光,“或者你更偏爱穆索尔斯基的荒诞?”
费利克斯的反响平平,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对钢琴并不感兴趣。
鲍里斯笑了笑缓解情绪。
“那你喜欢小提琴?还是大提琴、手风琴、巴拉莱卡、多姆拉琴?额…萨克斯?笛子?还是吉他吗?我蛮喜欢吉他的我觉得它比较轻松。你呢?”鲍里斯面带微笑,尽量放缓声音。
“音乐于我不过是社交货币,就像你不得不在毕业后成为外交官一样,亲王。”费利克斯抚平袖口不存在皱褶的动作。
暮色透过玻璃,将两人的影子钉死在镶木地板上。鲍里斯忽然意识到,这个即将成为他妹夫的男人,灵魂深处藏着台精密的算盘——每颗珠子都浸透着冷淡。
鲍里斯并未“气馁”。“那你对什么艺术感兴趣,或者喜欢。我现在在法国学雕塑。”他在尽可能对费利克斯保持友好的态度。
“很抱歉我并不喜欢艺术。亲王殿下。”
“没关系,是我草率了。”鲍里斯短暂的微笑一下很快就尴尬的收了起来。
“是我考虑不周,你不必太过紧张。我们未来会成为家人。”鲍里斯说道。
“那出去走走?”鲍里斯还是向他发出邀请。“今天的天气很好,我想这会适合你。”
3
书房壁炉里的火焰在鲍里斯眼中跳动,将他的影子拉长在橡木镶板上。他陷进父亲那张褪了色的天鹅绒扶手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被烟斗烫出的月牙形焦痕——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位置。
“爸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扎德心爱的菲利克斯对雕塑,音乐,绘画和聚会都不感兴趣。我实在想不通,扎德怎么会...”尾音消失在皮革封面的《战争与和平》堆砌的阴影里。
尼古拉的肩胛骨在驼色羊毛衫下耸动,像被积雪压弯的松枝。
“扎德的眼泪已经快把我书房淹了。”他的拇指在窗棂上划出虚无的弧线,“齐奈达现在连茶匙摆放的角度不对都要尖叫,上周甚至摔碎了你送给她的陶瓷知更鸟。”
“爸爸他与扎德有共同话题,难道要让扎德为了这所谓的“幸福”一味的牺牲自己吗?”
尼古拉并未明说。“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双方愿意。我们会祝福。齐奈达也会希望得到爸爸与哥哥的祝福。”
鲍里斯突然起身,椅脚在波斯地毯上划出刺耳的悲鸣。水晶吊灯的光晕在他眉骨投下颤动的阴影:“如果尤苏波娃公主也在婚姻中是单方面牺牲的人,那整个天下呢?这个世界有多少女人在家庭中处于下风。连威尔士王妃都对丈夫的不忠没有办法!”
鲍里斯突然拔高音量:“您知道尤苏波夫家那些镀金画廊里挂的都是什么?不是名画,是我们这么多代的努力所换来的地位,菲利克斯一个私生子血统的后代凭什么娶我的妹妹!”
他抓起书桌上的银质拆信刀,刀刃折射出眼底跳跃的星火,“我们能给扎德,亲情、友情、金钱…而菲利克斯能给她什么?用甜言蜜语装裱的空画框?”
鲍里斯肯定的看向尼古拉。“他能从扎德身上得到很多好处。而扎德呢?只有爱。这个爱还不一定是坚定不移的。摆在她面前是两个同样图尤苏波夫钱的,一个是王储另一个只是一个小小伯爵上尉。”
“里亚,只要齐奈达喜欢。我们是她的后盾,你与我会护着她。我们应该相信她的选择。”尼古拉满脸疲倦不堪,为了这个菲利克斯齐奈达已经与他发生了无数争吵。
他不想继续了,但鲍里斯却不这么认为。
“您见过菲利克斯看扎德的眼神吗?”鲍里斯突然轻笑,声音却像绷断的大提琴弦,“就像我解剖课上看青蛙标本。”他扯松领结,露出锁骨下方未愈的擦伤——上周赛马会坠马的纪念品,“沃伦斯基至少还有皮囊,而这位伯爵上尉...”尾音淹没在突然呼啸的北风里。“就算是我恶意揣测也罢,我只想要我的妹妹的伴侣能给对她忠诚一生,但你我都忘记了…前提是有共同爱好。”
鲍里斯把手重重拍在椅子旁的圆桌上,发出了巨响。
“或许他有优点,但是我身为扎德的哥哥没有兴趣去了解他的优点。”
“里亚,要控制情绪。”
“控制?爸爸,齐奈达现在要跟一个身份地位都没有的男人在一起了。还有我控制情绪?”
尼古拉看着鲍里斯面向他,因为气愤而微微发抖的脸。
他看见儿子脖颈暴起的青筋,和妻子临终前攥紧床单的指节如出一辙。书柜玻璃映出他们重叠的侧影:同样高耸的鼻梁在脸上投下匕首般的阴影,仿佛两个时代的幽灵在镜中对峙。
从很久以前他就是严肃的,鲍里斯对他古板的性格早就不满。
他清楚自己的性格比起妻子塔塔不讨喜,多面。而鲍里斯何尝不是复杂的?
乐观又悲观
主动又被动
开朗又腼腆
认为英国的教育缺乏人性,到最后不也还是去英国读书了。
在家中发表反叛,在外面又随波逐流。
他早就不是十六岁的他了。
“爸爸,你知道法国人怎么说我们吗?”鲍里斯的脸上有恢复如初,还是一幅温润公子模样“俄国现在最有权势的贵族家族”
……
从两年前开始,鲍里斯就有意避开他,他和费利克斯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他现在希望他们的孩子能更像齐奈达,至少鲍里斯知道如何和他的外甥/女相处。
他有时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对费利克斯有自己都难以察觉到的偏见,但就算有他也不愿承认。
齐奈达选了他,鲍里斯无法过多干涉。毕竟连尼古拉都妥协了,他这个一直以来善解人意的哥哥也没有理由去拆散一对有情人。
等到晚上的时候,鲍里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他不清楚使他无法入睡的是谁。鲍里斯从床上坐起自然看向对面,而搁着插有矢车菊的花瓶就在他对面的桌子和一份信纸一起摆着。
“遇见是两人幸福的开始。”不知为何在鲍里斯心底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他这时又仿佛看到了海伦娜,那个高贵,优雅的她。那个如小鹿一般灵动,开朗活泼的海伦娜……
信纸被揉成团丢进壁炉的瞬间,鲍里斯瞥见镜中自己扭曲的倒影。领口松开的纽扣露出锁骨下的伤疤,那是三年前为陛下拦截的疯马留下的。
晨雾漫进窗前时,他最终选定了礼物——母亲留下的金丝珐琅鼻烟盒,内衬刻着尤苏波夫家的箴言"忠诚胜于血统"。当他把矢车菊移到鼻烟盒旁时,发现昨夜折断的花茎竟在水中抽出了新芽。
4
然而到早晨时,看见父亲身边的小斗牛犬,他想起塔蒂亚娜之前分享过的海伦娜的童年照片。小海伦娜抱着一只猫。那是玛丽亚女大公的蓝猫“奈吉”。
“这可能是一个可靠的想法,”鲍里斯想。
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点子……
鲍里斯找了一只两个月大的蓝猫。脾气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好过头了。
海伦娜很喜欢它。那天她在晚上特地来了一趟尤苏波夫宫,因为这是前一天塔蒂亚娜提议的。
她与海伦娜年纪相仿,父母又是与皇室感情深厚。从塔蒂亚娜?尤苏波娃公主过世后玛丽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经常邀请尤苏波夫的孩子们去皇宫做客。
虽然她很早便认识了皇后年幼的两个儿子;谢尔盖和保罗。但是与海伦娜是在母亲过世后才认识的。
当时海伦娜刚刚来到俄国没多久,虽然是她的故乡但是没有父母陪伴,性格是会让人捉摸不透的内向,害羞。也没交到什么朋友。齐奈达和塔蒂亚娜是她当时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
海伦娜抱着猫走进挂毯客厅,坐到她最喜欢的长沙发上。
壁炉的金色镶边在暮色中流淌,将海伦娜鬓角的碎发染成蜂蜜色。她怀里的蓝猫伸爪拨弄珍珠项链。
“你给它起名字了吗?”海伦娜问道,她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笑容灿烂如春日暖阳。
鲍里斯随后进入,轻轻关上门。他抿了抿嘴,嘴边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容。“我不希望我的猫的名字是别人起的。”
“我也不希望,不过我想你起的名字一定会很符合我的想法。”海伦娜回应道,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我也不希望,不过我想你起的名字一定会很符合我的想法。”海伦娜说道。
海伦娜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幽默。“БоБо?这不是你名字吗?”
但鲍里斯的回答却一本正经。“只是Борис的前几个音节。”
海伦娜思索片刻,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觉得**很适合你。要不要叫它波尔,你名字英文的前三个音。”
“波尔?”鲍里斯用指尖轻点猫儿粉红的鼻尖,俄语词尾的卷舌音像羽毛扫过空气,“倒像是从拜伦诗里走出来的名字。”
“我觉得蛮有趣的。”海伦娜笑着似是安慰道,“我妈喜欢叫我爸‘八月’。因为‘Авг’是我老爸中间名的俄语翻译‘Август’前三个音节。”
鲍里斯面带温和的笑容,走到海伦娜前面的壁炉,上面摆着一个金色带有蓝色的钟表。配色是这个房间的色调,奢华而充满艺术气息。
配色是这个房间的色调,奢华。艺术品。
海伦娜忽然站起,蓝猫轻盈地跃上绣着金雀花的软垫。手指抚过银线织就的箭簇:“就像这些十六世纪的丝线?明明已经褪成灰褐色,却比新绣的金丝更让人移不开眼。”
空气里飘着矢车菊与雪松木混杂的气息。鲍里斯发现她的裙摆扫过自己今晨精心擦拭的橡木地板——那里还留着为掩盖烟斗焦痕而打的蜡。
当海伦娜停在挂毯某处时,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指尖正按着一块不自然的补丁,那是早些年齐奈达为菲利克斯争执时扯破的。
“要尝尝马林果酱吗?”他突然走向镶嵌青金石的餐柜,“我妈妈生前教厨娘做的配方。”玻璃罐开启的脆响掩盖了颤抖的尾音。暗红色的果酱在银匙上颤动,像凝结的血珠。
海伦娜接过骨瓷碟时,小指擦过他虎口的茧——那是长期握枪与钢笔共同造就的勋章。她忽然轻笑:“您知道吗?奈吉曾经把果酱打翻在大伯母的裙裾上。”蓝猫应景地叫了一声,尾音带着贵族式的慵懒。
暮色渐浓,鲍里斯点亮水晶吊灯的动作惊醒了墙角的落地钟。当《上帝保佑沙皇》的报时旋律响起时,他们同时想起这是塔蒂亚娜最讨厌的机械装置。
海伦娜突然说:“其实波尔的眼睛...像彼得宫喷泉池底的蓝玻璃。”
鲍里斯擦拭银匙的手帕飘落在波斯挂毯的补丁上。二十步外的门廊突然传来齐奈达的笑声,伴随着菲利克斯靴跟特有的马刺声响。
蓝猫倏地钻进挂毯背后,扯出一段褪色的丝线——那上面还沾着去年圣诞夜打翻的香槟渍。
鲍里斯看着蓝猫的动作勾起嘴角。
“博鲁沙,”海伦娜轻声唤道,眼中满是温柔,“你总是这样,把心事藏在心底。但无论何时,我都会在这里,倾听你的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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