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岸萤赖床了。
闹钟带震动在床头嗡鸣,伸手摁灭最后一个定时,沈岸萤爬起来,眼皮耷拉,嘴唇泛白,活像被妖精吸干精气。
不是妖精,是魔鬼。她做了一整宿的梦,梦里全是徐与舟,戴着无数张人皮面具,揭下最后一张,露出两只空洞的眼窝,赫然是恐怖密室的镰刀死神,他说,既然你发现了我的真面目,就再也逃不掉了。
人在半梦半醒间难以区分现实与梦境。于是沈岸萤揣着侥幸滑入温暖被窝,合眼,再睁开,拿起手机点开二手平台的聊天界面。
看了一眼,又闭上了。
不愿再睁眼,希望一闭就是永远。
闲置帖已经被徐与舟删了,买家约她线下验货也泡汤了。
沈岸萤掀开被子,蹬上棉鞋跑到陶楚房间,蹲着扒拉着床垫,“妈,妈?”
陶楚背着她一动不动。
沈岸萤又戳几下,摇了摇,“妈,我想转班。”
陶楚被她吵醒,翻过身皱眉,“一大早说什么呢?”
“你让我转班吧,不然我会死的。”
陶楚阖着眼,“别狗叫。”
沈岸萤心如死灰,“怎么你也把我当狗。”
陶楚没注意那个也,撂了句“我说话算话”,转身,又睡着了。
一整个上午沈岸萤心不在焉,视线时不时飘到隔壁组的徐与舟身上,只想两个问题。
徐与舟到底怎么发现的?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解答。
从食堂回来,孙朗正站在教室后门,跟徐与舟说话,瞥见她赶紧小跑过来,眼神明亮。
“岸萤,我有话对你说。”
旧日恋人的求合冗长又无趣,沈岸萤听完只问,“你怎么会认识徐与舟?”
孙朗讪讪摸头,“徐哥是我朋友。”
两个不同校没交集的人交哪门子朋友?如果徐与舟从他这察觉异样,除非...
“十一月二十七号你来找过我。”
孙朗一怔,“对。当时徐哥还问我怎么没给你买礼物。”
后来徐与舟只说自己记错人了。
他还想问她家长会开得怎么样,最近压力大不大,能不能重新考虑他,可眼前人唇线紧绷着,一度令他着迷的笑眼低垂,掀起陌生的轻蔑和厌恶,“你把我之前转学的事告诉他了,是吗?”
“是...”孙朗暗道不妙,靠近道,“怎么了吗?我没说你坏话,只是把真相告诉他,再多的什么也没说!他把这件事跟别人说了吗——”
“没有。”沈岸萤后退一步,冷眼勾他。当初她拒绝帮考场后桌传答案时,孙朗就坐在她斜对面。
那后桌是学校闻名的恶棍,孙朗自始至终都没站出来帮她说话。这份愧疚贯穿恋爱,最后变成价格不菲的耳机。
她以为他只是平庸的目击者之一,被分手后暗自舔舐伤口的胆小鬼。
可他克服了胆怯,双手捧上真心。如果没在背后又捅她一刀,她真以为这是喜欢呢。
也是,比起更重要的,克服“爱”的懦弱要简单很多。
“我从不后悔跟你分手,也厌倦了你的道歉。你只是不接受袖手旁观的自己而已,你不是想道歉,你只想听我说没关系。”沈岸萤冷冰冰说,“孙朗,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还是喜欢着喜欢我的痴情形象?”
“你要搞自恋无所谓,别扯到我身上。到此为止吧。”
十分钟后,沈岸萤从臂弯抬头。林沐也没睡,闻声倾身,“睡不着嘛?”
沈岸萤挠挠头发,“在想事。”
林沐了然,悄声问,“你俩又吵架了吧,中午都不一起去吃饭。因为刚才那个前任?他来求复合吗?班长吃醋了?”
多么亲切的问题啊。
但这些问题对现在的沈岸萤来说太简单了。
她左右看两眼,李琪和杨明还在睡,徐与舟座位空着,招手,压低声音,“就是...如果有人让你给他当狗...”
林沐震惊,“谁?哪个变态?你被霸凌了?”
“......”沈岸萤赶紧让她噤声,重重叹息,有苦难言。
林沐一把抓着她,正色道,“不要怕沈姐,你跟我说,我帮你。”
她含糊其辞,“就...一个男生。”
“你那个前男友?”
“不是,就普通朋友。”
“你们很熟吗?他可能在开玩笑?”
“没有,”沈岸萤心有余悸,“他认真的,我确定。”
徐与舟带着冷锋的笑意像电流沿皮肤传导,久久未散,她三点才睡着。
这是人话吗???
简直心理扭曲。
林沐沉思片刻,“他可能是个对你有非分之想的S男。”
话音刚落,男声从身后传来,“什么S男?”
温柔又随意的嗓音,沈岸萤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木愣愣扭过脑袋,跟徐与舟对上眼。
他笑了,迈开腿,手臂自然搭在她肩上。
林沐还在控诉,“班长你来得正好,你女朋友被人威胁了!”
徐与舟:“怎么回事?”
林沐:“就有个男的要让她当狗!狂妄至极!把你当什么了?”
徐与舟认真点头,“是有点过分了,把我当什么了?”随即转向沈岸萤,“你怎么没告诉我呢?”
沈岸萤:“.........”
她绝望闭眼,苦涩道,“没什么,我开玩笑的。”
徐与舟严肃道,“这怎么会是开玩笑,要是他下次真拿项圈套在你脖子上,你要怎么办?”
林沐:“?”
沈岸萤脸色苍白,“我会报警的。”
他手指在她后颈突起的骨骼揉了揉,看似安抚,力道却不轻,“开个玩笑。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下午一起去食堂。”他撂下这话,径直走向座位。
沈岸萤牢牢盯着他。
男生坐下,摘掉围巾,戴上耳机开始写题。他坐姿端正,黑色羽绒服连帽挨着一截修长白净的后颈,侧脸在日光里暖莹莹的,一部胶片质感的青春怀旧电影。
总之,绝对跟昨晚的暗黑惊悚片毫无关联。
可骨骼弥漫的瘙痒却提醒她,这不是错觉。
鱼缸里最漂亮的一尾小金鱼化身虎鲨,沈岸萤开始了她的观察实验。
但当她的饭卡被徐与舟收缴,沈岸萤再也无法轻飘飘当个旁观者,“卡还我,我可以还钱。”
徐与舟听笑话似的,“你还想不还钱?”
此时,两人结束晚饭,走到旧图书馆。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旧楼,离教学楼很远,院子种满树,树干光秃秃的,树下石桌空无一人。
沈岸萤硬邦邦道,“我会还的。”
“你觉得还钱就够了吗?”
“那我要怎么做!”
“这取决于你对我有多愧疚,”徐与舟捡张凳子,擦干净再坐下,嘲弄滑过眼底,“不是假戏真做喜欢我吗?怎么抚慰我受伤的心灵,这种事还要我来想?”
手机也不让她卖,要做什么也不说。
沈岸萤开始摆烂,“我想你原谅我,什么都不要我还,还是很喜欢我,每天都给我带竹叶轩。”
“......”徐与舟脸色铁青,“你怎么不上天?”
他两指夹着饭卡,“从今天开始,全部生活费都打到这张卡上。”
沈岸萤惊道,“那我吃什么?”
“看你表现,”徐与舟翘起腿,“你表现好就有饭吃。”
沈岸萤深吸一口气,“怎么叫表现好?”
徐与舟冷冷睨道,“看我心情。”
“班长,你这是校园霸凌。就因为我犯了一丁点小错误,你就要挟我拿出生活费,以谈恋爱的名义控制我的生活,这样是不对的,你——”
下一秒,口袋一空。
徐与舟面无表情删掉录音,手机一丢。啪地一声,夹杂屏幕碎裂脆响。
“别耍小聪明,沈岸萤。”徐与舟勾住她的校牌带子,狠狠一扯,带入怀中,“包括生活费,我在给你机会,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战栗细细密密从头到脚流窜。
沈岸萤喉间发紧作冷,打了个寒颤。心也跟着粉碎,化作齑粉。
她屏息,瓮声瓮气说,“我觉得你现在很不一样。”
徐与舟坐了回去。
她继续说,“如果学校的人知道的话...”
等这意味不明的话掉地上,徐与舟才嗤笑,“你可以试试,谁更值得信赖。”
“如果学校的人知道你是苦艾酒的吉他手呢?”沈岸萤攥紧抖动的指尖,“你不会觉得我被你威胁之后,什么都不做就离开排练室了吧?”
捕捉到徐与舟走向手机,沈岸萤回敬,“你觉得我只有这一份吗?”
徐与舟弯腰捡手机的手抬起来,站直,冷风刮走落叶,两人视线短兵相接,谁也没说话。
手机什么都没有。沈岸萤在赌。
这一次她运气不好。
徐与舟把手机还她,甚至没打开,没所谓地耸耸肩,“那一起发?”
心脏紧紧揪着,沈岸萤木着脸,表情僵硬。徐与舟了然挑眉,眉骨打下浅灰阴影,那双瞳孔愈发漆黑,没有温度,“乐队我退出了,最多被骂一顿,你呢?如果想鱼死网破,我很乐意看到你像丧家犬被赶出学校那一幕,我会坐在观众席为你喝彩的。”
沈岸萤背手揩拭掌心的汗,“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被赶出去?这可是宜大附中。”
是崇尚全面发展,在其他学校苦钻应试教育时将经费源源不断砸入社团和心理健康中心的宜大附中。
也只有在这,失恋得到的不是挨骂,而是周苗的温柔托举。
徐与舟比她更清楚这一点,他只说,“所以,赌吗?”
有些东西她永远也不敢赌。
徐与舟看出来,率先发号施令,“半小时后送两瓶饮料到羽毛球馆。”
沈岸萤要脑袋爆炸,“我卡都在你这,哪来的钱?”
“你不是很会装可怜吗?”
“......”
徐与舟点了点手表,“计时开始。”
*
好像把他的脸皮撕烂。
好想让他从高高在上的宝座跌落。
好想这个受欢迎的假人露出真面目,被全世界唾弃。
下第二节晚自习,沈岸萤满脑子尖锐爆鸣,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婉拒林沐的夜宵邀约。
林沐疑惑,“这么快就吃腻了吗?”
不,世界上没有人能吃腻九块钱一份加鸡蛋虾仁生菜和蜜制酱汁的肠粉。更何况最近两个摊子在打价格战,朱朱阿姨家同等价格还能多加一块叉烧。
热油辣酱往那颤巍巍的晶莹油亮一浇,鲜香热气铺面而来,馋得人流口水。酱汁入味彻底,生菜爽朗脆生,沈岸萤咽了咽口水,“腻了。”
是她不想吗?她一分钱都没了。
林沐:“你最近在减肥吗,没怎么看你吃饭。”
沈岸萤欲哭无泪。
她当然不会傻兮兮把钱全交给徐与舟。
但她确实低估了徐与舟在这件事上的耐心,甚至是乐趣。
几天前她用私藏现金买三明治吃,被徐与舟当场抓获,午饭泡汤。
现金危险那就预存款,但根本瞒不住。昨天晚上刚跟炒粉店店主商量好一周份额,今天徐与舟就当着同学面笑眯眯“炫耀”女朋友要给他带一周的早餐。
更令人生气的是他根本不吃!
他丢到垃圾桶,“你可以继续藏,然后被我扔掉,或者是存到卡里,还有机会变成你的饭钱。”
他是劫匪,强盗,危险的兽类,领地意识充沛。她确实套上了项圈,时紧时松,欣赏还是惩罚,全由他做主,生活和钱权都变成他的所有物。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离开教室,又被徐与舟带到明日星学习后,沈岸萤失神想。
自从这个变态知道她又骗了他,也就是进步一百名才能转班,而不是留下后,他开始身体力行折磨她。
“你在干嘛?写啊?”徐与舟面露不耐,指骨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
“...我在想啊。”
他冷笑,“不,你只是保持静止,包括脑子。”
“......”沈岸萤忍气吞声,“因为我没吃晚饭,我很饿,脑子就不转。”
“那你去练字。”
徐与舟冷酷道,眼也没抬,随手点开某本电子书。
沈岸萤折好物理卷子,练了几分钟,蠢蠢欲动,“你没事做就帮我看一下语文作文呗。”
“我不看,看你的作文会拉低我的语文素养。”
她恼怒,“不是你说跟我低头不见抬头见很烦吗,是你要非要我大晚上还在这学的!”
“我是想让你走,但不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徐与舟拿笔敲她写满狗爬字的卷面,只看了一眼,“你觉得我会允许‘古人云你好我好大家好’这种句子污染我的眼睛吗?我是垃圾回收站?”
沈岸萤这周不知道第几次重复,“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徐与舟:“是啊,现在是彩蛋时间,开心吗?”
是彩蛋时间吗?
还是发病时间呢?
眼前这个人跟一小时前不厌其烦帮同学解题的是同一个人。
恨意会将人搅得天翻地覆吗?
像变了个人似的。
如果他病了...是她害的吗?
徐与舟接受过心理咨询,他没说过病因,她也从没问过。
如果是很严重的病呢,她要为此负责吗,她能承担吗?
这些沈岸莹从没想过,她一路行骗顺风顺水,这会儿阴沟翻船,任何经验都起不了作用。
像被电击棍猛地击中,眼前只剩老旧电视闪闪烁烁的雪花噪点。沈岸萤无助地攥紧黑笔,过了很久,久到笔尖迟迟不落,徐与舟抬头。
就见眼前人以一种山崩地裂壮士赴死的悲怆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我,我对你伤害这么大。”
“精神分裂很常见的,班长,你不要怕。你只是病了,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还有救,真的,你的人生还很长。”
徐与舟:"........."
*
十二点整,徐与舟回到家。
别墅一楼亮着灯,管家在走廊来回踱步,竖耳闻响,火急火燎迎上来,“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回!”
被徐霆接回来之前,刘叔就在这当管家了,论工龄,他确实长些。
见他拿起手机要汇报,徐与舟淡道,“没必要,我等会就睡了。”
管家发出消息,“你去哪了?”
徐与舟很习惯他这个姿态了,尽管他只是管家。监视链上的所有人都能对他的行踪指点一二。
徐与舟稍垂眸,声音松弛,平淡,“他要你汇报了么?”
他说话常常笑着,精气神往上提,这会儿懒懒散散,不带感情一问,刀从刀鞘抽出来,虽闲置已久,刀锋仍是雪亮的。
管家一咯噔,忽然记起自己的身份,连带着自己给徐与舟打的五六个未接电话都烫手,“我也是怕你出事。”
几年前的今天,徐与舟彻夜未归,那年他没拿到年终奖。
“他们今天没空管我的,”尖刺很快收回去,徐与舟推开大门,换鞋,“我去便利店吃关东煮了,特别好吃,刘叔,下次给你带一份吧?”
刘叔一怔。
是啊,徐霆跟梁筠只要他第二天完好无损出现在两人眼前,至于今晚去哪,他们无心过问,也无所谓的。
毕竟今天是徐与舟的忌日。
那个真正的,徐与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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