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忠心明立场这件事,贯穿沈岸萤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人生。
讨好徐与舟与威胁他并不冲突,除了在尊严上不太好看,不过,自尊这东西是奢侈品,她很早就买不起了,所以丢了也不觉可惜。
如果说沈岸萤从小时那段弱肉强食的世界学到什么,那就是,蛰伏和讨好是达成目标的关键。
沈岸萤一直都很擅长蛰伏,就像她曾是阿妈最喜欢的小孩,最后却把她亲手送进监狱那样。
当然啦,时不时肉麻一下也是为了恶心徐与舟,顺便欣赏他要死不死一副被冒犯的不耐臭脸。
不幸玩过头了,沈岸萤连退三步,“不了不了,我嘴巴有死皮。”
徐与舟向前一步,“我不介意。”
“我介意!”距地铁站还一段路,街边门店大多拉下卷闸门,沈岸萤真怕他强来,“班长,我知道你讨厌我,折磨我可以,你别折磨自己...”
徐与舟哼了声,停住了,“下次你再犯病,我默认你想亲。”
把他送到地铁站后沈岸萤没回家,把李想常去的网吧摸了个遍,网吧不正规,不然也不能让小孩冲网费。
三个网点,每个冲了两百,看样子也就卖了七八百。四五千的衣服,至少七成新,就卖这点钱,今晚可气的点太密集,都不知道先气哪个,沈岸萤边数钱边气,数了十来遍都没解气。
怕她真睡了,又不敢回去收拾。
中午她还没穿那件摇粒绒,指不定上哪捡的。沈岸萤把钱塞进外套内侧口袋,莫名想起徐与舟在李想面前蹲下,摸她头的表情。
徐与舟很爱干净。她第一次见有人桌肚放鞋刷和毛巾的,只要打球必刷鞋。每次用橡皮擦都要把尖端的黑渍磨掉,课本试卷永不卷边。
李想头发脏成那样,她都下不去手,他眼里也没半点犹豫和嫌弃。
临近十二点,在路上打了好几个腹稿,把今晚的混乱抛之脑后,沈岸萤推门迎接陶楚的质问。
汤碗从厨房往外一砸时,徐与舟刚进玄关。
“黑成这样还吃!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缺你钱了!”徐霆骂骂咧咧走出来,一接电话就变了脸色,阴沉沉剜他一眼,快步往楼梯走,“发不出工资我比谁都着急,我哪知道这么大一政府还欠钱不还啊!”
梁筠失魂落魄地拿手捡碎瓷片,徐与舟赶紧用扫帚扫了,把她扶起来。
“我没事,哎,鸡蛋都煎焦了,我重新弄。”女人眼圈有些红,徐与舟没说什么,把锅里煎蛋吃了。
“都焦了!你别吃!”
“没事,正好饿了。”徐与舟三两下吞了,满嘴苦味。他爱吃汤汤水水,但徐霆喜欢煎蛋。
“我给你再做点吃的吧,吃面好不好?”梁筠低头抹把脸,“别理你爸这个神经病,工程款迟迟拨不下来,气着呢。”
“不吃了,我睡了。”
“怎么这么晚回?”梁筠后知后觉,“睡吧,快睡,不然你爸又来烦你。”
怕徐霆过来撒气,徐与舟没开灯,订了四点的闹钟准备早睡早起,洗完澡躺床上半小时也没睡着。
脑子里还在想今晚发生的事。
今夜气温只有四度,但他没感觉冷,羽绒服够保暖,屋里开了空调,上床前梁筠还是给他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他随手翻开枕边的圣诞故事集,却无法专注书中温暖人心的部分。
沈岸萤说的不错,受欢迎确实利大于弊。他有温暖的房子住,有家可归,有人记着他空荡荡的胃。如果他不做出改变,如果他不伪装,他不确定自己的处境会不会比李想更好。
那栋群租房没有空调,窗户漏风,那里的冬天太寒冷,也太孤零零了,如果沈岸萤也不管她,就算交代在那儿,还有谁会在意呢,死了都没人哭的。
或许李想也曾伪装过,讨好领养人是福利院小孩的必修课。或许她暴露太快,又或者发现装乖也没用。被领养是二次投胎,遇到牛鬼蛇神全凭运气,他只是比李想更幸运点。
但跟沈岸萤聊天却莫名让徐与舟放松。
吸血鬼这话不是“徐与舟”的语言,这太崩人设了。他都能想象杨明听完会惊讶,原来你也有阴暗面啊。
当然有了,还很多,有些东西积在心里太久,很难一点点泄出来,要么不说,要么扭曲着爆发。完美面具将人高高架起,他享受太多好处,有些话说出来则显得又当又立,让人大跌眼镜。
于是真正说出口,就好似跃出水面,吐出污浊,再深深吸入新鲜氧气。
跟外校学生打架的事还没完。
第二天上午课间休息,徐与舟被周苗叫去办公室,徐霆也在。周苗跟数学老师围着另一张书桌讲话,两人很严肃,“会不会是巧合?”
数学老师老黄叹了声,“我也不想做最坏的猜测,但错得跟答案一模一样,你要我怎么说?”
“那行,”周苗说,“我等会把他找来。”
瞥见徐与舟,招手,“与舟。”
老黄走了,把门关上,徐与舟扫过桌面,卷子是张洋的,他刚坐下,徐霆忽然走过去把门半开着,“通通风,周老师,您继续说,他打架了,然后呢?”
老王嫌麻烦,不想跟徐霆打交道,但又不是嘴皮子上的小打小闹,不管家长闹不闹都有权知道自家小孩经历了什么。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周苗简单说完,准备迎接狂风暴雨,徐霆却沉默半响,问徐与舟,“你一打三?”
徐与舟:“嗯。”
徐霆掏只烟出来,没抽,深深看他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打架?听老师这意思,你把人打折了?”
“与舟爸爸,是那三个学生先动的手,与舟一开始也挨了好几拳。”
徐霆不护着徐与舟,反而怪他出手重了,周苗满腹疑问,但徐与舟瞬间想通了。
徐霆还在说,“你最近怎么回事,又是砸碗又是动手的,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告诉我。”
周苗见状,“与舟爸爸,他确实做得不妥,但出发点还是好的——”
“好什么好?”徐霆不满,“打人就是打人,你是老师,还要替他找借口?”
“老师,实不相瞒,我儿子是什么样我心里清楚,是,他是乐于助人,天生善良,但绝不会恶意伤人。”徐霆惆怅道,“他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几天还顶撞他妈妈,缺席心理咨询,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苗皱着眉,若有所思,“青春期的学生偶尔有摩擦,起冲突,这都是正常的...”
“哪里正常!要是正常就好了!”徐霆忽然说,“我跟你直说吧周老师,上周我带他去精神科检查,抑郁复发,还是重度,医生建议他休学。”
这话说完整个办公室都静了,连走廊的脚步都更轻了。
徐与舟一直安静坐着,这会儿才抬头,“我有点忘了,你周几带我去检查的?”徐霆一愣,“就上周日啊。”
“上周日上午晚上我都在学校,下午我在明日星自习,”徐与舟平稳道,“杨明跟他舅舅都看到我了。”
视线又转移到徐霆脸上,他红白交加,“你什么意思?”
“你呢?”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徐与舟又说,“我没有摔碗,是你摔碗,因为我妈把蛋煎焦了。也没有恶意伤人,他们身上有刀,我不还手断腿的就是我,是他们活该。也没跟你去精神科,你想让我休学一年然后再参加cmo,但很抱歉我——”
徐霆扇了他一巴掌。
速度很快,也很响,徐与舟脸别到一边,直发懵,脑袋嗡嗡的,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徐霆唰地站直了,面红耳赤,“你打人、顶撞我跟你妈也就算了,你还跟同学合起伙撒谎!”
眼前一片模糊光景,接下来就听不太清了。办公室一片混乱,徐霆还想打,被几个老师推着挤着架出去,徐与舟手里被塞了一瓶冰水,一包纸,等双目重恢清明,两个老师一脸担忧看他,“再怎么也不能打孩子呀...”
徐与舟抽出一张纸擦嘴角的血,看其中一位去关门,冲吃瓜学生喊,“别看了,出去!“
徐与舟知道徐霆故意的,故意把门开着,就为了让更多人知道他犯病的事。他也做到了,刚才门外探进好几张熟面孔,过不了三分钟这事就会传开。
就因为不是亲生的,一丁点体面也不给他留啊。
昨天还庆幸自己幸运呢,话说太早了,今天成了笑话。
脸上火辣辣地疼,那一巴掌刮在他昨天新添的伤口上,刚闭拢的擦伤被男人的长指甲划开,皮开肉绽。
打这么狠,到底被欠多少工程款。徐与舟抓水瓶的手都在抖,没握住,掉下去。他也没捡,脸肿得不能再肿了,他问,“有口罩吗?”
两个老师找了半天,没找到,说要出去问问。上课铃响后周苗进屋,捡起矿泉水,给他一条沾了冷水的手帕,“你爸爸走了。”
“与舟...”
“老师。”
徐与舟低头把手帕折好,再抬头,还是那种很温和的表情,气息也很稳、很完美。那么精琢又得体的男生,无论什么时候看都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
周苗不忍心问了。
“下节课让我请个假吧,”徐与舟冲她笑了下,“好饿,我去吃个饭。”
口罩好歹找来了,徐与舟戴上往楼梯走,走到二层被楼上一道男声叫住,“徐与舟!”
杨明匆匆跑下来。他从厕所路过办公室目睹后半程,“我跟你去医务——”
“别跟着我。”徐与舟说。
“...行。”他没回头,杨明却懂了,站住脚,“那我给你带饭,我中午去月相吃,你昨天说想吃水煮鱼对吧,我现在就去。”
上课后整个校园空旷又安静,阳光充足,这周第一个晴天,徐与舟没走多久就发现有影子尾随他。
“我说过别跟着...”
沈岸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刚才她跟杨明都在吃瓜群众一列,徐与舟翻个白眼,二话没说继续走,先去医务室开药,她跟着,再去食堂,她还跟着。
没到饭点,徐与舟买了杯冰绿豆坐下,沈岸萤阴魂不散又飘过来,坐他对面,眼珠子往他脸上瞄一下收一下。
就差拿手机给他来一张了,徐与舟端着手臂,“你不回去上课?”
沈岸萤:“我跟苗苗姐请过假了,她要我看着你。”
“真是辛苦你了,”徐与舟冷笑,“想笑就笑吧,别憋死了。”
沈岸萤:“我笑什么,你脸上的口罩还是我的呢。”
徐与舟不说话,似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沈岸萤任他盯着,大脑摄入巨大信息量,横冲直撞,又想不明白,“你...真有抑郁症啊?”
“有个屁。”
“哦哦,”沈岸萤松一口气,“我也觉得你没有,你更像人格分裂。”
徐与舟:“.........”
他无语了,“行,就人格分裂,你就跟别人这么说吧。”
“什么别人?”
“别装了,你真有这么好心过来送温暖?”徐与舟喝一口冰绿豆压火,嘴角一撕扯就痛,小口缀饮着。
“也不是,”沈岸萤尴尬道,“就是,李想把你的衣服卖了。”
“卖了八百块。”
徐与舟呛出声,咳个不停,“多少?嘶,几百??”
他五千多的衣服!
“所以我当时说一定还你!你偏不要!”沈岸萤耿耿于怀,“她全充网费了!”
“你怪我?我是看她可怜!”徐与舟气麻了,顾不上脸疼,“行,羽绒服也算你账上。”
沈岸萤懒得算这天价负债了,认真叮嘱他,“以后如果她找上门装可怜,你千万别上当,为了上网她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可不想欠一屁股债还越滚越多。”
“用你说?滚吧。”
沈岸萤滚了,一分钟后又滚回来,带着一盒红丝绒小蛋糕,推到他前面。
徐与舟眯眼,“你哪来的钱?”
“借林沐的,不信你可以问。”沈岸萤欲言又止,“对不起。”
“我听到了,你是因为打架才...变成这样的,我不知道会闹得这么严重。”
她对徐与舟爸爸的印象纯靠道听途说,对小孩竞赛很上心、从小培养,专车接送,奔波劳累等等。
现在看嘛…好像不爱他。
徐与舟揭开蛋糕盖子,“行,都怪你,那你以死谢罪吧。”他自顾自开吃,叉一小块,掀起口罩送嘴里。
沈岸萤完全没眼力见,在座位扭了几下,还问,“你爸爸真想让你休学啊?”
“那个cmo有这么厉害吗,以你的成绩一样可以考到很好的学校啊?”
“你对竞赛这么有执念,为什么主动退赛啊?班长?在吗?班长,你跟我说说吧,不要憋在心里,会难受的。”
徐与舟都要烦死她了。
想换位子,但身上像散了架,又不想动。气得没脾气了,突然觉得说出来也无所谓。
顶了嘴,挨了打,撕破脸,还能糟糕到哪儿去呢?
反正既定印象破灭过一次,沈岸萤看着贴心,心里估计恨死他了,再破一次又有什么区别。
再不济他还有她的把柄。
“没退赛,我就没去比。”
沈岸萤震惊,“跑了啊?”
原来张洋说的都是真的。
“嗯,”徐与舟拿叉子戳蛋糕尖儿的奶油团,“就是写不出来了,看到题目就晕。”
他把叉子一搁,“我真他妈讨厌数学竞赛。”说完全身血液流畅涌动,有一种畅快感。
几个月以来沈岸萤第一次听他说脏话。她又问,“那你干嘛一直学?"
“天赋异禀,没办法。”
“哦!我懂!”沈岸萤装模作样,“我以前也不爱上象棋班,但我妈偏说我有天赋——”
“懂不了可以闭嘴,别不懂装懂。”
沈岸萤翻白眼,对面又说,“继续吧。”
“啊?”
“安慰我。”徐与舟说,“这点假动作总要做足吧?”
那些东西太假了,要是说出口惹毛他说不定得挨亲,沈岸萤很是勉强,“班长,我就是一个数学只能考一百出头的差生,一开始连cmo都不知道。”
她酸道,“就好像你现在一点都不饿还有甜品吃,我饿得要死什么都没有,钱还是借的,你的烦恼很高级,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说实话,我也搞不懂你在烦什么,那你看到题目就晕没跟老师说吗,没跟你爸妈说吗,如果没说硬撑那是你的问题,如果说了还要你比,那你就应该跑啊,又不是你的错。”
说了也没用,结果都一样。
但他害怕搞砸,害怕拿个零蛋面对四面八方的惊讶目光。面具越光鲜,衬得自我越不堪。他虚伪,好面子,这没什么好说的。
徐与舟拿起手机。头也不抬乱刷,“做逃兵又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不是,这你就不懂了。”
他讽道,“你又懂了。”
“至少在这点我比你懂,”沈岸萤沾沾自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获奖了,“做逃兵是我的强项,苟一时风平浪静,如果不跑,我活不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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