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泽乍袭,云隐素辉。
长如银锻的护城河上尚浮几痕薄冰,绵绵雨露化一把温柔刀抹去残冬余息。
一队车马自阖春门缓缓归来,尔后两侧小侍落了锁。蓦然风起声动,掀得那翠幕珠帷猎猎,于诡谲夜幕里狰狞似鬼魅。宽道旁的枝丫吐了些新芽,空中嗅不到一缕花香,却有股血肉暴露的腥气清晰调动众人感官。
“大人,是禁军。”驾马之人敛了敛绳,仔细辨听前方的动静,声音不大,却一字未落飘去车幔后。
腥气愈发浓烈,在雨幕里未粉饰半毫。
“司马大人吉祥。”几名禁军押着一位少女,恭敬地问了安。
驾马之人垂眸,少女青丝如瀑尽散,单薄素衣盛满灵泽,勾勒出玲珑身段,只是面庞尚未抬起,只余她手中死攥着的带血玉簪。
他的眉心落在那玉簪上,不知在思忖什么。
“大人。”他收敛手中缰绳,侧身下马掀得凛冽寒风,后悄悄往帘中咬了几个字。
“快走!”前方几名禁军怒喝。
少女一个趔趄,差些站不稳。
马匹耸鼻,蹄子轻扬带起丝缕齑粉。
“人留下,我审。”车内之人轻飘飘地吐出几字,无悲无喜,好似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水。
“大人,此女蓄意谋害皇室亲眷,实是狡诈得紧,不该脏了您的手。”其中一人咽了咽口津,忙道,“您大小事物挂身,不必为小人出这些气力。”
“归隐。”
得令,归隐往前跨过几步,便要把人带去。
柔雨暂歇,夜幕亮了些许。
“司马大人!小人惶恐!”禁军没有卸力,和归隐微微有僵持之势。猛然间,说话之人狰狞地张大嘴巴,血腥气铺天盖地席卷,一条胳膊划过雨幕,不偏不倚地落在旁侧树根下,惹得众人大骇。
“你...”他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连喊痛的气息都掩在血气翻腾的喉咙里。
“装腔作势之人尚没有什么大罪,只是禁军与我一样维安黎都,在刀尖上行走,怀里不揣金银才行得稳当。”车内之人淡淡回道。
一行话如罗刹索命,另几个禁军不禁脊背生恶寒。
“守好自己的本分,司马大人不屑拿什么乔。”归隐一眼都未施舍那断臂之人,敛神收鞘,重新翻身上马。
风愈刮得紧了,车帷肆意翻动。
少女被几个人架走,云影月光照亮她不施粉黛的面庞,清雅绝尘,一如浮生塔里佛水上漂浮的伶仃素花,不与世外杀伐相称。她缓缓抬首,猛然撞上帘后那对凌冽似寒刃的双眸,不禁心中打了个颤。
车轮碾地的声音错落,铁锈寒气因行至虹雨街缓缓散去。
虹雨即落花,是春光无限后的一片虚妄念想。
刘氏旧宅本坐落于长安道,道旁树种极多,四季皆一派欣欣向荣,即便漫长隆冬,也有红梅缀枝。当年刘氏当家战死沙场,其长子刘承渊继承了父母所有的杀伐果断,甚至对演兵布阵更有自己的谋略,但却远不及老当家有亲民之性。他这个人很冷,亦不喜人人津津乐道的春光灿烂,当他接管大司马之职后,便闲置旧宅,搬去了虹雨街。
车马渐停,周遭闻不得一丝鸟兽音迹。
“大人,把她放置何处?”
“偏厅,把所有人遣散。”
府中栽着数棵老梅,枝干虬结似铁,竟比檀木瓦檐还要高些,阴影交织如网,肃穆静默,檐角铃音也收敛舌裆,偶有穿堂风。
刘承渊随手解下玄色鹤氅外披,沐浴在柔柔素辉里,下人们闻声恭敬行礼,便利落退去了。
少女身上湿透,在角落里咬牙打颤,纤细丽影映于厅中几折伶仃梅花屏上,颇有一股风流之韵。尽管如此,她仍死死攥着玉簪,甚至手心勒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乱世求生,总会对几根救命稻草感激涕零。
“抬头。”刘承渊站在她不远处,巨大的阴影鬼魅肆意地拱在后墙上。
少女倒是乖觉,缓缓昂首,眉心却只敢对着他腰处的暗色蟒纹系带。雨水夹着汗揉花她的眉眼,那实是一张惊鸿下凡的脸,眸里盛着潋滟水光。
“从他们手里解脱也不要侥幸,不过遁入地狱道。与我耍花招只会求死不能,”刘承渊的话冰冷万分,从天灵盖上直直劈下来,“你是夜国奸细。”
“公子...我...我不是..”少女闻言,不自觉慌乱把玉簪收进袖口里,抬眸对上他的脸。
朗朗明月,玉面修罗。
烛火忽明忽暗,摇曳地似乎不是那团荧光,而是她沉浮不定的内心。
“你的杀人玉簪是夜国形制,黎都尚未流通。”他竟然勾起一丝笑,随后惨淡喝道,“撒谎就得割舌,来人!”
“不..公子,我确实是从夜国..夜国来的....不要!”少女声音陡然提高,惹得烛火猛然一晃,倒成了排气势逼退了本要进厅的一行人,“夜国十一年前就青天大改,我颠沛流离根本逼不得已!求生尚可,我真的不是奸细啊...公子...”
她话里隐隐带着哭腔,惹人怜惜。奈何眼前人早已位极人臣,看惯战场刀光剑影,亦不乏见媚骨天成。湿衣柔骨本就是一副极佳的淫-靡之景,却在无情道上与躺着的死尸无异。
“我问你便答,这是最后机会。”
少女如蒙大赦,纤弱的身躯紧紧蜷在一起,不住点头。
“夜国三皇子十一年前自黎都返去,尔后乱臣贼子夺权,整个江山改头换面,世人如何议他结果?”刘承渊收敛话中锋芒。
少女闻言一怔,不禁吞了吞口中津液。她自然晓得这里的“他”是夜国三皇子,只是此人与其并未关联,又何至于发问呢?她不敢过深猜度,亦不敢违逆此人。
“百姓都说,他归途之中,死在悍匪手下....”少女轻轻回答。
声音飘荡满室,却迟迟没有回响。
“呵...”半晌,眼前男子鼻里哼笑,如几枚银针扎进少女的皮肤里,她不知自己有无答错,惊得耸了耸双肩,蝴蝶骨不住颤抖。
“你杀了谁?”
“我...我没杀人!是赵贵妃...她把我带出宫中,想..想弄死我啊。”少女双肩懈下,话里委屈,头在素色衣裙里埋得愈低,“我..我刺伤了她的左眼....”
“赵烟霞何必在乎一个卑贱官伶。”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利刃扎进少女心房。
“我不卑贱...我是花,很快..就要升为风了..连陛下也对我的《残花吟》赞不绝口呢...大人,是赵贵妃她..她...”
黎都官伶分风、花、雪、月四个等级序列,其序列前皆加“怜”为艺名。
“你也尚有几分底气替自己争面,不过字眼不比刀剑,护不了自己。”刘承渊闻言轻嗤,垂眸看向少女苍白的面庞。
她有一双极为好看的杏眼,不盛任何贪欲,只有最原始的生念。
“在我这,无讳于言。”
“赵贵妃..她其实爱慕...爱慕...”
蓦然,归隐从外头赶来,“大人,太后娘娘的亲信庞长烨求见。”
“你继续说。”刘承渊未有半分动作。
“她真正爱慕的是..李家长子!”
话落,归隐如雷贯耳,怔在原地。
皇帝的贵妃...爱慕一个臣子?!这不仅打疼陛下的脸,还涉及勾结外臣的政坛大罪。理顺前因后果,便知少女灾祸无妄。
“晾着,阉人脏眼。”刘承渊的眉心仍旧向着墙角那一缕倩魂,话锋却对向归隐。
“是。”
多多支持[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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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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