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一路向东,将她们送到这座海滨城市的车站。国庆长假倒数第三天,旅游城市仍是人满为患。
酒店订在市中心,离车站没几步路,两人开着导航走走停停,没过多久就到了。
黎涵拿着证件办入住,李理像设置了跟随模式的小狗,自动定位在黎涵身后,刷着手机找餐厅。
“十分抱歉黎女士,您预定的标间卖超了,您看我们这边给您换成大床房,再送您两份自助早餐可以吗?”前台这话大约说过很多遍,早已成了公式。
李理耳朵动了动,划手机的手指顿了顿,最终点进一家评分很高的大排档。
“李理,听到了吗,你不介意吧?”黎涵戳戳李理的胳膊。
“我都行。”还要来问自己一句,李理觉得黎涵真会装模作样。她将餐厅详情截屏,微信发给黎涵,做出毋庸置疑的决定,“我们晚上去吃这个。”
大排档在海边,隔一条马路就是海水浴场。十月是浴场关闭期,没人下海,只有三三两两游人坐在沙滩上,吹着海风聊天。
下午四点的阳光没那么晒人,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时间还早,两人脱了鞋袜,赤脚走在细软的沙滩上。北方的海是一望无垠的深蓝,海天交界处一道明显色差,便算是过渡。
李理向沙滩低处走,踩在被潮水浸润过的潮湿沙地上。海水涨退,卷来无数海洋生物的细小残骸,脚踩上去,有些硌人。李理停下脚步,缩了缩脚趾,看细沙和海水从指缝间流过。她看向远方,海面镀了一层金光。
黎涵不明所以地跟上来,站在她身旁,两人肩并肩,呼吸着腥咸海风。
“黎涵,你喜欢大海吗?”李理向前一步,正巧一个浪头冲来,拍在她小腿上,水花飞溅。
“我不知道。”黎涵看起来有些茫然,“小时候,寒来暑往,四季更迭,我总能最先感知到。但我跟她提起时,她只告诉我少讲点废话。”
“她说人的感知能力是很珍贵的,我不该把心思放在滑冰之外的东西上。”黎涵捧起一捧沙,水从她指缝间漏下,回归大海。
李理知道黎涵口中的“她”是谁,是黎涵的母亲,大约也是她最初的教练。
“你喜欢现在的感觉吗?”李理弯腰,捡起脚边一颗半只手大小的海螺。她将它在水里淌了几下,洗去表面泥沙。
“喜欢。”黎涵没有任何迟疑地点头。
“那你就是喜欢大海的。”李理回过头笑,她撩起被风吹起的长发,将它们别在耳后,“黎涵,风吹在脸上、脚浸在海里,你的每一个细微感受都很珍贵,别把它们弄丢了。”
“海螺,送你。”她抓起黎涵的手,将捡来的海螺放在对方手心,“放在耳边,你就能一直听到海的声音。”
“走吧,去吃东西。”她拎起鞋子,向公路边走去。
台阶旁装了几个水龙头,膝盖高度,专供游客冲洗沙子。她们清洗完毕穿上鞋袜,迎着夕阳走进海鲜大排档。
“要一条多宝鱼,清蒸,再要一份对虾,白灼。”李理早就想好了要吃什么,“还要一份清炒时蔬,最后再来一份海鲜豆腐汤。”
“米饭的话,先来一份吧。”李理合上菜单,结束点单。大奖赛开始在即,饮食方面,黎涵还是要多注意。
黎涵还在把玩那只海螺,先是拿在手中摇摇,紧接着贴在耳朵上,带着孩子般的稚气发出惊叹,“李理,真的能听到声音!”
这只海螺唤起了李理尘封多年的记忆,她突然很想说点什么:“我第一次看海,是六年级寒假。我妈工作很忙,几乎没有假期,每次出去玩,都要提前很久规划。”
“但那天早上她把我从床上提起来,订了时间最近的机票,什么也没带,直接去了机场。”
“飞机只飞了一个多小时,临近降落,我趴在舷窗上,深黑的海近在眼前。”李理想起那个早晨,飞机抖得很厉害,风几乎要将机翼撕碎,她表现得很镇定,手却狠狠扒着座位扶手。这些事她当然不会告诉黎涵。
“一出机场,风大得差点把我掀翻,我妈揪着我的帽子,我们在寒风中叫车。”她想起那阵风,现在仍十分后怕,“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妈最终还是把我带去商场买了件厚羽绒服,总之,我重新活过来了。”
“你不训练吗?”蔬菜上桌,黎涵将盘子推到中间,抽两双筷子,一人一双搭在盘子上。
“我妈都翘班了,我还训什么练?”李理从小就知道把大人当成参照系,“她请我吃超好吃的海鲜,摆盘很好看的那种。吃完之后她带我去一个海边广场,很多海鸥聚在那儿,很热闹。”
“我妈看起来有点累,她找了条椅子坐下,让我自己去玩。我买了几块钱的面包屑,那群海鸥就都往我身上扑,把我的新衣服弄得很脏。”她想起那群海鸥,现在只觉得它们很可爱,“一般这种情况都得挨骂,但她没骂我,只是让我坐下。”
“她问我,如果我能决定某件事,但有很多人都在反对我,我会怎么做。”李理想起那时母亲的表情,有些纠结,也有些痛苦。
“我说,”李理夹着嗓子,模仿小时候的自己,“别人怎么说关我什么事?”
“是你会说的话,我能想象到。”黎涵将海螺放在桌上,夹起一筷子木耳送入口中。
“她笑着摸我的脑袋,好像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了。”李理拿起海螺,捧在手心,“她给了我一只海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捡来的。她说她希望我长成一个坚定的大人,如果我感到害怕,就听一听海螺的声音。”
“黎涵,如果感到害怕,就听一听海螺的声音。”李理听见海浪拍打礁石,风在呼啸,远处汽车鸣笛,雾霭沉沉。
她知道黎涵会听到不一样的声音,轻柔的浪,温暖细碎的沙落在地上,还有她的低语。
“黎涵,把所有的爱都带上冰面吧,我会注视着你的。”
饭后她们沿着海滨步道散步,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拐弯处出现一座长廊。木质回廊下设几张桌椅,临海一侧并排挂几个秋千。小孩在长廊里嬉戏,秋千空出两个位置。
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锁链,慢悠悠晃着。
日升月恒,潮涨潮落,时间失去了度量万物迁徙的作用,细沙无意义流逝着。
月色如水,海风拂面。
“李理,你妈小时候,会守着你滑冰吗?”长廊下只剩下她们两人。
“不会,我妈很忙,小时侯接送大都是我爸负责的,但他也不准时。”李理回想起自己的童年,“白鹤姐经常充当我的临时监护人,还会带我吃饭。”
“但我妈会。”黎涵像是在说一句开场白。
李理脚尖踩地,停下秋千。
“我妈曾经也是选手,滑双人的,我爸是她男伴,大她三岁。”李理瞬间明白了简宁远口中的专业是什么意思。
“他们那时其实滑得还可以,但我爸觉得花样滑冰这个项目,没什么商业价值,就算滑出头了也没用,所以成年组第二个赛季就放弃了。”
“拆对之后,她又陆陆续续搭了几个男伴,只是成绩大不如前,没过两年也只好退役了。我爸在南方经商,那时候是个人就能赚到钱,他生意做得不错,没过两年衣锦还乡,向我妈求婚了。”故事到此处还算圆满,但李理知道远没那么简单。
“我三岁上冰,我妈是我的启蒙教练,她要求很严格,一个动作不做到完美,就绝对不会让我开始练习下一个。但她只管我训练,一下冰就把我送去外婆家,衣食住全在外婆家,外婆把我养大了。”提起外婆,黎涵哽了一下。
“至于那男人,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我甚至不知道这俩人是什么时候情感破裂,又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再长大一点,我妈说他赚了很多钱,我是他女儿,钱肯定要给我花。我说我想转去北京,他办下来了,还夸下海口说要给我在北京买房。”黎涵讽刺地笑,“男的嘛,说一套做一套。”
“不过他倒是做了一件好事,他真的把我转到北京读私立,也把我送到了白鹤姐面前。虽说他只供了我两年就破产了。”
“这俩人,冰面上的孽缘,没结果。”这是李理第一次见黎涵如此凉薄。
“但滑了这么多年了,我也理解我妈。我不恨她,我只觉得如果没有那男的,没有我,她一定会比现在更幸福。”
“可我不能没有你,白鹤姐也不能没有你。”李理荡出一只手腕,勾了勾黎涵搭在秋千锁链上的手。
“你可以相信我。”李理的手顺着黎涵的手指向上爬,直到握住那只细瘦的手腕,“冰面上也不总是这样的人和事,起码我没遇见过。”
“我相信你。”黎涵答得坚定。
“再等等我好吗,等我滑完这几年。”
秋千轻晃,发出吱呀响声。两只手握在一起,海天为证,她们缔结新的约定。
这一章发布应该是28号中午,作者晚上就跑路出去玩耍十天了^_^。这期间尽量隔日更,如果有榜的话,会努力在车上码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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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海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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