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先太子之事,屋内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沈征见昭王神情恍惚倦怠,心知他大约是想起了自己同父同母的那位兄长,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忙转移话题道:“既然大皇子能否活命的关键在于太后和傅家,父亲何不直接传信于傅丞相,告知他应对之策?”
“此举不可。”沈徽道,“傅寒声为人刚正古板,行事不知变通,若他得知自己多年来为沈家为陛下呕心沥血,到头来却换得陛下的离心与猜忌,心中必定愤懑委屈。若是他激动之下再去陛下面前说些什么,届时莫说是大皇子了,只怕太后也得跟着遭殃。”
“徽儿说得不错。”昭王认同道,“君臣离心是大忌,陛下的心病绝不能告知傅丞相。如今若想要保住大皇子性命,恐怕还得看太后。”
沈徽思忖着说:“不若我请瑶琴公主帮忙带个话?或者干脆明日一早便进宫拜见太后,算算日子,也该给太后‘送药’了。”
昭王点了点头,似是同意了。他默然片刻,忽又看向沈徽道:“近日你和瑶琴公主似乎走得颇近?”
沈徽眉头一跳,忙不迭解释道:“瑶琴从小与我和季旻亲近,儿子心中一直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如今季旻不在了,瑶琴少了个疼爱她的哥哥,她在宫中又无人交好,这才与儿子走动多了些,还请父亲不要误会。”
昭王三个儿子均是相貌堂堂,其中又以沈徽最为出众。
三个儿子中,长子沈征早已娶亲,另外两个儿子沈彻、沈徽都已到了适婚的年纪。自沈徽从陌北回京后,京中有不少达官显贵瞄上了他这块香饽饽,一方面是想给女儿找个如意郎君,另一方面也为了能和昭王攀个亲戚。府上前来说媒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显贵们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将自家女儿嫁入昭王府。
瑶琴对沈徽的心思,这些年以来昭王都看在眼里,但自家儿子的性子,他也多少了解几分。
昭王道:“你年纪不小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该考虑起来。这些事情为父本不想多问,只是瑶琴贵为公主,她若婚配,必然是由皇命指婚。圣上素来看重瑶琴公主,如若指婚便是金口玉言,你若是无意,还是尽早劝她断了念想为好。”
皇室子弟的婚配向来难由自己,昭王的话犹如一道雷鸣,使沈徽瞬间惊醒。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正色道:“多谢父亲提醒。父亲的意思儿子明白,儿子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
昭王点点头,闭上眼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时辰不早了,我这尚有些要事要处理,你们若无其他事,便先各自回房休息去吧。”
沈征沈徽二人应了声是,掩上房门退了出来。
屋外明月高悬、繁星点点,兄弟二人并肩行于廊下,夜风徐徐拂面,一时均觉清凉之意。
“砚之。”沈征忽然开口。他转头看向沈徽,笑容温润清浅,“方才听你说话,言辞条理清晰,很有一番见解。看来这些年你在陌北倒是成长了许多,性子稳重不少。”
沈徽闻言笑笑:“大哥这话说得,难道我从前很是顽皮么?”
“不顽皮么?”沈征似是想到什么趣事,脸上笑容越发加深,“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为了不去听夫子说课,故意偷偷躲了起来,藏了两天两夜都没被找到。父王母亲急得要命,以为你离家出走了,后来还是端之在你房中发现了一块松动的地板,这才知道,原来你和枕风竟偷偷在房里挖了个地窖。”
“我和端之找到你时,你和枕风正背靠背坐在一块啃鸡腿。旁边摆了张你自个儿用木板搭成的桌子,上面放着的全是枕风半夜偷偷从厨房摸来的食物。父亲得知后要罚你,还扣了枕风的伙食和月钱。枕风急得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是你把自己的零花钱全都补给了他,这才做了罢。这些你还记得么?”
“记得。”沈徽轻点了下头,“那次父亲很生气,第一次差点对我动板子。他说——”
沈徽清了清嗓子,学着昭王的语气,“你虽天生聪慧,奈何性子却顽劣不羁,若是生在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可你偏偏生在沈家!若我再继续纵容你任性胡闹下去,只怕有朝一日养出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那不仅是我沈家的不幸,更是百姓、社稷的不幸!”
回想起昭王说这话的神态语气,兄弟俩一时都笑了起来。
沈徽继续道:“也是因为那次,父亲后来才决定将我送入宫中,作了太子的伴读。当时我一度想不明白,觉得父亲是不是不想要我这个儿子了,经常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直到后来渐渐长大了,见识的人和事多了起来,我才逐渐明白父亲那句话的意思。”
沈征揽着沈徽的肩膀,拍了两下,说:“你天资本就聪颖,从小到大无论文武都远超同龄人许多,只是性子有些不羁,心思不在为官从政上罢了。太子伴读并非寻常人能够胜任,送你入宫也并非单纯为了约束你,父亲对你,从来都是寄予厚望的。”
沈征比沈徽不过年长三岁,但性子却成熟稳重、温润如玉,自小便是一众孩童之中的“小大人”。每次沈徽与沈彻犯了错,都是沈征替他们收拾残局,一边帮他们善后、安抚他们情绪,一边在昭王面前为两位弟弟承担下所有。沈徽心中对他有敬重、有依赖,仿佛只要有大哥在,自己就还是昭王府里那个没长大的沈三,哪怕天塌了也有哥哥顶着。
在沈徽心中,家人始终是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他很早起便明白自己作为沈家儿郎的使命,只要他想守护的人还在,他会拼尽毕生力气践行。
沈徽笑道:“父亲的用意砚之心里都清楚,无论进宫当太子伴读,亦或是随大伯赴往陌北,皆是砚之自愿的,从未有半分勉强。”
兄弟俩许久没有像这样一起散步谈心过,脚步一时不自觉都放得很慢。
两人走到长廊的拐角处,这会儿临近子夜,沈徽余光瞥到西院不远处的一间屋内还亮着灯,那是沈征的卧房。
沈征还欲往前走,沈徽却停了下来,说:“大哥快回去歇息吧,如今嫂嫂有孕在身,莫要让她为你担心。”
沈征犹豫道:“那你……”
“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沈徽一脸无奈,“你快回去吧,嫂嫂还在等你呢。今晚月色不错,我自己一个人随便走走看看,一会儿就回房。”
沈征点点头,刚走出几步又回过身来,温声叮嘱,“砚之,你已到了婚配的年龄,若是哪天遇上合心之人,一定记得告诉父亲和哥哥,无论发生任何事我们都会替你做主,可千万别藏着瞒着委屈了人家。”
沈徽看着眼前谦谦君子一般的人,只觉一阵暖流涌上心头。他喉头微动,低声道:“我明白了,谢谢大哥。”
沈征朝他笑了笑,转过身回房去了。
沈徽心中装着事,一边琢磨一边继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檀木香味,一抬头,只见谢忱身着一袭圆领月白衣袍,屈腿坐在院中的墙檐上。
这是谢忱第一次着白衣。白衣的他比平时还要显得清俊雅逸几分,宛如世外谪仙降临。
“阿忱?”沈徽眼前一亮,惊喜地唤道,“你何时来的?”
“来了许久了,你和你父亲还有大哥的谈话,我全都听到了。”谢忱说完招了招手,示意他跳上来。
沈徽足下腾空点地,一个轻功落坐在谢忱身旁。
他道:“听到便听到了,反正也没什么需要瞒着你的。”
谢忱从旁拿过一坛子酒甩给他,说:“方才见你和你大哥在一块儿,我心中倒是有个疑虑,你二人既是同父同母所生,为何你大哥与你父亲相貌如出一辙,你和他们却一点也不像?莫非你长得更像你母亲么?”
沈徽嘴角噙笑,摇了摇头说:“我谁也不像。”
他见谢忱一脸疑惑,于是又解释道,“若单论样貌,我二哥倒是和母亲相像。二哥总说,他和大哥刚好一人像父亲一人像母亲,而我结合了父亲母亲的长处,是他们的得意之作。不过样貌这事我倒是不甚在意,俗话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也不是所有的子女都会长得像父母的。”
昭王的五官偏钝,看上去就是一副温和很好说话的模样,他本人也的确如此。而沈徽的五官则有些锋利,精致得棱角分明,好看虽是好看,却总带着种难以接近的冷峻。他性子也不似昭王那般温和无为,亦或是昭王妃那样娴静、胸无城府,他鲜少表现出来喜恶,对人对事却绝不优柔含糊,好似天生自带了一种野兽的凶猛,杀伐果断,对待在意的人拼尽一切保护,对待起仇敌毫不留情、心狠手辣。
昭王三个儿子中,老大沈征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更像父亲,尤其那双眼睛,可以说是和昭王年轻时一模一样。老二沈彻虽性子活泼不似昭王,长相倒是与昭王妃十足相似,眉眼神态之间宛如一个模子印出来。只唯独沈徽,无论是性情还是相貌,均与昭王、昭王妃毫不相像。
谢忱听完若有所思,片刻方道:“你和你二哥关系很好?”
“不错。”沈徽不假思索地点头,“二哥与我同一日出生,听说落地也就比我早了半刻。我们年龄相仿,从小到大做什么事都可以说是一起,感情深厚自是寻常人所无法比拟。”
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温柔起来,“以后若是有机会,为你引见下我两位兄长,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一定能和他们相处得来。”
[熊猫头]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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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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