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今年的春来的匆匆,冰雪尚未消融,绿意便铺满大地。长风还未吹彻,春色早已如许。
林朓生在暮岁晦日,正是孟春将即之时,前不久刚行了冠礼,可谓声势浩大。
如今,他在京都权贵之中正炽手可热,且先不提他生得芝兰玉树,面似冠玉,性情也是如琢如磨,谦和有礼,是京中无数贵女心头的皎皎明月。
就论他昨岁刚夺得了殿试头筹,一日看尽长安花,成了本朝最年轻的状元老爷,便也足以让他名震朝野。
更遑论他的祖父正是当今丞相,三朝老臣,日后在仕途中更是一片坦途
朝中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更甚,巴结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林朓对此倒是不甚在意,只领了翰林院中一个八品小官,日日点卯上香,平日里也不收授他人恩惠,行事如常,也无甚官架子,时常埋首于瀚海书卷中,很难寻得到人影。
一日,乾安帝召他去御书房,屏蔽左右,只留他一人在此,说是想邀他解一局残棋 。林朓领了命,问过安后,便坐在棋盘另一侧,初时见他落子只以为他不自量力,自投罗网,但等到他再次执子之时,便有了杀破千军之势。
乾安帝看着棋局上纵横交错的棋子,白子隐而不露,却杀了他个片甲不留。这使望向林朓的眼中充满嘉许,不禁拍手叫好。
“不愧是当朝最年轻的状元郎,自小就才名远播,那日殿试时便觉你惊才绝艳,是一块难得的璞玉。今日一瞧,果真如此,颇有你祖父当年的风范。你们林家也是后继有人呐,哈哈哈。”乾安帝抚着下巴上的胡须笑道。
“陛下谬赞,棋局险胜只因陛下福泽,今日蒙恩不过承先人福荫。望舒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林朓站起来对乾安帝行了一礼,低腰伏首也显得不卑不亢。
“平身吧,不必如此自谦,你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以前还是躲在你祖父身后的糥米团子,我与你祖父对弈时还会偷吃朕的白玉棋子。未曾想一去多年,到如今,你长得也是挺拨如松,棋艺也能压过朕一头。这人啊,还是得服老啊。”
“陛下松柏之质,经霜弥茂,不必妄自菲薄。”林脁望着面前的乾安帝,须发虽已斑白,但精神尚且瞿烁。一身金色的龙袍衬得他一身帝王之气,更何况他这些年来积威深重,气场强大,看上去便不怒自威,让人望而生畏。
“你这孩子,倒是和你祖父学的好,说得一口的漂亮话。”乾安帝对林朓轻轻笑着。
乾安帝唤人来收了棋局,又让宫人端了两杯茶上来。
“今日唤你前来,也是同你有要事要商。”
乾安帝抿了一口茶,明前龙井的清香倏然散开,热气氤氲,拢着他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
“如今朕的这几个儿子争得厉害,全然不顾念手足亲情。朕常常会想起他们年幼时,还在朕的膝下承欢玩耍,没那么多心计可言,一声一声‘父皇’叫得人心都能化了 ”乾安帝眼晴向上瞟看,还浸在回忆之中。
可下一秒他的眼神便突然变得锐利,将茶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怎似现在,物是人非……朕还活着,他们就敢手足相残,以为自己私底下那些龌龊的明争暗斗朕会全然不知,竟敢残害幼弟,互相推诿诬蔑!。”
林朓无言,看着溅出的几滴茶水,应声就跪在地上,轻轻蹙起了眉头,捏着扇子的手也变得更紧。
他不知道乾安帝借解棋一说唤他前来有何目的,更猜不透他为何同自己怀念一些前尘往事。
如今祖父年岁已高,在朝中虽位高权重,但不消几年也将淡出庙堂。林家在朝中行事也算低调,十分爱惜羽毛,并不想卷入夺嫡之争当中。
但今日乾安帝的这一番说辞,也不知是在试探林家的立场,还是在警告林家不要去?夺嫡这滩浑水。
“你不必脆,起身吧。朕还有个小儿子,是懿贵妃留给朕的念想。他是朕最珍重的一个孩子,天资聪颖,也很重感情。朕想让你当他的老师,也不必教会他那些圣人经纶,告诉他一些处世之道便可。若日后哪天朕不在了,无论他是否登上帝位,朕也要林家能护他周全。”乾安帝放缓了语速,撇了撇茶沫,又啜了一口茶。
“微臣惶恐,恐难当此任,其一是臣学疏才浅,年岁尚小,难担教导皇子之任,怕误人子弟。其二,则是林家并未有手眼通天之能,自身尚且难保,如何能护得皇子周全。此事还得容臣过问臣的祖父,臣下一人也无法代表整个林家揽下这样大的责任。”林朓仍旧跪着,并未起身。
听到这些这番推诿,乾安帝也并未生气,“无妨,我早前已同林卿商议过此事,征得了他的首肯。再说了,单单凭你乾安二十五年状元的名头,也足矣让你担当此名头,何必如此自谦。”
林朓心下一惊,他竟然不知道祖父已经领下了这个旨意,但为何祖父却从未同他提起。
“不要多想,是朕让林卿先不要告诉你的。”乾安帝顿了顿,又道,“朕很喜欢你的棋路,藏而不露,韬光养晦,必要时又蓄势而发,锋芒毕露。朕赏识你,所以愿意将朕的儿子交给你,你不要让朕失望啊。”
林朓沉默良久,不再说什么。乾安帝也不急,吹了吹茶汤,也只是品茶不语。半晌,林朓的心中了然,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不再挣扎,才郑重地说道:“臣奉明哲圣谕,虽资质愚顿,也定会竭心尽力辅佐八皇子。”
“既如此,今日你便去见见八皇子吧,翰林院你也正常当职点卯,过了午时便去长安殿。听说你在和徐平波编撰前朝史书,我亲自派了人当助力,也教人打点好翰林院中的诸事宜,你也且宽心。等会儿,钱安会带你去见见八皇子。朕乏了,你也退下吧。”乾安帝的表情未变,只是对他摆了摆手。
林朓站起身来,握着扇子的手也随之松了力度,手上还留存着一股麻感。他恭敬地谢过恩便退了出去。
乾安帝看着那扇雕饰精美的木门被打开又被合上,发出吱呀的轻响,他赶在最后一缕光芒即将消逝之前,又轻声重复道:“林卿,不要让朕失望啊。”
林脁走出御书房,钱安公公一直就候在门口,看到他出来,笑得谄媚,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
初春刚回暖,吹来的风还是像刀割一般凛冽,林朓紧了紧衣服。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跪倒在御书房前,鼻尖泛红。看到那门打开,他又挣扎着直起腰背。
“林大人,您且稍等一下。”钱安公公走到那男人身前,“二殿下,您快回去吧。这风吹得怪冷,地上也凉,别着凉染了风寒,伤了身体。”
听到这话,二皇子只能抬起头,两行眼泪流了下来,“钱公公,我父皇还是不愿见我嘛。”
二皇子突然抱住钱公公的腿,大声哭喊道:“钱公公,让我见父皇一面吧!”
钱公公叹了口气,用拂尘轻轻地拨开他的手,“二殿下,皇上这次真得动怒了,叫您快回去好好收拾东西。老奴想着皇上的旨意这二天便会下下来。您也听老奴一声劝,赶紧回去吧。老奴只能点到这了。”
“谢过钱公公了。”二皇子听到这话,也不再挣扎了。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刚挺直的背又佝偻了下去,瞬间显得有些的苍老。
钱安又走回林朓身侧,“老奴该死,耽搁林大人了,我们现在走吧。”
“好。”林脁走了好几步又转头看向那个跪着的背影。
“林大人看好脚下的路,今天的事您就当没发生过。”
“谢公公的提点,晚辈知道了。”
钱安公公点了点头,向前迈了一步,没看到脚下爬过的一只蝼蚁,就这样一脚踩了下去。
林朓:君心难测,好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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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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