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小心着点,看着些脚下,别摔喽。唉呀一一”钱安公公走在前头,差点在石子路上滑倒,却还不忘回头嘱咐他。
这八皇子的住处实在有些偏远,尽管林朓每个年节都随祖父入宫赴宴,平日也常在宫中住来,虽说算不上有多熟悉,但除去后宫之外,他几乎了走遍整个宫庭,可这条宫道他却是第一次踏足。
这条路十分蜿蜒,鹅卵石铺道,两侧也栽着一些名贵花草,算得上是清新雅致。只不过道中尚存一些雪水,湿滑难行。
待到终于走到平坦处,林朓才得以分神同钱安闲聊几句。“钱公公,既然八皇子是未及冠的皇子,为何不住在后宫之中,由宫中的娘娘抚养,却寻一处如此偏避的居所。”
钱公公叹了一口气,道:“大人有所不知,八殿下的生母去得早,陛下担心将他养在后宫的女人堆里,没人教养,难免会学到些勾心斗角的下贱手段,沾染上姑娘家的脂粉气儿。以后恐难成气候,这才将他从后宫接出来,安置在此处。”
“别看这处宫殿远,来头可大着呢,陛下还未当上太子时,便是在此处居住。不过除了咱家这几个在宫里服侍的老人,也没几个人知道了。都以为八殿下失了圣宠,被皇上冷落,才被发落于此,其实不然。日后,还劳烦林大人多费些心力去教导八殿下。”钱公公笑着说道。
“望舒自然不敢怠慢。”林脁用扇子敲了敲手心,他知道乾安帝正借钱公公的口敲打他,故语毕后也不再说些什么。
再抬头时便发现已然走到了殿门口,长安殿的牌匾赫然高悬在他的头顶。
钱安公公带着他进了内院,正殿前种着一棵桃树。明明才入了浅春,花便开得浓艳,片片芳菲在和风中飞舞着。
林朓站在树下,伸手接住了一朵飞花,淡淡地笑了。
再抬眸 ,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少年就赤着双脚站在他面前,惹得林朓微微一愣。
那孩子堪堪到他肩膀处,他垂眸刚好能望入玄衣少年的眼晴,这个孩子的瞳色很浅,泛着琥珀色,眼中仿佛盈满一汪春水,正直直地盯着他看。两人都怔怔地站着那里,林朓一只手拿着折扇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中还紧紧地攥着那片花瓣。
直到少年身后突然出现一道人影,那是服待他的锦心姑姑,只见她拎着鞋就冲了过来,林脁被她吓了一跳,这才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当萧璟赜每每看到灼灼而放的桃花时,在落英缤纷,辗转成泥中,还是会窥见自己与林朓初遇的场景。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林脁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衣袖宽大,衣袂被风卷得乱飞,却飘然有谪仙气质。正逢一朵娇艳的桃花从枝头零落,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五指微弯,轻柔地将它托住,而那朵花也不偏不倚刚好没入他的掌心。
他记得自己苍惶从殿中逃出,慌乱之中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迎面跑出去时又差点与他撞个满怀,抬首时正对上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
那碗汤药的苦味早被埋葬在记忆的沙海之中,只有水色的曈眸,纷飞的衣角和那朵正落在掌心的花能够烙印成痕,在隐隐有感之时,还能找寻到踪迹。此时身处其中尚且惘然,未曾想,从此以后,纵使八千里云烟漫过,惊鸿一瞥间,他便再挪不开眼了。
“殿下,恕奴婢僭越。奴婢就请您喝个药,您至于跑得如此快,连鞋也不穿就往外跑,忘了自己还在病中吗?您如今年岁也不算小了,也该明些事理了,何时才能让奴婢省省心啊。” 锦心姑姑一边往他脚上套鞋,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他。
“咱家见过锦心姑姑,八殿下。”钱进笑着迎上去。
“钱公公您怎么来了,让您们看笑话了。您和这位大人来此有何贵干。”锦心姑姑尴尬笑笑,朝他们欠了欠身。末了又说道:“请您和这位大人进殿去喝喝茶。”
“锦心姑姑客气了,喝茶就不必了。咱家也是奉旨前来,有要事来奉告八皇子。”钱进笑着,“这位林大人可是新晋的状元郎,陛下特地请来给八殿下当先生的。林大人,这是八殿下和锦心姑姑。”
“锦心姑姑好,八殿下好。”林朓说着朝锦心姑姑和萧璟赜行了一礼。
“问林大人安,大人身份尊贵,不必向奴婢行礼的。”锦心姑姑忙回礼道。
“八殿下从明日起便不必早起去文昌殿了,每日午时过后林大人会亲自到长安殿为您授课。八殿下以后要好好听林大人的教导,莫要辜负圣上的一片心意。”
林朓笑了笑,朝萧璟赜行了一礼。“微臣虽不是命世之才,也非才高行厚,既得此殊荣,也请殿下宽心,臣定会尽心竭力地待奉殿下。”
“老师您不必过谦,尽管我孤陋寡文,不常闻朝中诸事,但您的名头在文昌殿中也是赫赫有名。”萧璟赜恭敬地朝林朓弯腰行礼,“还望老师您不嫌我资质驽钝,才如细流,辱没您的才情。”
“林大人您且随小殿下进殿吧,咱家在外面候着,届时再将您送回去。”
“不劳烦钱公公了,我已具悉此路,圣上身边离不开人,您也请先回吧。”
“林大人果真与常人不同,只走一遍就记住了,不枉圣上赏识您。但这毕竟是圣上吩咐给咱家的事,咱家也不便先走。咱家就在门口这里候着您,诸事繁杂,您要有什么用得上咱家的,尽管吩咐一声就好。”
“那便劳烦钱公公费心了。”
“您这话说的真是折煞老奴了,这都是咱家份内的事,怎么算得上劳烦。”
林朓也不便再推托,锦心姑姑恭敬地朝她说道:“林大人这边请。”林朓走到萧璟赜身后,跟着他们走入了殿中。刚走近,林朓就嗅到廊下弥漫着的淡淡药味。
锦心姑姑引着他们朝书房走去,推开门来,一股清新的墨香便袭入鼻腔将药的味道冲走。
“林大人您稍等,我去给您泡杯茶。”锦心姑姑将门掩上,快步走了,只留二人在内。
这间书房很大,宽阔而明亮,几个书架累得满满当当。林朓拿起几本书看了看,才发现上面摆放着的书卷大多都是些珍卷孤品。
“这些书卷虽字字珠玉 ,但大都写得晦涩难懂,玄之又玄。殿下平日里都读这些书吗?”林朓从书架上抽出一册书,随手翻看了几页。
萧璟赜走过来站在他的身侧,掩着唇咳了几声,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林朓又翻过了几页书,才听见他道:“大多都粗略地读过了。”
“嗯。”林朓微微点了点头,二人间陷入了沉默。
“皇上想立您为皇储,八殿下您知道吗?”林朓抬眼看着身旁的少年,话峰陡然一转,但语气平淡,单刀直入,没有一丝拐弯抹角。
萧璟赜听到这话噎了一下,慌乱地用衣袖掩住口鼻咳嗽起来,露出讶异的表情。他的手紧紧攥着衣角,低下头去。“咳咳……父皇并未同我说过此事。”
“您别害怕,这些.不过是臣的猜测罢了。”林朓弯了弯眼,觉得他的这番神情有些好玩,扬了扬手中的《商君书》,“这本书该是圣上的赏赐吧。”
“……”妄议储君是死罪吧。萧璟赜咽了咽口水,看着面前笑得温润的公子。
果然不只他和亓寒声看出来了,如果林脁也猜到了,那父皇是不是真得下定了决心想将他立为储君……萧璟赜暗暗地想。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萧璟赜的思绪,林朓唤了一声请进,锦心姑姑便端着两个瓷杯走了进来。
“林大人请喝茶。”锦心将其中一个瓷杯奉到林朓面前。
“劳烦了。”林朓接过并道了谢。
“二殿下,奴婢帮您把药又热了一道,您趁热把它喝了吧。”说着将又一个杯子递到了萧璟赜面前。
萧璟赜毫无防备地接过瓷杯,被药味冲了一下。面目有些狰狞地接了过来,刚准备把它放到一旁,抬头就迎上锦心姑姑灼热的目光。
萧璟赜:“……”
“殿下,您快喝啊。”锦心站在一旁盯着他,颇有一副不见他喝完就不走的架势。
“殿下莫非是怕苦,那叫锦心姑姑寻些蜜饯来过过口便是。再不喝,药就要凉了。”林脁挑眉看着眼前天人交战的少年。
“锦心。”听到这话,萧璟赜赶忙叫住了作势要走的锦心姑姑,“不用拿了……我不怕苦,一点……都不怕。”他的耳朵臊得通红,话也说得也艰难,举起杯子就将药一口饮尽,然后将它放回了锦心手中的托盘。
锦心姑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只留下眉毛拧成一团的萧璟赜独自站在那里凌乱。林朓莞尔,突然就觉得这份差事除了容易被砍头和诸九族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坏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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