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小道上,三位姑娘并肩而行,正互相比谁淘来的玩意儿更好看。
大姑娘抖开手中的鹅黄斗篷,对她们说:“这上面还有碎花纹,我觉得不错。”
二姑娘笑着反驳她:“还不如买些吃的,我特意留了些要给明柃堂哥——你别抢!”
“都快被你吃光了,还留什么?”大姑娘说着,伸手就要去挠她痒痒,“分我点儿,我拿东西跟你换。”
“才不要!”她嬉皮笑脸地躲闪开。
旁边的三姑娘捏着手里的红色面具,小嘴一瘪,低声抱怨:“我明明想要那个蝴蝶的,好丑啊……”
这张面具通体呈大红色,两腮涂着蒿黄染色,鼓脸吹鼻,显出几分滑稽之色。两端系着黑绳,边缘还描了圈青色花纹,实在有些好笑。
小姑娘正苦着脸,头顶忽地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有人向她问道:“你这面具多少钱?”
她下意识抬起头,便看到一位俊美少年郎,身穿绯色袄子、素白下裳,腰间系着一根黑带子,眉眼飞扬。
三位姑娘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惊了一跳,小姑娘更是慌张地躲到二姑娘身后,紧紧攥住面具,怯声回道:“……十五文钱。”
慈晦瞧着这面具倒觉得挺好玩的,又问:“你喜欢这面具?”
小姑娘连忙摇头否认:“不喜欢!这面具太丑了……我本来想扔掉的。”
闻言,慈晦从腰侧储物袋里取出十五文钱递过去,接过面具后,道声谢便走了——他还要去找明柃呢。小姑娘看着他,不自觉地将面具奉上后就呆在原地,直到大姑娘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才被她回过神拨开。
“别挡我了——”小姑娘不满地看向她,又好奇问道,“对了,那是谁家的公子?先前都没见过。”
二姑娘无所谓,语气带点儿恶劣:“最近很多人来呀,神祭快开了!你要是喜欢就去求老夫人啊,老夫人自会帮你做媒。”
“不是啦!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小姑娘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伸手佯装要推她,“宝翠姐你快看她!”
三人说笑着又在路上打闹起来。
慈晦则是拿着面具直奔明柃住处,先是在屋外喊了几声,无人回应;又到房里叫了几声,并没有人。
……师父不在。
他想着,余光正好瞥见一个路过的小厮,便微笑着上前询问。
“这、这明聂少爷刚才来找少爷,好像是去——花楼那边了。”小厮犹豫着说。
“嗯……这样。”慈晦笑容不变,只微微歪头,“花楼?”
“是、是的……”
闻言,他点点头,转身就走,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许。
明柃在香红院。
总之是在一座临水而建的花楼里。
楼内乐声靡靡,酒香与脂粉味混在一起,黏腻得让人嗓子紧。
前院的二楼靠栏处摆着几张方桌,客人可坐此落座,好欣赏一楼台上的舞伎拉着水袖翩翩起舞。月听明聂包的是二楼雅间,抬手招来伙计,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便有人送上清酒和几盘小菜,随后他转头向一脸不自在的明柃笑道:“你紧张什么?我们是来办事,又不是来办事的。”
明柃双手交叠撑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背,目光飘忽不定,声音淡淡的:“……不是紧张。”
他哦了一声,推开雅间隔窗,背靠栅栏,扭头注视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喧闹景象:“这又没什么,要是有人敢嚼舌根,你就揍他,出事推我头上。咯,你看——宋家二少爷在那呢,百花谷姐妹俩,她们怎么去庭后了?还有那个许兰山庄的弟子,都是你明天要相亲的人呢。”
“许兰山庄凑什么热闹?”明柃当即起身看去,蹙起眉,不能理解地开口问,“还有百花谷,花妖的地盘,这也请?”
月听明聂举着酒碗送到口边,对他慢悠悠地说:“老夫人也是用心良苦啊,事要成不也挺好?我想她会很乐意你与许兰山庄的人成婚,宋家也不错,不过那二公子好像是被逼着来的?”
许兰山庄也算是仙门一流世家,过去以家族联姻闻名,谁家没和他们有点亲戚关系在上。
见他沉默,月听明聂接着道:“你看仁百堂少堂主现如今都上位了,她母亲还是许兰山庄现任庒主的亲姐姐呢。两方互相护持,可不比你一人苦撑门派好得多?”
明柃将目光转过来,语气稍冷:“你别忘了仁百堂就剩几个活着了,而且不会有人敢上门入赘。”
“也是,毕竟拐跑了庆山宗的亲传弟子……”他喝口酒,话锋一道,“话说,底下那个宋二公子,与我同龄,但修为比我低一阶,你觉得如何?”
楼下,那宋二公子身着华丽锦袍,料子是上等云锦,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桌旁盯着一人,浑身散发着“别来惹我”的冷硬气场,与周围的热闹是格格不入。
“我先前没见过他,倒是见过宋纤飞。”明柃凭栏坐下,目光俯视那些人,“听说这两人脾气大相径庭,二公子脾气大,蛮不讲理,不如宋大公子儒雅随和。”
“好,说回正事——”他笑着示意对方看,“花魁要登场了。”
台上舞女们纷纷屏退,让出中心位置。
乐声渐歇,一位面戴挂纱的红衣美人缓缓登台,手持三弦琴,绫罗绸缎在身,大红绢牡丹斜斜戴在编织盘发上,一颦一笑中发间银坠轻晃。
她笑嫣嫣地屈膝坐在圆凳上,露出一双完美无瑕的小腿,肌肤胜雪,引起台下客人好一阵欢呼骚动。她仿佛未察觉,只将三弦琴放于膝上,拨弦几声,便是一曲《机上雪》的开头。
明柃打量着那女子,一听见那琴声,神情忽然恍惚了下,恰好与她对上视线,一触即分。
“若说邪气,尚未察觉出。若是怪异,她让我想起了……”明柃声音一沉,“「温柔乡」?”
月听明聂啧声作道:“刚见面就说人家是邪祟,真失礼啊。确实是邪祟类集怨,温柔乡也会落单?真稀奇。”
“凡事不能只顾一套。”
明柃说着,忍不住低头揉了会太阳穴,这动作引起了月听明聂的注意,他频频看过来,带点儿紧张道:“小柃儿你可别吓我——嗳,明久也在下面。”
他余光瞥见楼下某处阴影里有个人,先前还挺难注意到。明柃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望去,一道少年身影正斜斜靠在台边,身形清瘦,穿着黑衫,漫不经心点着头听旁边人讲话,正是月听明久。
月听明久打了个哈欠,无聊地听着宋纤星和许铮鸣的对话,整个人都带一股生无可恋的感觉。楼上月听明聂一看,笑道:“我这下信他是被小鹊拉来的了。”
“毕竟是同胞兄妹——鹊彩那丫头来做什么?”他后知后觉问道。
“小鹊她呀……”月听明聂迟疑地说,“估计是去庭后找她的小情人了。”
明柃不禁眼皮一跳:“小、情、人?”
月听明聂无奈地看他:“去年迷上的,你不在。这一年了,鹊彩都没赎人,说不定只是贪恋一会美貌,总会收心的。”
“你们也不拦着点?”
“家长不知情,谁敢报?小鹊脾气那么爆。”
事到如今,明柃长叹一声,只觉一阵头晕。正巧此时,台上花魁终了曲,对着众人轻颔首,似有几分羞涩,低下头来。
台下,宋纤星站起身,不耐烦地问道:“你不是说快出来了吗?”
许铮鸣紧紧盯着眼前那转速堪比乌龟爬的罗盘,额头冒汗,慌忙中应道:“再等会,快了快了——”
宋纤星烦躁地在原地踱了会步,又问:“好了没?”
“没好,你再等等。”
他又来回走了几步,再次催促:“还没好吗?”
“都说了等等!你真烦……”许铮鸣被惹得有些火了。旁边的月听明久看着两人,自己都快睡着了,又被吵闹声惊醒,不经意地抬头瞟了一眼楼上几层,便瞧见了两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他眼神一变,迅速拢起剑指贴在太阳穴上,凝神片刻后才放下手,对还在吵的两人道:“楼上,明柃堂哥也来了。”
两人顿时没了声,整齐划一地猛抬起头,正巧撞见明柃转过身的那刻——就在这隙间,许铮鸣手中的罗盘也不再半死不活,而是充满生命力般疯狂转个不停,一路闪电带火花,噼哩啪啦作响。
月听明久一脸淡定:“要炸了。”
许铮鸣这才低头看去,见冒烟了,吓得手一甩,罗盘脱手飞向台上中央,轰然炸开,一层防护阵法瞬间扩散,锁定罩住了他,连带着旁边靠得太近而被判定在内的宋纤星。
爆炸后的罗盘碎片仿佛拥有了意识,齐刷刷射向台上花魁,后者见状随即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震耳欲聋。
那些碎片眨眼间,便散作漫天流光消失,只留下花魁的躯壳如陶瓷一般,瞬间布满裂缝,涌出一大股黑气向四周蔓延。楼下宾客惊恐大叫着分散奔逃,老鸨歌伎们也乱作一团,吓得魂飞魄散。
唯有宋纤星与许铮鸣被防护阵法罩着,脸色煞白,想动也动不了。
就在黑气肆虐整个花楼之际,一片银光从二楼雅间闪过,破开那团浓稠黑气,直袭花魁面部,被后者甩袖扇了回去。
明柃动作利索,纵身便翻过栏栅,于半空中探手接过那根银箸,衣袂翻飞,伸出足尖虚点,悄无声般落至台上。台下人只见个蓝衣青袍的人影身姿轻盈如燕,面容灵秀甜美,却冷冽逼人,抬眸刹那宛若天仙降临。
“呵……”花魁似是轻声哼笑了一下,抬脚后退半步,舒身坐在一片飘浮着的丝绸上,笑问道,“仙长,哪有往姑娘脸上招呼的?”
后半句仿佛在向一个情人闹脾气撒娇似的,听得二楼坐栏上的月听明聂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明柃不便召出渡风剑,把手一挥,唤出数道阵法。
“我与你不熟,谁知你是男是女?”
相传,千年前有位青楼女子含冤惨死,其怨念在漫长岁月中不断壮大,最终化成了邪崇。「温柔乡」多集体活动,极会伪装,常扮作美人,可男可女,以吸食活人精气血肉为生。
花魁眨了眨眼睛,语气无辜:“我生前是位姑娘啊。”
话音未落,她已然发动周身黑气,凝成密密麻麻的针刺,如暴雨倾盆般朝着对方侵袭而去。
明柃不发一语,掌心抬起将周遭的水汇聚其中,牢牢笼住那些黑刺在半空。紧接着他双手迅速结印作午辰寅,青色阵法光圈在花魁眼前乍然出现,后者猝不及防身体被控住,往前一踉跄,当机立断震碎自身躯壳,褪去伪装,以真面目示人。
恢复真身的花魁脸色苍白如纸,唇色血红,眼中漆黑点一抹红,她凄凄冷笑道:“奴家名为‘红袖’,死有七年久。不想仙长竟会这招,定当是大人物了,来这也不怕惹祸上身。”
回应她的是一道疾快的水刃,红袖连忙避开,挥袖打散这记水雾。两人立即打了起来,抛出的阵法五花八门,灵光绚烂。
楼上,月听明聂不是打架好手的料子,就没加入,瞅着底下还未逃离的几个客人连滚带爬要跑去庭后,却被人影拦住。
先前及时躲到安全角落的月听明久伸手一挡,对他们道:“别走那头,要危险。”
客人哪听得进去,出大门要经过舞台,被波及到可不得了,月听明久也只是装装样子拦一下,就让他们推开跑了。
庭后和前院连着一条过道,有人慌张跑过,顾不上礼仪风范。
少女将颊边发丝挽到耳后,带着几分羞涩地端起酒碗,在意中人面前掩袖一饮而尽,随后故作矜持地拿帕子擦擦嘴角。
鹊彩偷里睃了身旁一眼安静温顺的男人,乍一看很听话,实际确实很听话。她心头暖意融融,便主动开口问道:“桑青,你怎么不开心了?”
桑青微摇头,回道:“没有,只是天气冷,你该添衣的。”
今日人来,鹊彩只穿着一袭黄绿裙衫,单薄了点,听着这话,她顺势抱住他的胳膊,将脑袋枕在对方肩上,两人亲密无间地坐在屋外廊下。
“没关系的桑青,我只是想见你……”
话音落完,“轰轰——”前院忽然传来一阵混乱动静,似有什么重物塌了下去,震得地面都在发颤。
廊前水池中泛起涟漪,隐现出黑影,鹊彩起身还未看清,手腕便被桑青抓住,往旁跑去,几乎是同一瞬,那黑影闪至两人方才待的地方,利爪落下去,廊木碎成一地渣。
定睛一看,竟是一头似人似鬼的怪物,说是人类,双腿皆斩了去,接上一条庞大的软尾巴的,且双目被剜,只留一对黑漆洞眼对着他们。
它张口吐舌,口器细长卷起地上的碎木放进了嘴巴,咔嚓几声清脆便咬碎吞下。鹊彩见这一幕,觉得恶心,抬手护住身旁的桑青退后。
“……是「??」。”她的声音极小,显出恐惧,桑青在旁轻轻抚拍着她的背,安慰的话还未说出口,便有一人飞落至地上,对着他们竖起食指嘘了一声,随即拍了拍手。
是月听明久,鹊彩满心欢喜地想喊声哥,又记起刚刚的嘱咐的,连忙闭紧嘴。
那??鬼闻声而动,径直冲向月听明久,后者召出自身长刀朝它斩去,同时道:“不止一个,小心点。”
鹊彩点头,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月听明久本来在与一头??周旋,过了一会变成两头,再过半会,第三头也冒了出来,局势愈发凶险。
几片花叶残影掠过,死死定住其中一头的三处要害,那头??鬼挣扎不得脱出。东南上方有两个人影踩着房瓦飞来,原来是花妖百里千黛和百里千草。
千黛瞭过一眼,幻出数十片花叶射去,??见势不妙,仰头朝天呜呜叫了一声。眼看??鬼越来越多,鹊彩也想上前帮忙,被桑青拉住了手腕走不得。
不等鹊彩发问,他先问道:“你们说的是‘??’吗?我听人说,??不喜同行,又名‘穼鬼’。有??随行,必有其主在。”
“你说什——”鹊彩瞪大了眼,刚说出几个字,桑青突然将她拉了过来,一道鞭子堪堪擦过两人,是千草甩来的鞭子。
“抱歉啊两位,误伤。”千草随口说了一句。
将在场人的反应纳入眼中,千黛面色凝重,忽而瞥见有头穼鬼在千草身后潜伏,利爪已经抬起。她心头一紧,连声道:“千草小心!”
“噗呲——”闷声响起,她神情卒然一愣,身体僵住,才缓缓低下头,见一柄利器自背后贯穿胸腹,温热的鲜血从体内涌出,化成暗绿汁液滴溅到地上。
千草侧身险险躲过攻击,扭头看去,瞳孔骤缩,惊道:“阿姐!!”她手腕奋力甩动鞭子,带着破空声抽向来人,却被对方撑起一柄紫伞结阵稳稳挡住。
来人顺势推了把千黛的身体,后者不受控制地往前几步,带着利器跌到妹妹怀里,又咳出一口血,染湿了衣襟。
那是个绑着白布条遮眼的男人,似笑非笑,一副温和斯文的样子,穿着一身蓝襟黑袍,手上的油纸伞微微向外倾斜,他轻声细语道:“小声点,吵。”
千草紧紧抱住姐姐虚弱的身体,怒瞪对方,被??鬼层层包围起来。那人感知着周围动静,没有理会她,而是转向身体忍不住颤抖,还要护着身边人的鹊彩那边。
虽是遮着眼,他却仿佛能看出鹊彩要做什么一般,轻呵了一声:“怕什么?放心,我没有杀你们的意思。你们感情真好,要是喝喜酒了记得请我,我很好请的。”
桑青眼神掠过他,皱眉沉默,又低头撇了一眼戒备的鹊彩。
“……秋月白。”月听明久收刀入鞘,沉脸盯着他。
“嗯哼,”他道,“有何贵干?”
话音刚落,前院一声轰响,一道红影飞了过来,撞破几层墙道,摆好身形脚刹至这边墙上,是衣着有些狼狈的红袖。
红袖一来,众人都看了过去。她也不恼,语气温婉地说:“抱歉客人们,奴家失礼了。”
“……真热闹啊。”秋月白如此说道。
——
说起来,前面我有提到过秋月白这个名字吗?
就是把大师姐一生害惨了的那个男人。
——
本来想着一章结束,结果写得太慢,一章下来信息量没多少。
(这还是我已经删了一些废话放出和客人死掉的戏份之后)
——
笑了,晋江竟然打不出??字?
就是鬼加申字,类似魁这样的字。
看来我得换个称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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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五回 红袖见祟别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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