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院子时,明柃就注意到坐在石椅上无聊转圈玩的少女身影,穿着紫苑袄子,一看见他就跑过来挤开了他旁边的人,激动地叫道:“堂哥!你终于回来了——”
正是二姑娘,月听白若。
明柃拿着新买的糖葫芦在白若面前晃了晃,问她:“想吃吗?”
她狂点头,追着明柃的手拿到糖葫芦,心满意足地吃起来,这才抬头发现了旁边的慈晦,微眯了眯双眼:“堂哥,这是你那个徒弟吗?”
“嗯。阿慈,不要不说话。”
“……诶。”慈晦敷衍地应了一声。
白若打量了他一会,哼唧地扭开头,向明柃撒娇道:“堂哥,四姨说厨房切肉需要帮手,你陪我一块去嘛。”
“莫要偷懒。”说着明柃转向慈晦,“你也来帮把手。”
慈晦点头应下,一旁的白若不由得正视他,很小声地质疑:“你会吗?看起来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他呵了一声,不作理会。
厨房里人多,厨娘给他们安排了切灵兽腹肉的活干,说:“切成片就行,整齐点。”
这两块灵肉各有五六斤重,经过一定处理,色通红,夹杂丝白,韧性十足。
明柃就在旁边看着两人切肉。他就是负责来监督干活,风水诀一使,其他想偷懒开溜或鬼鬼祟祟的人都被逮到面前问话。
不得不说,慈晦精通百般武艺,什么招式都会使,刀工也不错,只是脸上悠闲得很,不像来帮工,倒像来享受;白若就切得十分小心,速度慢了对方不少,显得愈发着急,力不从心。
果然是小孩的攀比心作祟,明柃让她小心点,接着看向慈晦切好的肉片,点评道:“切得好,练过?”
未免太齐了些,每片厚度大小分毫不差,这点是一点没变。
慈晦抬眼回答:“……差不多砍、嗯切过类似的。”
他嘴角噙着笑意,手上动作可以说很温柔地将砧板上的肉一片一片切下,至于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明柃并不清楚。
这时,旁边的白若啊了一声,明柃扭头过去,原来是白若不小心切到自己的手指,割破了一道小口子,不深,只渗出几点血迹。
他俯身看了看,对白若说:“不严重,下次要小心,先去包扎。”
白若抬着受伤的食指,委屈巴巴地说:“可是真的很痛,堂哥你帮我包扎一下,就一下!”
慈晦瞥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这么大了还不会自己包扎?”明柃掀起眼皮,凉凉道,“亏你还说自己是大侠,是想偷懒吧。阿慈,我先出去下,你切完后就来找我。”
“嗯。”慈晦停下来,目光顺着他们离开,白若在出去前还回头朝他晃了晃脑袋,似在炫耀,不,就是在炫耀。
厨娘走过夹接过白若的刀,转头就见慈晦手起刀落,残影唰唰一过,砧板上的肉不过须臾便切好了。再抬眼,那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眼前切的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灵兽肉。
切好后,他将刀放好,微笑着向厨娘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对方下意识点头连声说是,见慈晦抬脚踏出厨房,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厨娘自言自语地转回头:“真是练过啊……”
明柃陪白若包扎时,大姑娘也在。
大姑娘说:“白若这丫头就爱闹腾,明柃哥你别理她就是。”
“还好吧。”比他年轻时收敛多了。
白若撇撇嘴:“宝翠姐你就知道拆我的台。”
宝翠拿着帕子掩嘴一笑:“我看啊,你是上戏瘾了。明柃哥,这回要待多久?”
“看情况。”明柃正欲再说什么,就听见慈晦喊他的声音,“你还挺早?”
“我还等了一会的。”慈晦目光瞥向另外两人,“聊完了?”
“准备聊神祭演出——”宝翠瞅瞅对方,“有人要在主场扮神相呢。先前有些事耽误了祭祀舞,问过大神尊可以放在除夕后,都是大伙抽签拿角色。”
慈晦语气平静地像在陈述:“是师父抽到了?”
“……算你聪明。”明柃没好气地说,“如果没抽到,我怎么会来?”
他轻笑了几声:“师父以前是不是跳过?”
明柃没吭声,一旁的宝翠倒是答道:“好像是有一次。唔,明柃哥还把面具一块顺走了。”
“那不是可以买的吗?”他疑惑地问。
“买的在桌子上,明柃哥你拿的是祭祀面具,要更精美,开过光的。”
“我以为……算了。”反正也碎成渣,要不回来了。
“明柃哥,这回可别又顺手拿去了。”
“不至于再犯。”
慈晦在旁一脸无所谓地说:“师父喜欢就让他拿去。”
闻言,白若瞪了他一眼:“乱拿祭祀用的面具,不怕大神尊生气?开光也很废劲的!”
“真要生气,你们早没了。怕什么?”慈晦似乎和白若杠上了,明柃及时止住了他们的话头。
晚间灯火通明,府中大院内摆了十来桌,一时热闹非凡。案上供奉着宰好的猪羊头,点燃三根香,底下次日要演出的人便一个接一个上前,双手合十,虔诚地拜神求安。
轮到明柃时,他目光一扫案上的香,烧得快了。他取来三根新香立上,几缕轻烟飘过眼前的悲神像,模糊了画面。
等他坐回去,看着旁边的慈晦,忍不住道:“你明天还是扎个马尾辫吧,不容易认出来。”
“嗯,知道了师父。”
另一边的月听明聂眯眼笑道:“小柃儿,你这徒弟可真乖。”
“你别捉弄他。”明柃了解他的德性。
“我哪敢啊。”
那头主桌上的珊颜小碎步过来向明柃敬茶,月听明聂就在旁戏谑地说:“哎呀,你把我落下了。”
珊颜又抬手敬他,干脆将整桌的人都敬了过去,月听明久回敬了杯清酒,被暂时放出来过年的鹊彩强颜欢笑地回敬一杯酒,脸上绯红,嘀咕着不知说什么。
最后到了慈晦这边,珊颜卡在称呼上了,磕磕绊绊地说着话。慈晦在明柃的示意下一只手拿起茶杯敬了下,说:“你这样站着不累么?”
珊颜后知后觉道:“……我好累哦。”
见状,明柃让她坐下,摸摸她的头,月听明聂还往旁边让了点位置。
“阿慈还会照顾人了。”明柃很是欣慰地说,对此,慈晦只是低声啧了一声。
月听明久主动开口道:“今晚戏折子多,猜猜有哪些?我猜《凤归》。”他看向身旁一脸闷闷不乐的鹊彩,抬胳膊碰了碰,示意对方回答。
“你每次都猜这个,没新意,就赢一回。”鹊彩打起了点精神,“我猜《宝郎斩吴姬》,你们呢?”
“哪有大过年见血的?我猜《风雪夜归人》。”月听明聂摇头笑了下,问明柃,“你要猜哪个?”
“《水姑娘》,我喜欢听这个。”他回答,却听见身旁瓷杯倒桌上的声响,原来是慈晦的手无意间碰到了茶杯,“小心点,阿慈。”
将瓷杯扶起慈晦便收回了手,恹恹地扒几口饭,垂眸说道:“没想到师父喜欢这个故事,毕竟大神尊在里面充当的是恶人角色。”
“我想应该没有人永远是对的,也没有人一直是错的。”明柃单手晃着酒杯道,“在水姑娘眼里,大神尊是秩序的一方,而她乱了秩序,理应受罚。”
慈晦顿了一下,忽地噗呲笑了出来:“这说法我还是头一回听到。水姑娘因思凡之恋被贬,那在凡间做对苦命鸳鸯不好吗?可她却想要那个凡人活下去,这才是死因。”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明柃挑眉问他:“你心情不好?”
对方低头盯着茶水中模糊不清的一抹红影,答非所问:“我很好哄的。”
那就是不好了。
明柃喝了不少酒。他的酒量本就不佳,此时还算清醒。他浅浅笑了下,干脆顺势靠在慈晦身上,后者伸手扶住他,不太习惯地偏过头。
一旁的明久鹊彩两兄妹在猜拳比划喝酒,好不乐哉。
“表哥刚才在讲什么?”珊颜侧着身子凑近问,话音刚落,脸便被明柃伸手捏了捏。
“在聊‘水姑娘’呢,你要是好奇,可以去问族母。”见珊颜真去找族母了,明柃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瓷杯。
已经空了。
见状,月听明聂倒了杯酒递给他。明柃仰头饮尽,这杯酒过猛了些,呛得他蹙起眉头,抬手揉着太阳穴,脑瓜直发晕。
场上戏已过了好几折,慈晦不用抬头,仅凭戏文台词都知道现在演到哪了。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明柃身上,难以分开。
“这酒是我特地酿的,可不是为了灌醉他,这才十二杯。”月听明聂向后一仰,“当我不存在,要不你先送他回房,顺便熬碗醒酒汤?”
慈晦道了声谢,搀起明柃就离开。
桌上只剩下月听明聂和两个已经听不进人话的酒鬼,前者自言自语着说:“那岂不是我要送这两个酒鬼回去么……”
院中小道上,院墙环绕,山石与树相衬,明月高照,繁星点点,随处可见亮着的红灯笼,照得人影婆娑。
“月亭亭洒泪西别——唔,阿慈,我有点头晕。”明柃望着天上的月亮,脸上泛着两三分绯红,几乎是挂在慈晦身上走着。
“师父,你要吐吗?”
他晃了晃手,带着淡淡的酒气回答道:“没到那程度,只是有段时间没喝了,不适应。”
对方点点头,认真说:“也好,喝酒伤身。”
闻此,明柃反倒哼笑一声:“那你喝得倒是挺起劲。”
刚才只喝了茶没沾半点酒的慈晦:“师父,你糊涂了。”
“我没糊涂。”明柃反驳。
“嗯。”他应道。
“我真的没糊涂。”
“嗯,我知道。”
“我现在很清醒,悲慈。”
“您很清醒,师父。”
废了好一通功夫,慈晦总算将他搬到床上。明柃倒在床上,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声音还有些飘,发出一声轻哼。
慈晦只好坐到床边,柔声说:“师父,你早点睡吧。”
“我还要守岁。”
“我替你守着就是。”
“有醒酒吗?”
“我去问厨房——”慈晦刚要起身,自己的袖子却被一只手紧紧扯住。他低头,只见明柃抬头按住他的肩膀拉近些距离,在他侧脸颊上轻轻贴了一下。
随后对方嘟囔了一句“你好冷啊”,便翻了个身,在床上睡了过去。而慈晦僵在原地,半晌没动静。
他伸出右手,摸了摸被亲到的地方,低声喃喃道:“我爹娘都没有过……”
这一晚,明柃睡得很好。
就是慈晦好像在他床边凳子上坐了一夜,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幽幽。
明柃:“……”
他默默翻了身,数个三下再翻回来,慈晦不坐凳上了,而是双手撑在床边与他近距离对视着,问道:“师父,你醒了吗?”
“你怎么在这?”
慈晦盯着他,语气轻飘飘地揭过:“师父忘了?昨晚师父要我陪着才肯入睡的,倒也不是什么事。”
明柃试图回想,脑中只有几个不连续的片段。他看了下身上的白色里衣,又看了眼桌上空了的碗,实在记不起的他决定就此略过。旁边的慈晦用控诉般的眼神注视着他,没有多说什么。
早起洗漱沐浴,祭祀用的衣物需要特制薰香薰一遍。明柃先叫慈晦去取新的里衣,待拿来时,抬头一看,慈晦将衣服放到屏风旁边的柜子上去了。
见他转身就要走,明柃开口叫住了他:“嗳,跑什么?放那么远。”
慈晦身形一顿,回身拿起托盘走进屏风后,目不斜视地将东西放在浴桶旁边的台子上,视线始终落在衣服上,明柃都想担心对方一个没注意摔了。
他将双手搭在浴桶边的沐巾上,漫不经心地问慈晦:“你有泡过温泉吗?”
“有。”
“那你怎么这副样子?”明柃觉得有些好笑,“一晚上都没睡?”
慈晦摇了摇头:“那不一样……心里有点乱,不想睡。”
“行了不逗你,窗户没关紧,你去关一下。”他背过身,往热水里缩了点距离。慈晦松了口气,快步走去窗边,将窗子关紧。
过了片刻,明柃穿着浴衣出来,抬手圈住湿漉漉的长发,施展风水诀将头发弄至半干,随手拿起玉梳梳理着发梢。他见慈晦仍站着不动,便问:“梳洗过了吗?”
“早前就洗漱过了。”他走上前,单手按在镜台上,侧头看向明柃,“师父,待会我帮你上妆?”
明柃嗯了一声。慈晦清早时只随意绑了个低马尾在身后,见状便解下发绳,重新束起高马尾。
或许是异族人的缘故,慈晦的头发天生微卷,披散时显得略微凌乱,明柃也就在对方即将入睡或起床的时候见过这模样。他并非没见过其他的乌族人,只是那些人的头发更卷,发色也偏浅,不像慈晦那般黑如浓墨似的,显眼。
许是不适应这样的马尾样式,慈晦又在两侧各编了条细长的麻花辫,随后为明柃梳理好垂发,先用红绳系住上端,取金线缠绕发间编成麻花辫,再用金扣扣牢。
待明柃转过身,慈晦抬手撩起他颊边的一绺发丝别到耳后,眼神专注地盯着对方的脸,动作细致地将碎发收起,以便上妆。
化完妆后,慈晦忍不住伸出指尖,碰了碰明柃耳边的翡翠金环坠子。
“你别碰坏了,这一对坏一只都不行。”明柃微微偏头避开他的手,慈晦轻笑着收回手指。
“现在还没坏。”他顿了顿,问道,“师父,你上场是戴着面具,那脸上的妆给谁看呢?”
明柃移开视线答道:“既是神祭,自然是为了让神看到。扮作神明,面容不易示人,需黑金覆面,期间不可言语,不可与他人有过多肢体接触。总之,扮神不得有误,那是对神的诚意。”
“要是出错了呢?”
“你这是损我,还是咒我啊?”明柃有些无语。
“没有,师父那么厉害,肯定不是师父的错。”
“神祭上难道会出事?”
慈晦抬眼,目光飘向了右上方,语气含糊:“嗯……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柃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祭祀面具。那面具是黑底金纹,形似龙首,透过面具视物会有一小部分被挡,但大体可见,再加上黑金配红的繁琐礼服,以及祭祀用的黑龙礼剑,他已经能想象到要是出现意外,场面会有多麻烦了。
——
没能写到游书生出场。
想起最开始给慈晦的设定就是喜怒无常。
——
一直在换文案[吃瓜]作者怀疑修改文章会增加点击量,因为并没有读者理我,实际上是没有读者啦?
删了一些游书生相关的剧情,思来想去还不如另起短篇写,嗯,写完这本再说。
不出意外,明天早上应该会更新,没有就是后天早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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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七回 戏后衣衫好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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