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你的发丝
毛绒围巾有些痒,苏不自在地扯了扯,然后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他第一次戴这种围巾,实在是有些应付不来这些时不时会扫到他下巴处的绒毛。
瓷却很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围巾,说摸起来就像他家的小兔子陪在身边。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围着一条纯白的毛绒兔子帽子围巾,还垂下两只长长的耳朵,苏一捏旁边垂下来的长绳,两只耳朵还会机灵地立起来。
和他本人一样可爱。
苏又扯了扯围巾,他似乎真的应付不来这种毛绒绒的围巾,就像应付不来喝醉的瓷一样。
瓷上次为什么喝醉了呢?
苏靠在床头,翻着发黄的日记本页,他想起来了,是被俄那个臭小子带坏了。
那是个像往日一样平常的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斑斑金光照在瓷面前的书上和他本人身上,显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温柔。
瓷坐在苏的办公桌对面,心不在焉地翻着今天要阅读的书。他盯着光点出了神,半天没翻过去一页。
他左手托着半边脸,右手中指已经搓起下一页了,书等了他半个小时没翻过去,然后放弃地把自己摊平,瓷没去理会它。
“在想什么?”
瓷被吓了一跳,浑身一颤,他回神,看见苏背着手站在他面前。
“老,老师!”瓷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
苏弯了些腰,将宽厚的大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温度不高,没有发烧。”
原来是认为自己生病了吗?
瓷摇摇头:“没有生病。”
“那为什么今天突然看不进去书了呢?”
“哎?”瓷以为自己伪装地很不错。
苏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将一副速写拿过来给他看,“我画了快一个小时,你维持着这个姿势就没有变过。”
瓷耳朵尖发烫,双手接过了那幅画,他小声嘀咕:“老师您也没有认真工作。”
苏揉揉他乌黑的软发:“今天可以破例放一个假,出去放松一下自己吧。”
瓷下意识要反驳:“我还可以……”
“可以什么?”苏的眼里盛着笑意:“我的小红星,你已经在超额完成你的学习任务了,不要总是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俄那个臭小子要是能和你一样听话又认真该有多好!”
瓷听到俄的名字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然后听到“听话”这个词更心虚了,他小心地抬头,想要把今晚的计划全盘托出。
话到嘴边瓷猛地刹车,他听苏说:“出去玩的话你可以稍微往远处走一走,不要总是停留在同一片风景。”
瓷小声地询问他:“哪里都可以吗?”
苏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最心爱的学生是想要去看看别的地方的风景,他点头:“当然可以!但是要注意不要回来地太晚,或者你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瓷抬起头,眼睛亮亮的:“那老师,我先走了!”
苏看着他的学生像一只云雀一样飞走,面上带着笑意,他好像还听到了那只可爱的云雀在唱着动听的歌。
这份喜悦持续到了凌晨三点苏接到的电话。
苏睡梦中被《社会主义好》的电话铃声吵醒,他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满头黑线地从床头捞过手机,发现是瓷的电话。
苏清醒了不少,接通电话,按下扬声器:“怎么了?”
电话的那头有些吵,苏被吵得有些听不清楚,但是他听见瓷反复在强调:“我说了我没喝醉,他们非说我喝醉了,于是我来向您证明一下!”
苏忍住把后槽牙咬碎的冲动,他哄着瓷:“扬声器打开了吗?”
瓷乖乖地把扬声器打开:“打开了,然后呢,老师?”
苏脑海里翻腾着“你就这么一个宝贝学生绝对不能打不能骂”的念头,忍住怒气:“把电话给俄罗斯。”
瓷又听话地照做了。
正和南斯拉夫划拳的俄罗斯见瓷递过的手机,以为英有事要找他商量。
他干了一杯伏特加,然后把手机加载右耳朵和肩膀中间:“剧本哪里又要改动?让你们家法少挑剔点吧……”
“俄!罗!斯!”一声狮子咆哮差点把俄的耳膜振破,他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捧在手心。
“您有什么事?”
苏已经下地换衣服了:“你们现在在哪?”
俄连忙让周围人小点声音,南斯拉夫见状不对,随便找点什么捂住了乌和白俄的嘴。
俄说:“在我家啊。”
苏拉开车门:“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俄咳嗽了一声,小声地报了个地名。
苏咆哮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你们竟然带他去酒吧!地址发我。”
电话被挂断,俄看着呆呆坐在一旁的瓷,将手机塞回了他的衣兜里:“祖宗,您这次闯大祸了!”
瓷歪歪头,并不很能理解俄的意思。
他对南斯拉夫简单交代了一下敌情,然后让他带着还完全醉倒的乌和白俄先跑,他不可能没良心到把瓷一个人扔在这里。
寒风卷着怒气,苏推开了门,就看到了喝醉的瓷乖乖靠在俄的肩头睡觉,俄坐直了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苏小心地将瓷抱在怀里,然后冷冷地丢下一句:“明天老子再抽你!”
瓷被冷风冻醒了,他蜷缩在苏的怀里,蹭了蹭挨着的布料,熟悉的气息传来,他试探着喊了声:“老师?”
苏“嗯”了一声,然后拉开车门,将人放到副驾驶座。
瓷的酒品不错,喝醉了也不会闹,只是乖乖地坐在那里。
苏将他带回自己家,然后将他抱下车的时候发现瓷已经睡熟了。
他的唇齿间还残留着伏特加的气息,路灯的照耀下脸也又红又烫。
苏咳嗽一声别开脸,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
瓷却将双手自然地环上他的脖颈,将自己调整成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乌黑的发丝就那样扫过苏的下巴与脖颈,有些痒。
苏有些不自在地别开头,“瓷,你喝醉了。”
瓷试着动了动,然后放弃挣扎般地靠在苏的肩膀,他的脸埋在苏脖颈间的衣料处,声音闷闷的:“我没喝醉。”
苏有心想给他录音,却被瓷一下闹得空不出手:“别乱动。”
“头疼。”
苏听着瓷猫儿似的抱怨,在那一刻奇异地理解了“撒娇”这个词的含义。
斯拉夫人向来直接,喜欢的人都是直接去追,断不能理解中国人就连表达喜欢都要含蓄地暗示。
“你是在撒娇吗?”
瓷没说话,他的记忆就截止到了这里。
他想不起后来的事情,苏也许在他身边照顾了他一夜,银灰色的发丝也同样扫在他的脖颈间,痒痒的,然后被他的双手拨开。
苏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银灰色的发丝更多地埋在他的脖颈,双手也自然地环上了他的腰。
我梦见你的双手
瓷会做很多事情,也会喝酒,只是实在拼不过血液酒精浓度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斯拉夫人。
他不止会写作,闲暇的时候会种种花,会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演奏着不同的乐器。
他看着苏手中的乐器,难得苦恼地说:“我不会拉手风琴。”
“没事,我会教你,因为我是你的老师。”
瓷接过有些沉的手风琴,模仿着学苏的姿势:“老师又不需要什么都会。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吻,苏的双手握住瓷的双手。
掌心的温度在逐渐升高,瓷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苏的掌纹,手上的老茧,粗糙的指腹。
他的注意力从手风琴偏离,落在了苏的手上。
这双手曾和自己相握,为自己披上过厚重的大衣,也为自己撑开伞挡住落雪,还会把喝醉的自己抱在怀里。
瓷无意识地跟着苏的动作演奏着手风琴,他贪心,他还想要更多。
这双手改过自己的手稿,橘色的灯光下,苏低垂着眼眸,认真地改着瓷的剧本。
英想要把他的小说改编成剧本,俄来导演,他们邀请美来投资,法来主演。他们难得聚在一起就为了拍一部剧,当然对所有的细节都要求完美。
苏见过瓷有好几次为了打磨剧本困得在沙发上睡着,他俯下身子,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擦过瓷日益加深的黑眼圈,瓷没有动静,已经睡熟了。
苏将他抱起来,发现小学生又比一周前轻了不少。
苏将他放在床上,细心地掖好被角,然后被瓷抓住一只手,他好像做了噩梦,拽着苏的袖子不松手。苏也没打算把自己的袖子从瓷的手中扯出来,他脱下外套,然后将瓷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
瓷的手有些凉,苏就在他旁边搂着他:“睡吧,有我在。”瓷梦中扯了扯嘴角,然后放松地睡着了。这部电影一经上映大获好评,讲的是一个患有妄想症的作家想象自己患有狂躁症的爱人还活着,并以他的视角写两人的回忆,最后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然后选择自杀去另一个世界继续陪伴他。
苏继续翻看着日记。
瓷还喜欢雕刻和画画,和第一次见面就在盘手串给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他盘手串的时候喜欢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盘起的一条腿上放着一本诗书,手串被盘了很长时间了,隐隐地泛着光泽。
这个时候你要是叫他一声的话,瓷会极轻地“嗯?”一声,然后将书翻过一页,“什么事?”
苏跨过门槛,然后将瓷的书拿开。
“苏,你好烦。”瓷像是在抱怨,他将手串戴回手上,起身让自己趴在苏的身上,乌黑的软发垂下一缕扎成小辫,骚扰在苏的颈间。
“瓷,不要闹。”
瓷眯眯眼睛,声音含着笑意:“嗯?我闹了吗?”苏感觉瓷这个时候就像一只狐狸,憋了一肚子的坏水。
“在想什么?”苏知道狐狸这个时候绝对没有什么好想法。
“我想吃拐角的小笼包。”
“这位学生,你要不要搞清楚谁才是老师?”
瓷然后摊回椅子上,“可是他们家今天有肉馅的哎。”
苏无奈地笑了笑,十分钟后带回了一笼热乎的小笼包。
瓷轻轻地咬了一口,突然叫:“苏?”
苏张嘴,吃进去一口滚烫。
他还喜欢看瓷画画,他是个天生的艺术家,就算给他一根树枝他也会变为魔杖创造出一个神奇的魔法世界。
他画画的时候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水彩水墨都可以。
苏翻看着他的画:“你画了好多张我。”
“有什么问题吗?”瓷正在给最新的一副上色,“北辰兄,你站在那里就是一幅画。”
苏背过身去,装作不经意,耳朵却红了。
瓷更多的时候会不理人,就算你站在门外把门拍烂,瓷也不会分一个眼神过去。
苏有一次过去,正好遇上了瓷在画画。
宣纸胡乱地被他扔在地上,珠光的颜料,特制的水粉,研好的墨……他完全不心疼,就那么撒在一旁。
苏边收拾边找自己落脚的地方,然后见本该在地上躺着的瓷突然蹦了起来。
他支起一块画板,然后挖一坨大红的颜料出来,甩到画板上,然后用双手抹开。
苏没出声,他就站在一旁看瓷一会儿烦躁地走来走去,一会儿兴奋地小声嘀咕。
瓷那幅画从下午画到夜晚,苏就在旁边安静地待到夜晚。
他该在画的右下落章了,然后发现自己的双手全是五颜六色干涸的颜料。
苏走过去,询问:“你需要印章吗?”
瓷像只受惊的猫,他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老师?你怎么来了?”
苏把那些颜料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找来湿毛巾给他仔细擦着手上的颜料。
“小画家,我在这里站了半天了。”
瓷低头:“对不起老师,我没注意……”
苏却摇摇头:“肚子饿了吗?你画了一天了。”
瓷又变成那只坏心眼的狐狸:“啊老师,好想吃拐角的小笼包。
苏还是给他擦着手心的颜料:“嗯。”
瓷得寸进尺地提要求:“其实馄饨也可以,我希望可以少放一点香菜。”
苏开始给他擦指缝里的颜料了:“嗯。”
瓷把手抽回来,然后在背带裤上随意抹了抹:“您敷衍我。”
苏于是笑了:“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瓷翻了翻地上堆积的东西,然后找出一包湿巾,他带着苏往外走,边擦着颜料边说:“那您为什么只说‘嗯’?”
苏突然站定脚步,在瓷的眼尾抹了一簇艳红。
粗糙的指腹擦过皮肤,瓷打了个激灵,他听见星空下苏这样说:“因为我把每一样都买了一份,你可以自己慢慢吃,然后再回去落下你的印章。”
瓷眨眨眼看苏,无意识地抬起手,将刚才苏擦过的地方又抚摸了一遍。
老师的手怎么和他的不一样呢?
我梦见你的呼吸
瓷的呼吸滚烫,琥珀的眼睛里含着两湾湖水,湖面颤颤巍巍,顺着眼角滚落下一滴泪。
“老师……”
他此刻,语气也软的不行,像小猫伸出了刚长出来的指甲勾人。
挠得苏心上发痒。
他看着瓷那副乖的不行的样子,心一狠就……
就给瓷围好了被子。
“不行。”他别开头不去看瓷:“你身体才刚好,应该好好休息几天才是。”
瓷摸着自己后颈处艳丽的梅花,然后沉默了。
苏以为他生气了,于是又俯下身子哄他,没想到被瓷突然拽住衣领,粗暴地要他低下头来。
不对不对……苏恍惚了一瞬: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眼前瓷的样貌不断变换,最终变成了他自己的样貌。
他是苏,那自己是谁?
苏惊慌地连着后退了几步,在镜子中看见了和瓷一样的脸。
“瓷?”瓷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颤着手指去抚摸每一寸肌肤。
玉白的指节移动,那双手保养得极好,手上的老茧也不多,更多的是给人一种的感觉。
“我是瓷,那老师在哪?”
周围的环境像是被打碎的镜子,瓷在千万块碎片里看到欣喜的、难过的、兴奋的、崩溃的、激动的、绝望的脸……
都是他自己。
碎片像刀子一样从天而降,就那么划破,扎捅进他的身体。
瓷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发狠地咬着嘴唇来缓解痛苦,但也缓解不了精神的痛苦。
“老师,老师……”
身体突然被人抱住,瓷试探着睁开眼睛:“老师?”
“嗯”,苏抱着他,“我才离开一会儿,怎么哭了?”
瓷转过身紧紧抱住苏:“做噩梦了……”
他哭泣的声音回响在周围:“梦见您不在了……”
苏双手捧住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信仰与梦,恋爱与死……”
他嘴唇开合的幅度越来越小,瓷皱着眉,努力想听清苏在说什么。
“老师?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苏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然后开始破碎。
瓷不可思议地慢慢瞪大眼睛,就那么看着苏一点点消失。
“老师?老师!”
他开始拼命地抓住那些化为飞灰的碎片,却只抓住了点点荧光。
漆黑的空间里,瓷无力地跪在水面之上,苏就化为光点漂浮在他身边。
“信仰与梦,恋爱与死……”
苏的声音在这里回荡,空间翻转,瓷在万里高空向下坠落。
凌冽的寒风划过他的身体,他却在那一刻奇异地想起了莫斯科的风雪。
瓷闭上眼睛,放纵自己的身体做自由落体运动。
就这样结束一切吧……
可是湖面泛起了涟漪,柔软的群山接住了坠落的人间,风滚烫地吹在瓷的脸上,他的身体随着大地起伏。
瓷被接住了。
瓷躺在那里没有动静,滚烫的风吹动小草,掩住了瓷小半张脸,他翻了个身子,让自己平躺在那里。
“苏,不要闹。”
小草便不动了。
他闭着眼睛,听到苏在问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瓷听起来很累:“阳光太刺眼了,换成月亮吧。”
于是天黑了。
风淡淡的,花香也淡淡的。
“天黑了,你为什么还不睁开眼睛?”
“我好累,让我休息一会儿。”
于是苏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想听故事吗?”苏拿出一个发黄的日记本,然后小心地翻到十二月二十五日那天。这篇日记还有一个题目:《我梦见》。
瓷没有回答,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苏却轻声地念:
“我梦见混沌的夜,启明星闪耀在仿徨与信念之间,星落下来,变成你的眼睛,我胸中燃烧的冰河不再停息。”
“我梦见清晨的风,飞鸟回林,重新落在我摊开的掌心,那些错过的时光,皱纹隐去。”
“你的梦好怪。”瓷突然出声。
苏笑了笑,接着念:“我梦见柔软的山峰,滚烫的琥珀,我的喜悦,我的茫然,思念用爱轻唤着你的面容。”
身影在破碎重组,银灰色的头发逐渐生黑,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褪色,变浅,变浅。
琥珀色的眼睛开始重新观察世界,太阳的光辉与滚烫的爱。
一双赤金色的眼睛。
瓷看了一眼躺在草地上的苏,将日记翻过一页:“我梦见你的呼吸,风送来你的名字,冰冷的开始消融,沉睡的渐渐苏醒,雪花和雨滴奏响同一曲乐章。”
周围的场景开始变换,瓷没有在意。
草地染上白霜,四周草木枯零,瓷却靠着一棵永不会枯萎的白桦树。
一片叶子落在他的肩头,苏将它拿开,然后跟着坐在了瓷的旁边。
“在看什么?”
“一本日记,记着您的梦。”
苏纠正他的错误:“那是你的梦。”
瓷没去看他:“有什么区别吗?”
苏站起身,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儿:“好像没什么区别。”
瓷“嗯”了声,又将日记翻过一页:“昨晚上的梦里我梦见了你的呼吸。”
苏没说话,他俯下身,在瓷的额头印下了一个吻,然后在黄昏中消失。
瓷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合上了那个泛黄的日记本。
他站起身,一行清泪流下。
“他醒了!”
瓷睁开眼睛,看见一群白大褂围在自己身边。
为首的那位对他说:“你最近沉在梦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瓷坐起身,将泪痕抹掉:“是吗?我没注意。”
医生们互相对视着,还是那位医生问:“你又梦到他了吗?”
“你说苏吗?没有。”
“我只是……梦到了他的呼吸。”
我梦见你的声音
“1949号房间的病人是不是该加大药量了?”
“我也觉得,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自从1991号的病人自杀了之后他的病就每天严重起来了。”
“嘘,别说了,被俄先生知道就不好了。”
……
两个小护士嘀咕着从门外走过,门内的瓷安静地靠在床上的软靠枕,继续翻着那个泛黄的日记本。
这里面记了很多事情,让他无趣又孤独的余生总算是增添了几分乐趣。
瓷接着上次的内容继续读下去,房间被布置成了他卧室的样子,他的手稿就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有的上面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了。
“还在看那本日记?”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瓷的指腹从几行字滑过,他找了只笔,在旁边写了些什么,鼻尖发出沙沙的声音。
“嗯,看到你第一次发疯咬我的时候了。”
苏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记得啊。”
瓷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我最近总是做梦,有一段时间甚至还梦到了我们刚见面的那一段时间。”
“是呢?”苏摸摸下巴:“当时的你乖巧又听话,嘴也甜,后面是吃了辣椒了吗?”
瓷靠在他身上:“有意见?刚开始那还是生分的厉害,你喜欢什么样子,我还可以再变回去?”
“不用”,苏捻着瓷颈侧的那缕小辫,将发尾在指尖绕着圈:“现在就挺好。”
瓷嘴上抱怨着“昨天刚洗的头发,小画家还请我去看他的新剧呢!”,却仍由苏继续绕着他的发尾。
他的发尾泛着金,像小龙在云间摆尾。
“法吗?也是,你总是闷在房间里,该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苏突然问:“要睡一会儿吗?”
“嗯?”瓷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哎,老师,工作时间您让我休息,不怕我晚上吵得您睡不着吗?”
苏拿过手风琴,刚准备演奏就被瓷拿了过去:“还是我来吧,想听什么?”
“《诀别书》?”
瓷身周的气场一下冷了下来,他停顿了几秒,很快又扬起笑意:“《茉莉花》是吗?”
苏即将出口的话被他咽了下去,他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爱人:“对,想听你唱向日葵。”
瓷活动着手指,冰川消融,春天流动于凌汛之下,爱意在重新复苏。
一曲演奏完毕,苏出声:“你果然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
瓷感觉有些困意,他将手风琴放在一边,然后给自己扯了扯被子,睡着了。
“哎呦喂,当家的还睡呢?”
周围有些嘈杂,瓷被吵得睁开了眼。
入眼是一副眯眯眼笑脸,瓷慢慢坐起来,揉了揉眉心。
“您昨晚上又熬夜啦?”
瓷看清眼前人,愣了一下:“京?”
京转着手上的佛珠,松了一口气:“幸好您还认识我,您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瓷茫然地眨眨眼,看了眼日期:“49年……我怎么回到了这里。”
京一听这话,“坏了!”他走出门去喊:“我就说不应该给当家的灌酒吧!现在连时间也不认识了!稍后还怎么去莫斯科!”
莫斯科?
他跌跌撞撞出门:“我们要去莫斯科了?”
瓷在心里飞速回忆着时间线,这里的老师还在!
他拉着京的手腕:“现在就收拾东西,我下午就可以出发!”
一众省灵便开始清点行李,于是没人知道,那天除了苏睡误了,瓷也出了一点儿意外。
他开始重新经历两人的故事了,一直到那场意外。
苏患上了狂躁症,他发病的时候眼眸会变为猩红色,红得要滴血的眼眸把瓷吓了一跳,他还是神经地笑。
“怎么?我的好学生?你在怕什么?”
瓷冷漠地看着他:“你背叛了信仰,你不是老师。”
两人的关系迅速恶化,决定老死不相往来,但是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
十九点三十八整,正常时间外面应该已经是一片漆黑了,可现在外面的天却泛着点粉光。
今夜有场大雪。
瓷站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厚大衣给自己披好。
他站起身,打开门,遇上了正好准备敲门的京。
京愣了一下,瓷问:“有什么事吗?”
他的心被刀切割着,疼的厉害。
“当家的,老师他……自杀了……”
瓷垂眸,眸光看不出情感起伏,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准备后续吧。”
京恭敬地答应一声,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瓷。
“当家的,您多注意身体。”
门被关上,掩住了最后一丝光芒,瓷眨了下眼睛,突然有一滴泪掉了下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瓷的脑海深处突然传来一阵针扎的刺痛,他眼前一黑,膝盖直接磕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捶着自己的太阳穴,冷汗大颗大颗地滚了满脸。瓷好不容易缓过这一阵,他睁开眼睛,听见京在旁边喊:“哎呦喂,当家的还睡呢?”
瓷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他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看京,却看到了苏的身影。
他的身影虚幻得厉害,房间开始迅速褪色,一切色彩在几秒之间变为黑白,只有瓷的眼睛依旧闪耀着赤金色的光芒。
苏疑惑地朝他歪了下头:“怎么哭了?”
瓷小心地伸出一只手去试探,然后就被苏握在手里,温热的掌心告诉他这不是梦。
瓷揪住他的衣领,在苏的怀中痛苦出声。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我好想你……”
他说话颠倒又混乱,完全没有逻辑,苏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开口:“信仰与梦,恋爱与死……”
瓷抬起头来,终于说出了下半句:“那都是最好的麻药……”
苏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爱人,身影在那一刻彻底破碎,时间停留在十九点三十八分,瓷听到了苏的最后一句话:
“这里的泥土总是坚硬而冰冷,当凌冽的伏特加割开我的喉咙,亲爱的,我却只想起了你的眼睛——”
我梦见你的眼睛
这篇日记还没写完,瓷看着褪色的字迹,轻声念:“我梦见他的眼睛,太阳与群星,是我从未看到过的极色。”
瓷抚上自己的眼睛,轻声:“我也梦见了你的眼睛……”
苏的眼睛是滚烫的岩浆,那岩浆炽烈又巨大,要把一切都据为己有。
没人能在那双眼睛下有别的想法,瓷却可以。
“如果大家对这场会议没有其他异议的话,我们就此结束。”苏开始收拾整理会议材料,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外走,瓷突然举起手。
“那个,老师,我有问题。”
人们钉住脚步,惊恐地看着瓷:你怎么敢有意见?
瓷没看见别人目光似的,他摆了摆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这次预备出版的书籍上我们可以先征求读者的意见,这样也可以通过来筛选现在大众更适合的阅读口味。”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选择一致低头不出声。
苏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恢复正常:“可以,这件事交给你,办的漂亮点。”
瓷面上一喜:“好的老师,那我先去准备了!”
苏笑了:“去吧。”
瓷对这件事情很上心,每个细节都要亲力亲为,他像一只旋转起来就不会停止的陀螺,只有外力才会让疯狂的内核冷却。
瓷被苏按在了被子里。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老师?”
苏将他裹粽子一样裹紧被子:“你该休息了。”
瓷挣了挣,开始求情:“老师,我就剩最后一点儿了……”
“然后再来一点儿收尾和一点细节吗?”
苏已经猜到了瓷要说什么,他把瓷裹得紧紧的,“明天,明天再继续工作。”
瓷看着那双温柔的红色眼睛,老实地“哦”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去,陷入了梦乡。
“瓷?瓷!”
瓷猛地睁开眼睛,他被吓醒了。
他慌乱的地向四周看了看,对上了苏的眼睛——一双含愠的猩红色的眼睛。
瓷看了眼不远处桌上的日历,好像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时候了。
“对不起老师。”瓷低头道歉,没有解释原因。
苏依旧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始继续讨论最近的安排。
瓷刚被惊醒,他最近休息的不好,白天要忙着工作,晚上还要查阅其他的资料。
他看了一眼苏,选择再打个盹儿。
睡梦间他听见苏在怒吼着谁的名字,有人推了他一下,他茫然地睁开眼,看见了俄担忧的神情和后面的苏。
一张充满怒气的脸。
瓷极轻地眨了下眼,习以为常地听着苏对他的指责。
“老师的狂躁症越来越严重了啊……”瓷心想:还是要加大研究力度。
可是瓷没想到,他没等来苏痊愈的消息,却等到了他的一只眼睛。
苏在那天晚上狂躁症突然发作,房间里只有他和瓷两个人。
“走……滚出去!”
苏的两只眼睛神经质地转着,他面上两种情绪飞速变换着。
“瓷……出去,别伤到你……”他掐着自己的喉咙,吼道:“滚回来!你敢动我就打断你的腿!”
苏发疯地捶着自己的太阳穴,眼前的景象在拉扯扭曲着,瓷担忧的面庞被扭曲成了尖笑的怪物。
“看看你,你就是个疯子!疯子就应该去死!”苏甩着头,拳头暴雨般砸在地上:“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你怎么不是!”
苏扯着自己的头发,在崩溃的边缘听见声音嘲笑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你!看看,看看!”苏僵硬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眨出去冷汗,他浑身哆嗦着,看见了墙角的瓷。
他在害怕。
“别怕……”
苏的声音像被钝刀片磨过,沙哑又难听,“过来……”
瓷颤抖了一下。
苏的眼睛变得更红了:“他们害怕我……你也害怕我!你也想杀了我吗!来啊!杀了我!捅死我!掐死我!你现在就……”
瓷抱住了他。
两人就那么跪在地上,苏耳边的声音全都散去,只剩下了瓷的呼吸。
他的发丝,他的发丝散乱地交错在颈间,有些痒;他的双手,他的双手就环绕在自己的腰间,有些紧;他的呼吸,他的呼吸急促地打在自己胸前,有些热;他的声音,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有些让人心疼。
“老师……”
苏低头去看瓷,一双含泪的赤金色的眼睛。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脑海里又开始翻涌着血色,他刚清明了一阵的大脑又开始犯浑。
苏的呼吸重新变得粗重起来,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睛开始四处乱转,他在寻找着猎物。
“找谁好呢?谁适合呢?”
“老师……”瓷轻轻叫了他一声。
“对了……”苏的笑容咧到耳朵根:“这不是一个最完美的人选吗?”
他低头,咬在瓷的肩头。那一下很深,空气中立马弥漫出了血腥味。
瓷吃痛,捶着苏:“老师!”
苏加重了力气,瓷被他咬得喘不过气,他慌乱地向腰后摸去,却被苏夺了过去。
“这是什么?刀?”苏开始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笑得泪从眼眶滚出来,摔在地上,他还在笑。
“我的学生!我最喜爱的学生想杀了我!”
瓷趁这个机会向后退,他捂着肩膀,冷声:“你不是老师!”
“我怎么不是你的老师!”苏怒吼着:“我永远是你前进道路上的引路人!永远是!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我的!”
瓷从背后拿出一个本子:“那你看这是什么?”
苏的大笑在看到那个本子的那刻停止了,记忆涌上脑海,然后他冷静下来。
“老师您在整理工作总结吗?”
“没有,在写日记,我想把每天发生的事情都记录下来,这样以后万一忘记了还可以用来回忆。”
“那我也要写!我要把老师放在最开头!”
……
“……瓷?我的……小红星?”
瓷试探着站直身子,然后试探着叫了一声:“老师?”
苏点头:“是我。”
瓷低头,活动了下由于高度紧张绷紧而僵硬的身体,他再抬头,只见眼前血花四溅。
苏挖掉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老师!”
瓷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连滚带爬地摔下床,然后疯狂地翻着日记的最后记录。
时间来到十二月二十五日。
苏坐在床边,橘黄的灯光照得他比平日温柔了许多。
他拧开笔帽,写道:
“我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是个精神错乱的狂躁症病人,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大事。”
“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所以在生命终止前,我决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苏那天很早就出去了,他去看了日出,红色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将天边映照得也是红色的霞光。
他抚摸着被自己挖掉的右眼睛,那里空洞洞的,有些吓人,所以他戴了个眼罩。
苏下午去了一趟白桦林,前几天刚下过雪,树林里的积雪还没消,他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
树枝光秃秃的,苏粗糙的大手轻柔地抚摸过每一棵树的枝干,这里的每一棵树木都记得他的名字。
他在傍晚去小镇走了走,耐心地听完了一支完整的曲子。
“瓷……”他转头,然后失落地转了回来。
他忘了,瓷已经回他的家乡了。
那里一年四季都有着最美的景色,也只有那样的地方才养的出瓷这样的孩子。
他一步步地走回房间,然后翻开日记本,那个本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打开过了,苏坐下来,拔开笔帽。
他有些迟疑,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几圈,最终坐回椅子前,最终决定下笔。
瓷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他颤着手拿起日记本,轻声念:
“我梦见转折点,荆棘和坦途,从布满青苔的石块之旁飞过的蝴蝶,两端相隔一整个寒冬。”
“我梦见我的梦,那些欣喜的、难过的、兴奋的、崩溃的、希望的、绝望的脸……都是他的面孔。”
“我无数次梦到过他,无数次失去过他,我梦见他的发丝,他的双手,他的呼吸,他的声音……”
“每一个都是他,每一个都不是他……”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我去看了日出,日落,我去听了手风琴,我去看了白桦林。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进去,我只想见他。风从他的方向吹来,我的手风琴也在哭泣。”
瓷摩挲着文字,像在抚摸着苏的面孔。
苏写下最后一句,然后起身,寒风从窗外吹进,苏拿出一把手枪,然后缓缓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他的身体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惊动了南国的瓷。
他看向窗外:“老师?”
啊对,是b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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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苏瓷/我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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