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因把枕头上的Nerok轻轻放进被窝，把自己缩成一只圆圆的贝果。
头顶上滴滴答答的声音已经响了好多天，客房服务来排查过十几次，没有任何地方漏水。可只要维修员一踏出房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水滴砸在金属上的声响，又会再度出现。
斯因在边缘地带生活过许久，经常被热风刮得皮肤红肿，掀起一层干枯皲裂的皮。也因此格外敏锐——这个房间的湿度，似乎越来越大了。枕头里的棉絮重量增加，一捏好像能挤出水来，渗出的水汽爬满整扇门，在墙壁上留下黑色的水渍。每天睡醒时，总有皮肤湿漉漉的，一按就能溢出水液的错觉，像在夜间吸饱汁液的海绵。
三天前提出的更换房间的请求，到现在都没能替他安排，一问又是互相推脱的借口，要他再等几天，声音却格外柔和，生怕电流声把他的耳朵刮痛了。斯因被这种氛围搞得精神紧绷，更加不肯踏出房门，去看看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Nerok散发的淡紫色光辉在漆黑的被窝中照亮他的掌心，斯因缩得更小了点，抱怨说：“……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这里也太奇怪……太恐怖了。”
Nerok为了保存能量，一直是节能模式，声音小小的：“博士，一周后一艘货轮船会和阿瑞斯号航线相错，我已经为您提前发送申请。”
它知道斯因最近一直处于恐慌状态，整个人都憔悴了下去，于是用步足轻轻搜刮着斯因的掌纹，做了一个颇为人性化的动作：好似饮醉了酒，脚步踉跄，倏然倒进他的掌心，展开蝶翼，让光铺得更大，照亮斯因的视野。
像个紫色的光球。斯因被它逗笑了，啾啾亲它的触角：“Nerok，Nerok！我们下船之后再想想别的办法，我一定能赚到很多很多奥坎，一起过上好日子。”
Nerok讲话时，蝶翼也一闪一闪，模仿安抚灯的频闪：“博士，我一直相信你。”
斯因显然有被Nerok笨拙的方式安慰到。深吸口气，又再次钻出被窝，拿着拼装好的探测器，重新扫描过每一个角落。
滴答、滴答——冷气从空调口冒出来，雾团勾住水汽，水声又一次涌进耳蜗，在神经上流淌。斯因的脸色愈发苍白，这声音好像就响在脑子里，不停地落下，浸满每一寸回沟。
的确每个角落都是密闭的，管道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此时的天花板上——他抬头看去，水汽已经逐渐凝结，悬而未落。
斯因搬来床头桌，爬上高处，用指腹沾了点液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普通的水无疑。
放松警惕之时，指腹好似突然被猛然咬了一口，水珠倏然铺开，牢牢扒住与皮肤相接的部位。刺痛惊扰了平衡态，斯因脚下不稳，临摔到地上之前用力往床上一扑，和栖息在被子上的Nerok滚作一团。
斯因摔得眼前发黑，仍伸出手去到处摸索：“Nerok、你在哪？我有压到你吗？”
蝴蝶从被子团中挣扎着爬出来，停到他鼻尖上，声音依旧舒缓：“博士，您还好吗？”
斯因这才放松。整个人软了下去，手指举到Nerok面前，咕哝道：“好痛……我被它咬了。”
Nerok轻声细语说：“博士，您的指尖上没有任何创口。也许是神经性的疼痛。接下来请您不要再做这种危险动作。”
要让斯因静下来，光是这个理由可不够。疼痛是暂时的——他怕痛，好奇心却更胜。他又到处翻找，试图找到水的源头。但就像它只是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天花板上，毫无与之相关的线索。
日渐潮湿的空气抚开斯因身上的每一寸皮肤，肌肉都浸满了水汽，多年不曾生长，骺线已然吻合的骨骼也隐隐瘙痒。斯因在客房里度过了小半个月，每一天都能感知到房间内的新变化。
而且是，奇怪的变化。
过分丰沛甜美的水汽，湿漉漉地裹满整个房间。过分丰盛美味的三餐，每一顿都好像是把整个星系里最美味的佳肴取其精华，送到他面前。
斯因是饿过肚子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处于饥饿状态，还没到皮包骨，但却也离饿晕不远。送来食物的人似乎知道他的营养状态，绞尽脑汁要把他的肚子填满。多动过几叉子、甚至有被翻搅过，只为寻找新鲜水果的沙拉，都有被关注到。
过分合胃口。调味料下得恰到好处。甜美的汁水和丰美的油膏，冲刷着他满是麦麸记号的口腔。刀叉轻轻一翻，果然。绿叶沙拉下头，是他多咬过一口的黄桃。
斯因谨慎地又吃上几口。唉！他还是意志不够坚定。分明已经决定不吃这些客房服务送来的东西，却还是忍不住多往嘴里送去。
实在是太合口味。他从来没吃过这样和他的味蕾相合的食物。A488星的食物体系简直像是从蛮荒时代直接跃进到现代，各种血淋淋的，好似未曾经过加工的食材，随便煎煮，就是一道大餐。
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能凭借烤面包机上位？就算是富豪，也得茹毛饮血，在餐桌上当一回野蛮人。跟这些东西相比，烤得焦脆的面包，简直是天赐珍馐。
斯因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一次把肚子装得满满的——好像，也没有那么满。他的胃口好像越来越大。往常能吃得七八分饱的分量，现在加倍了，却依旧感觉有些空荡。晃晃胃袋，嗯，果然没有吃饱。
他拒绝了服务员加餐的邀请，又装作不经意，在对方来收餐具的时候，询问过外头的情况。今晚没有舞会，更没有聚餐。大家都在房间里。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正合斯因的意。
他的房间已经湿漉漉，除湿器更是毫无作用，外头呢？是只有他的房间这样吗？斯因的目光又停在正弯腰整理桌面到服务员身上。以及，过分客气的服务员，一开始他们的态度有这么客气吗？
刚上阿瑞斯号时，他们可没有这样尽心尽力。他报出的仅仅只是诺克斯卡这样一个毫无名气的姓氏，连宴会厅都要排好久的队才能进去。
斯因踮着脚，慢慢凑近，突然出声道：“我来帮你。桌面上都是杂物，清理起来很不方便吧？”
他的询问好像把对方吓到了。肌肉紧绷，把衣服撑出一个奇怪的弧度。头抬了起来——从进来开始，他就一直埋着头，不与斯因对视。此时，斯因才看清他的脸。
双颊凹陷，瘦得有些脱相，青白枯槁的皮扒在脸上。黑紫的眼袋垂下来，松松垮垮地挂住应在的位置，布满血丝的眼惊恐地望着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打颤，每一寸骨骼都好似在互相摩擦。
怎么会有机器报废前的嘎吱声？
斯因还未想明白这声音从何而来，就被他吓了一跳，伸出手要扶他一把：“你没事吧？”
他的手才刚触及服务员的制服，服务员就咧开嘴，枯瘦的身体还在颤抖，声音却温和平稳，极尽安抚：“先生，请您稍等，很快就收拾好了。您要再用点什么吗？晚上后厨准备了一些甜点，非常——美味。”
……这不是收拾好的问题吧？！斯因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手轻轻扶住他的肩膀，连忙说：“不用不用，不麻烦了。你要不先下去吧。这些餐具我可以送到门口，等其他人来收拾，你先……下去休息一下？”
服务员干枯的面皮皱起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嘎吱嘎吱的摩擦声愈发大了。斯因被吓得要命，颤着手把他扶出去，还没走出房门，其他不知先前潜伏在何处的侍从便一拥而上，从他手上接过服务员，领头人笑说：“先生，交给我们吧。”
……这到底在搞什么？斯因被他们又劝又哄，好说歹说才进了屋。走之前还一直说，他应该是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带他看医生。
关上门。斯因的心还在扑通扑通乱跳。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太奇怪了！他不放心，又伏在猫眼上，偷偷往外头看去——
他的餐刀，此时正裁在服务员的脖间。先前一直在安抚他的领头人随手将餐刀抽出来，艳红的血直直喷溅而出。斯因吓得一动不动，好像他的眼里，也溅进了血液。
手在打颤，冷汗把指腹都泡皱了，伸指揩去猫眼上星星点点的血液，却毫无效用。又过了会儿，外头的打扫声停了下来，斯因再次望去，一个清洁工背对着他，弯腰拧着清洁布。
呲呲——清洁剂喷上猫眼，再一抹，光洁如新。斯因慢慢往后退去，跌坐在床上。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茫然地四处看去，视线不知道该落在什么地方，只是机械地四处移动。Nerok轻盈地落在肩侧，触角伏在他耳廓上，轻声说：“博士，您还好吗？”
斯因还沉浸在方才那种神游的状态中，过了好久才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们杀人了……？”
[猫爪][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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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退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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