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没有拉到凌晨还不停的琴。嗡嗡响的耳鸣停下，只有水丰满、滴落到地面的声音。
滴答——
斯因惊讶地发现，即使在这样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他也能一边听着心脏在胸腔里艰难地飞速搏动的声响，一边整理因恐慌而四散在地的讯息。
咕、咕…紧张的咽喉不停滚动。紧缩的瞳孔始终盯住嵌在门上的猫眼，几分钟前的记忆格外新鲜——他们隔着透镜，互相窥视。他知道斯因正在看他。长达三秒的黑暗里，斯因慢慢向后退去，一点点离开对方可能的视野范围，撞到床腿，重重摔在床上。
Nerok为他亮起一盏圆圆的灯，在静谧的灯下，斯因纤浓的眼睫垂下来，黑色的睫翼网住蝴蝶浅淡的光晕。究竟是哪里学来的做派？他低声决定了Nerok接下来该做的事：“我要出去看看，你留在这里，好不好？”
他垂下眼的时候，看起来倒是格外可怜。眼尾漫上的红泫然欲泣，眼下的痣缀在阴影里，像已经刻在脸颊上的眼泪。斯因的目光又一次游离了，伸手把贴在耳边的Nerok笼进手心，轻声说：“你就呆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好吗？”
他没有给Nerok反驳的余地，把关心的蝴蝶关进汗津津的掌心，轻轻送到枕头上。
斯因向来很好讲话，但只要是下过的决定，他就不允许别人更改。更何况Nerok只是一只小小的机械蝴蝶，是他亲手设计拼装的生物。
徒手拿着工具在外头晃荡，难免会引起注意。斯因从乱七八糟的行李里再一次翻出扳手，把它捆在腿上。金属紧贴在皮肉上，冷硬的触感像一个锚，定住斯因仍旧忍不住胡思乱想的心。
湿润的墙角已经长出黑色的斑点，像霉菌一样散落在角落里。Nerok被他放进被窝，情绪格外低落，触角软软搭在枕头上，蝶翼亮起来又暗下去，没有再说什么。毕竟，就算说了，斯因也总会找理由拒绝。
它了解斯因，像斯因了解它的构造。
斯因叹了口气，临走前随手将抽湿器的功率开到最大。最起码让Nerok舒服一点。
其实他不想出去。腿在打颤，每迈一步都好像在和全身心做抗争。再等几天，不就能离开这艘船了吗？
如果他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看到凶案现场。斯因的确可以骗骗自己，只要下船就万事大吉。但是——这件事太离奇，斯因甚至冥冥中有一种，此事与他有关的灵感。
责任感？当然不是！他难道还有这样的自觉吗？斯因把钱全部输光，狼狈离开的时候，曾经被他帮助的人可没有这么好心。只想着把斯因剩下的价值吃干抹净。
拿着他多余的善心，受他恩惠的时候，可没见他们这么积极。撇撇嘴，又往口袋里放了一把多功能工具刀。臭外地的，白皮鬼，就连斯因脖子上的那一圈红发都要被单独拎出来，染红发的怪人！
我哪知道你们这里的人歧视红头发？我天生的！轻轻拧开门，斯因像一条软骨的小动物，从门缝中滑了出去。脚步轻轻，躲开所有侍从。
每一扇门都紧锁着。确实如对方所说，今晚没有舞会，大家都在房间里头。走廊上干净得要命，平时洒在地毯上的红酒渍也清理过，更没有随处可见的亲密男女。
这才奇怪。阿瑞斯号本身就是为了宴会而开出的船只。在他出来之前，已经连着开了半个月的舞会，从早到晚，没有停过。
食物储备，人员准备，全部都应该十分充足才对。更何况，这次旅途的终点是半人马座最繁华的星际都市，航线上还经过了好几个补给点。只有今晚停下，还是前几天就开始了？
斯因咬住泛白的唇，他根本就没注意过这些事！都怪房间里的水！他每天都趴在通风管道那研究个不停，压根就没有出去过！
等等、遭了、斯因连忙贴紧墙壁，目光顺着墙角溜去，捕捉到黑色的、垂到地面的衣角。他刚刚在想事情，差点就直接和那个人撞上——虽说，乘客有出行自由。但今天什么人都没有，侍者话里话外也是让他不要出去。在这种情况下还在外头的，显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眯起眼，斯因努力辨认着对方衣角的刺绣——一只挺着腰，却把头低低向下垂，几乎要拦腰折断的灰银百合……？他见过这个图案吗？
高跟皮鞋陷进地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斯因又往里头躲了躲，在有限的视角中窥见他的侧脸与黑发后的绿眼。
萨利耶里。斯因确信站在走廊里的男人就是他。那双似乎散发着荧光的绿眼，紧紧缠在腰间，要把内脏都挤出来的刺绣束腰，长到及地的腰摆，从头黑到尾。这艘船上没有第二个人会穿成这样。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没等斯因想明白，萨利耶里便往前走去，步伐迈得又慢又轻，似乎在故意等他跟上去。斯因躲得慢了些，萨利耶里回头那一眼，也许就看到他了。
明显就是陷阱。但斯因偏偏就要咬。
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长廊没有遮挡物，斯因只好等萨利耶里走远一些再上前——萨利耶里好像也在等他，到了转折处就不再走动。
斯因轻弹了下舌，抵住上颚，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下去。他停了多久，萨利耶里便也停住多久，明晃晃的陷阱，一点都不掩饰。没办法，斯因只好又踮着脚，跟上去——
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萨利耶里走走停停，过了走廊。嗯，这里没有什么问题，还是华美过了头，下一秒就能进入欢宴场合。萨利耶里也果不其然，兜兜转转走了几圈，进了宴会厅。斯因的手扒住门，偷偷从门缝里看过去，身材瘦削的怪人正弯腰整理甜品台上的花卉装饰。
今天不是没有宴会吗？怎么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甚至比之前他来宴会厅的那次还要豪华。斯因正想着事，突然与一双绿色的眼对视上。
哐当！斯因脚步踉跄，从门外摔进来。又在着地前被萨利耶里扶住，看上去瘦弱贫瘠的手，钳在他胳膊下面，把他像小孩子一样拎起来。
斯因被现场抓包，尴尬地扑了下腾空的脚，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口袋里传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哦……”
萨利耶里微微侧了下头，眼睛眯起来，绿色的冷光轻轻扫在斯因身上，从斯因似乎比之前更加干瘪的脸颊，看到被他撕出血来的唇。不着痕迹地掂量了下斯因的重量——轻了。
他现在看起来更吓人了，笑说：“我原谅你，孩子。但我更希望你现在出来，是为了用餐。”
斯因有台阶立马连滚带爬下来：“对对，我是出来吃饭的。哈哈哈……你看这事闹的。把我放下来……可以吗？萨利耶里……？”
好不容易双脚着地，斯因把手揣在兜里，若无其事地离萨利耶里远了一点……他年纪不大，刚刚又被萨利耶里像小鸡一样随手抓拎，过不去自己那一关。耳朵红通通的，斯因察觉到发烫的下一秒，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抓抓头发，全部盖住。
他是想多看看周围，找到证据来验证他暂时还只有模糊影子的猜测。可萨利耶里不给机会，一盘又一盘美食端到他面前，甚至已经切割好了，直接用叉子叉起来就能入口。
斯因要拒绝，他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吃东西。他来之前，不是刚吃过吗？怎么又在这里胡吃海喝。
胃不讲理。多少东西送进去都受用。舌苔更不讲理。美味在舌上翻滚，等不及咀嚼就咽了下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围上的餐巾。
萨利耶里低低笑了一声：“孩子，饿坏了吧……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也没关系。”
你是我的谁？凭什么这么管我？斯因大口大口往下咽，眼睛却看上去湿湿的，水雾缠上眼睫，时不时看向萨利耶里手中还未处理完的肉食。红白的切面和一切就溢出的脂肪勾着他的视线，刀陷进去，刮出香甜的汤汁。
叹息声抚平了斯因狂跳的心，慢慢落了地。斯因知道有地方不对——他分明，是觉得萨利耶里可疑。为什么挪不动身体？
吃呀……吃呀。斯因吃到最后，终于还是掉起了眼泪。为什么你现在才来？你之前都在做什么？留我一个人在这里饿肚子……我都快饿死了！
心声来得古怪。斯因一边在心底反驳，你跟他才认识多久！说不准他就是凶手，整艘船都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突然就开始哭，搞得好像萨利耶里是你家长一样！没出息！
萨利耶里只是用手帕替他擦了擦泪水，将斯因哭得红扑扑的脸团在掌心：“……怎么还是这么爱哭？还没有吃饱吗？现在你只能消化这么多，再多点，反而对身体不好。”他这样絮絮叨叨说了几句，顿了顿，脸上带着笑，又轻声说，“还是，在想那个骗子？”
[猫爪][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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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退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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