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星常年环绕着一环小型金属卫星，将外太空与适宜居住的二代巢穴隔离开。早在女王亲统时期，虫族便构造起高度自治的生态系统，经过千万年迭代，人造光源、可循环利用的储存水分子，已然完全形成一套自洽生存逻辑。
在女王治下，天空辽远，宇宙广袤。
与往常一样，伊瓦加提着公文箱，振翅从租住的巢楼飞出。天气晴朗，连蝶翼都格外舒展。忽然，天上的光源暗了下来——天气预报有说，是多云吗？伊瓦加尚在疑惑一向准确的天气系统为何出了错，就听见天空之上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天塌地陷的轰鸣。
撞击与爆炸形成的气浪卷来，伊瓦加猛然被冲击波裹起，狠狠撞到墙壁上。头晕目眩，鳞翅折起，稀碎的鳞粉泼出。
……那是什么东西？被迫虫化的复眼透过滚滚的火光烟尘，看向天际。
一艘巨大的战舰，正朝中央星的陆地压来。
银白的舰身上刻着它的名字——辉煌女王。波佩中将率领舰队的主舰。
惊慌的人群里，伊瓦加隐约听见有人大喊：“天啊！波佩中将叛国了！”
这几个词组在一起，伊瓦加甚至没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波佩中将怎么可能叛国？
人造的天空自上而下倾落着火焰，滚滚浓烟将蔚蓝天幕撕裂成漆黑的两半，中央星最高的商业建筑直到火星砸破广告荧幕的前一刻，仍旧在播放虫母诞生日的巨幅海报。
虫母治下，天空广袤——
他从没见过比这还恐怖的场景。如果那艘能够承载一万只虫族的舰船彻底坠落在地，会发生什么？
◆
黑红长发的蝶科虫族指使着还不是特别听话的四肢，摆动着肩胛骨、用手肘压上地面，从破碎的培养皿中爬出来。脸颊在地上蹭得红肿，在虫蛹中挣扎、虚弱无力的脖颈艰难地吊着头颅，慢慢抬起——他长了一张漂亮到非人的面庞。尖细的下巴，上挑的蓝眼，颊上、唇边，各长了一颗小小的痣。黑色液体裹在身上，滴滴答答、顺着发梢垂落。单薄的胸腔迅速地、小小地起伏着，湿润的风箱音从喉咙中呕出，一片黏稠的黑水。
近乎全新的脑袋空荡荡，四周嘈杂的声音与尖叫钻进耳朵里，又从另一侧倒出来，无法理解。他茫然地望向自己的身体，软绵的肌肉撑不起已经长大成人的躯壳，靠着墙壁慢慢下滑，最终跌坐在地。
脖颈很痛。斯因摸了摸喉咙——没有伤口。但疼痛感持续地留在上面，好像有什么利器曾经划开过他的咽喉。右眼视线更是模糊，看什么都笼着一层灰红的影子，奇怪的感觉。
……虽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但是，我的名字应该是，SIN……？
残破的实验室不知经历了什么，只留存了一些还未带走的纸质资料，斯因瞧了一眼，乱飘的字符，完全看不懂。又从角落里翻出件实验服，擦掉身上黏糊糊的黑水，甩干后裹上身，沿着还未坍塌的通道，手脚并用，膝盖磨过粗糙的瓦砾，手指抠开钢筋与尚未完全紧闭的门框，终于探出头，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斯因，五个月大。在这片算得上荒芜的星球上，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姑且有了点常识的斯因，对现状十分不满。按照正常虫族来说，他应该算是婴幼儿吧？！怎么强迫小孩谋生！喂！就算是童工也得八岁起呢！
话虽这么说，但生活也得照常过。斯因仗着自己长了一张好脸，在这里坑蒙拐骗。手段不光彩，可来钱快。刚来这里的时候，斯因什么都不懂，连吃东西都要人教。
那时候，对方还以为他是因为智力低下被抛弃的雌虫。好心把他带在身边，偶尔教他点东西。他是个骗子，斯因——有样学样。甚至由于天赋超群，只用了相当短的时间，斯因就已经学成出师，自立门户了。
五个多月过去，斯因成了这片城区里，脸蛋最好看的花蝴蝶。把日子过好似乎是他的天性。不管多困苦的环境，他都能找出点办法让自己过得开心。
数数口袋里的钢镚，一共二十拉米特。今天出门，他打算靠自己的花花肠子，再搞点吃的回来。面包没了，干净的水也差不多要见底。二十拉米特还不太够，要是业绩还算过得去，翻个倍，大概就能换够一周的储备。再多攒点钱，换张便宜船票，货舱也行。斯因打算离开这，去中央星生活。
偷偷把门打开，再转头锁门——砰。
斯因默默低头，看向自己脚边踢到的东西。是一个黑发的虫族，身上穿着的衣服破破烂烂，满是血污，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本想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直接离开，可犹豫几秒，他还是蹲下来，在他口袋里翻了翻——
嗯，不值钱的本子。不值钱的储存器。不值钱的量子集束枪。
……集束枪？
斯因把集束枪拿起来，左右看看，正要上手拆开，把零件拿去换钱。那个被他以为已经不省人事，马上就要一命呜呼的拾荒对象，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脚踝。又重又痛，没办法甩开。刺痛的红色缢痕，在斯因费力掰开后，留在了踝上。
等你挂掉再拿走吧。斯因默默把枪放回他的口袋，闭上眼祷告了下，重新把罪恶的手伸向他看上去很值钱的黑曜石肩章。日行一善莫过于此了。
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一扫而空，斯因这才有空，查看陌生虫族的状况。还有点气，胸膛还在起伏，看来暂时还死不了。
换完钱回来，已经是下午。抱着面包和密封水箱，斯因用指尖勾出铁丝，探进锁眼，轻巧一顶，门就开了。锁，在这里几乎只有象征作用。但谁也不会想不开偷进另一家大贫民家中，耗时耗力，还掏不到好东西。
回自己家，怎么也会发生这种事？有什么东西从他无法观测的右侧冒了出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理智先意识到，这是枪。量子集束枪冰冷的枪口抵在他额头上，凶手是被他救回来的虫族，半睁着金色的眼，面容冷峻，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把他干掉。
斯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抱着水箱的手酸软到发抖，抱了一路已经是极限，连喘气都困难，却还是努力挤出辩解：“……大哥，我不是故意搜你身的。这不是给你带吃的回来了吗！”
黑发金眼的虫族，棕色皮肤上还残留着灰尘与血渍，止住血的伤痕从右下颌横贯到颧骨，横断面红白的肌肉随着他开口而运动：“你从我身上拿走了什么？”
斯因吓得连忙说：“大哥你的东西我都放抽屉里了你自己搜啊！”
……放下水箱，斯因的手早已累到抽搐，酸软的手臂提着掌骨，肌肉打颤，在抽屉里艰难翻找，肩章、终端，一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小型器械。枪口始终顶着后脑勺，斯因更是连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加。
所以说，他到底为什么要把人拖进来！早知道就放外头了！现在好了，又出力又不讨好。
莫名其妙的良心。莫名其妙的好心！双手奉上，斯因低着头，盯着自己灰扑扑的鞋面。赶紧拿了东西走人吧！除了偷了点东西，别的他一个都没做，甚至还帮他处理了伤口——虽然，他包了半天才包扎上的绷带，在虫族醒来时就扯掉扔在地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好在对方似乎没有下死手的意思，检查完东西没有遗漏，便收回枪。斯因赶紧抓紧时机，手脚并用，从他身边逃开，躲到桌子后面。有掩体总比没有强。
“……你。知道波佩中将吗？”
斯因手指还扒在桌沿上，声音闷闷的：“什么？什么波佩？不认识。”
偷偷看一眼——那只虫族，正低头摆弄着终端，反复按着开机键。斯因在心中偷偷吐槽，这东西早坏了，连他都修不好的终端，完全就是废铁。
“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是波佩中将的驻地卫星A011。你却不知道波佩？”
斯因按住另一只抖到现在的手，拢紧掌心，小声说：“……我哪知道。反正他也不管我们死活，我干嘛还要知道这里是谁管的。”他明知道自己不应该继续说下去，却还是抱怨道，“物资还都要自己抢，吃不饱穿不暖，哪有闲心管那么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糟糕。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连摆弄终端的细碎声音也消失了。斯因小心抬头，却与对方的金眸撞到了一起。
“阿斯特罗。”他说，“我是阿斯特罗·波佩。我为家父的失职，向你道歉。”
斯因干巴巴道：“那你……能先把枪收起来不？”
阿斯特罗歪了歪脑袋，金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看着他，牙齿从狰狞的伤口中，时不时切开红肉，露出冷白尖锐的齿冠：“现在我没有拿枪。”
……这是你现在没拿的问题吗？！
[猫爪][猫爪][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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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忏悔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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