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拉瓦特还没来得及把翅翼收起来,就看见同事朝他招手,小声道:“动作快点!兰斯米亚来了。”
自从通讯系统出了问题,连时间表也故障频发,光源日夜颠倒,分不清昼夜。海因是趋光性虫族,没有光照提醒,今早醒来的时候,离迟到只剩半小时——就算飞过来,把翅膀振得像蜂鸟,也赶不上上班打卡!海因手一抖,直接把硬挺挺的翅膀塞进翅囊,痛得龇牙咧嘴。
他本以为今天要被臭骂一顿,回到岗位工作也忐忑不安,谁知一向挂着面具微笑的“那个”兰斯米亚似乎意外的心情很好,走到他身旁时还特意关照了句:“做得不错,拉瓦特。”
这感觉太好,海因甚至忍不住问了句:“老师,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兰斯米亚顿了下,笑说:“……好事?也许确实是吧。最近跟进的项目终于有进度了。”
海因飘飘然,大着舌头说:“哦、哦!那是很好!您的项目——蝶科基因工程。我一直想加入工作呢!”
提到这个,兰斯米亚似乎不愿多言,伸手扶正略有倾斜的试管架,另起话头:“那天的事,多谢你的帮忙。”
……帮忙?是那个雨天的事吧?
巢楼所在的位置,是主星的郊区,天气系统的更迭比中央行政区快速,时常落雨。海因刚加入项目组不久,工作进展慢,留在实验室里加班是家常便饭。那天,计算机出了故障,难得捣鼓到凌晨,落锁离开前,海因还想着这么晚了,要不要直接飞回家——午夜十二点到早上八点是禁飞时间,罚款要交三奥坎。可不飞回去,午夜打车费高昂,至少也要三四奥坎。
平时才只要七百拉米特,这个时候打车才是冤种!海因匆忙从翅囊中弹出双翅,ID卡在机器上扫过,就要抄近道从紧急楼道飞出去。正在他要离开的前一刻,听见走廊的另一头传来轻微的响声。
砰——爆炸?有东西倒下了?还是听错了?海因犹豫几秒,还是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里是兰斯米亚老师的实验室,去看看总比第二天责任追究的时候找到他来得好。
短短几秒里,海因从仪器故障猜到敌人入侵,最坏的猜想全过了一遍。深夜的实验楼几乎完全黑暗,只有感应灯追着他的脚步,咚、咚……转弯。
是个蓝发的虫族,助行器倒在一旁,坐在地上、撑着上半身,反复尝试将沉重的,比他高上半个头的助行器扶起来。
听到他走近,蓝发的虫族忽然转过头看向他。钴蓝色的短发被汗水粘在颊上,脸色苍白,唇紧抿着,紫色的眼瞳惊恐又躲闪。
灯又暗了下去。
“……只是刚好遇到了。面对那么小的孩子,不管是谁,都会伸以援手的。”海因说。
兰斯米亚笑说:“但还是很感谢你。他一直身体不好,那天来实验楼找我,我并不知情。”
一张新的ID卡,递到海因面前。
“我组里人手已经足够,但A3的研究方向和你投递的论文方向近似,也许你会感兴趣。”语毕,兰斯米亚微微弯下腰,朝他致礼。
直到被同事推了推肩膀,海因才回过神,心跳声响得连同事的打趣都听不见。
……完了、遭了兰斯米亚了。
◆
每次与斯因对上视线,他都要花上相当大的精力劝说自己:尼尔卡·兰斯米亚,你面前的是你的同学、战友。你可以帮他处理伤口,清点物资,为他做些本分里的事,但你不能,也不可以——
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你真的需要他吗?不是只要他待在你的掌控范围里,不做超过你允许的事,好好在你身边,就够了么?
如果说爱,这未免来得太轻浮。尼尔卡时常偷偷观察斯因与米凯拉的相处。米凯拉·波佩性格稳重,又很好说话。和斯因讲话时,棕色的皮肤浮上一层不太显眼的红,他却好像毫无所觉。看吧,尼尔卡只是稍微发出点声响,米凯拉专注于斯因的触角便从发间探出,替主人探查周围——平日里,只有紧急任务才需要他这么做。他把这一套用在防范别人接近他和斯因的社交范围,是不是太过分了?
看看他的眼睛吧。金色的熔岩沸腾,摇晃着甜蜜的爱恋。斯因,看不出来吗?尼尔卡面不改色地加入他们的对话,将斯因的目光夺回到自己身上。而他只能绝望、感激,心满意足地感知这些被斯因注视过的地方,肌肉紧绷、试图展现出最佳的状态。
米凯拉于是说:“尼尔卡,什么事让你这么紧张?”
尼尔卡难得挪开视线,说:“……我来叫你们去执行任务。这次是去前线清扫,稍微慎重点吧。”
斯因的手搭在他肩上,笑眯眯说:“干嘛呢!虽然我们几个组队很少,但前线清扫又不是第一次了,这么紧张干嘛?”他刚才讲到自己正要把生意扩散到医疗部,尼尔卡过来正合他的意,“尼尔卡,你什么时候能升职当部长?医疗部应该很缺经费吧。我跟你合作,给你造一个最好用的系统,最后的分成,我们俩七三分怎么样?”
尼尔卡缩了缩肩膀,又不肯躲开斯因的触碰,被他搭着的肩微微下塌,连耳朵尖都红了起来。至于斯因在讲什么三七分,重要吗?只是说:“如果我能当上部长。当然。”
米凯拉点头:“以你的实力,过几年应该就能升职。”他难得开起玩笑,触角慢慢又伏回发间,“到时候你就是少校尼尔卡·兰斯米亚,最年轻的医疗部主理人。”
……如果说爱。这也太轻浮。尽管尼尔卡这些年一直在遵循自己的心意,从腺体中提取信息素用以喂食。行为太低劣,连自己也看不过去。可他真的爱斯因吗?
繁育塔每分钟有上百只虫卵完成受精,像工业品一样从流水线输送到孵化室,机械控制的温度正适合孵化,却不存在半点温情。从卵里爬出来,最早感受到的爱,竟然是因为在翅囊初次发育时,尼尔卡表现出了雄虫的特征。
他有一对紫色的蝶翼。幼小,脆弱,却是纯粹的紫色。只属于雄性旖灰蝶的性状受到了兰斯米亚家族的重视,自称是他生物学父亲、DNA提供者的黑塞提斯·兰斯米亚亲自来见他。
繁育塔很少能繁殖出这么完全的旖灰蝶。黑塞提斯拎着他新长出的蝶翼,仔细打量上头的鳞粉与脉络,在人造光下折射出浅淡的紫。跟我走,你应该是我的子嗣。
……我弟弟,左拉呢?跟我一起走吗?
左拉?你已经给那只虫卵取名字了?那只是个A等菱背螳,跟你不一样。
尼尔卡舍不得离开黑塞提斯的拥抱,撒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谎。
可他并不是雄虫。直到第一次成熟期来临,尼尔卡才彻底无法隐瞒自己的性征。他是一只嵌合体。外表看上去是雄虫,体内的器官,腺体成熟后的构成因子,却都属于雌虫。也正因此,他从正在就读的医科院校退学,短短几周时间,就与过去十几年建立的所有关系断绝,被黑塞提斯的电子信件送进军校训练。
爱就是这种,充满了谎言,随时能收回去的东西。伏在斯因背上,意识朦胧的时刻,他这样想。一次次让斯因收下琥珀糖时,他没有改变过心意。然而,在斯因吻了他的时候,尼尔卡却背叛了自己的意志,绝望地祈祷……他愿意永远匍匐在斯因的脚下,如果斯因爱他。
兰斯米亚的腺体经过多年的透支,如今连维持正常功能都费劲。他的孩子,伊德利恩的基因病和斯因最后体现出来的症状一致,崩解的速度却快上许多。他还只是一只发育不完全的幼虫,小腿往下的部分便已经完全溶解,断面愈合缓慢,无论用多少药物都无法促进愈合,细胞慢性消融,再生的细胞接近于无。用提取的信息素催化发育,也只能维持在一个时刻会下滑的细胞兴奋度范围。一旦断掉注射的信息素,便会再次进行不可逆的溶解。
就好像,有什么在阻止他以这副躯体存活于世。
伊德利恩不是黑紫蛱蝶,取自斯因基因的复制体也全部体现出美洲蓝凤蝶的性征。这么多年过去,兰斯米亚终于得到他与斯因分别的答案。
退茧病。只存在于美洲蓝凤蝶族谱中的基因缺陷,具体表现没有任何书面记载,以至于兰斯米亚耗费数十年才终于将它与斯因联系在一起。沿着蝶科基因系谱向上寻找,又是庞大的工程。前帝国大公梅费德·阿斯特罗尼亚一脉最后一只仍存于世的美洲蓝凤蝶,联邦MISSING系统的原体,弥司音·赫摩拉,极有可能患有退茧病。
斯因是美洲蓝凤蝶的幼虫,退茧病又会致使躯体溶解……精神呢?会去什么地方?
有关半人马座战役指挥者弥司音的资料,以尼尔卡的权限无法全部调出。但近来MSI的入侵,让他抓到了可乘之机。斯因留下的信息爬虫,竟然可以绕过MSI的阻击,带着他写入的讯息反向侵入MSI的母机。
返回的讯息也确实证明了弥司音与斯因有关的可能性。也许一切都只是他的妄想,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
……斯因,请你爱我,请你回到我的身边。我要把你从他身上夺回来,让你重归自由。
[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退生(7)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