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盯着匡瑄看了一会儿，然后我说：“不是。”
“这样。”匡瑄吐出这两个字后就嗯了一声，但无论是说这话的表情还是语气都平静得不像话。
他很平静，但我这会儿却开始觉得有点儿茫然，我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在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不是个真实的人后也能保持这么镇定——就算是我当初刚穿越过来的那段日子里，我也在发现发现自己没死的狂喜后、后知后觉的恐慌了好一段时间。
而现在，匡瑄明知道他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都是一个小说，而他的想法也许甚至都不受自己本人的控制，为什么还会这么平静呢？
好像刚才和我说到和我表白才情绪波动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但比起虚无缥缈的情感，现在难道不是摆脱‘这个世界也许都是假的’的虚无感更重要吗？
我实在是很好奇，所以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这么镇定啊？”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镇定的？
匡瑄偏了一下脑袋，他说：“因为我没法改变什么东西？”
这朴实无华的答案让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知道这些其实对我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因为我还是得照常在这儿活着，照常在工作日的时候出去上班。”匡瑄继续说，“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确实……”我被他这个答案说服了。因为我在刚穿越过来的恐慌一段时间后也还是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哪怕我不确定这具身体的主人会不会在某天回来，我也想尽力去享受这来之不易第二次生命，“是这个道理。”
“但是——”我看着他，然后指着自己，“但是在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后，你怎么就说了一个‘这样’啊？”
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怕吗？
“因为只有你当时好心救我。”匡瑄看着我，“所以你肯定不是小说人物那样扁平的角色。”
2
我舔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忽然觉得有点儿想笑，但最后还是憋回去了。
因为我忽然觉得这事儿真挺可笑的——我，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穿越了过来，但是却不想和这儿的人建立联系，因为我觉得他们都是小说里的人物，他们可能会在某天因为作者的一时兴起而忽然消失。而匡瑄，他分明是一个小说里的人物，但他有血有肉，有属于自己的情感和想法。会在我根本没成功救下他的情况下也说我是‘好心’，说因为我救他，所以我肯定不是小说人物那样扁平的角色。
“你不也是？”我忍不住说。
“什么？”匡瑄看着我。
“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我说。
3
匡瑄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我，但眼睛里的情感却忽然变得柔软起来。
然后他捧着自己的脸看着我，说真的，以他这个身材和脸做这种动作其实挺有违和感的。
大型犬如果用这种动作看着你会让你觉得‘因为是小狗，所以没什么奇怪的’。但如果是一个成年男性，一个体型和力量都不算纤细的男性这样看着你，你就会觉得有点儿别扭了。
而我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梗着脖子看着他：“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看着我？”
他但凡之前就这么看着我，我也不至于要等到他表白才意识到他原来喜欢我。
“我应该不算吧，”然后我就听见匡瑄说，“因为我如果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那我的思绪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被拽着跑。”
他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还说了句听上去挺莫名其妙的话。
这其实是句实话，因为确实只有小说角色才会在自己不喜欢和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作者摁头和另一个人谈恋爱。但实话总是很刺耳的，就好像我朋友当时和我说的那句‘但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匡瑄和我说的这句‘我应该不算吧’。
实话就是让人觉得无法反驳、但听着会很让人不爽的话。
我本来有点儿想和他说那现实里的人不也会在对另一个人不了解的情况下和对方谈恋爱吗？但是我忽然就想到当初匡瑄是怎么死的了。如果只是现实里找错了谈恋爱的人，那怎么也不至于谈到公司都破产的程度，除非是发生在今日说法的真实案件，但发生这件事儿的概率真的很少。
所以哪怕我特别想反驳，现在也确实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他。
4
我放平了嘴角，然后站了起来。
“怎么了？”匡瑄问我。
我的视线扫过那本小说封面上绚烂的《暗恋终会得偿所愿》，然后落到匡瑄身上，我和他说：“我困了，我现在要去睡觉。”
“你生气了。”匡瑄说。
“我生哪门子的气，”我笑了一声，然后直接就往外走，“你这句话说的又不是我。”
但没走成功。
我转过头，低下头看着匡瑄。
准确的来说——是看着他忽然抓住我脚腕的那只手。
5
——操。
我心中那点儿微妙的不爽都因为他这个动作消散了一大半。
这算什么啊？
这到底算什么啊？
匡瑄真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挺幼稚的吗？
6
我没说话，但我很用力地抬起自己的脚，要往外走。
他爱抓就抓呗，我就不信我拖着他到了卧室，他还会这么抓着不放。
然后我很努力地走出门的位置有三步，再想往外的时候就发现实在是拖不动了。
我看着匡瑄，发现他的另一只手抓住了门框。
我是真有点儿受不了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其实挺幼稚的？”
7
我以为匡瑄会在这句话后松开手，毕竟没有哪一个成年人能忍受自己被说幼稚，但匡瑄没有，他不仅没有，甚至还是继续维持那个姿势抬头看着我。搞得好像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裤子都是什么地摊货，随随便便就能买到新的一样。
然后匡瑄笑了：“有吗？可能有吧。”
“不过我才大你几岁，显得幼稚也很正常吧？”匡瑄继续说，“而且你又不喜欢我装成熟……或者说，我的成熟也没在我在意的事情上给我提供什么助力，所以我也不需要很成熟。”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上冒出了一个问号。
“而且你还说我和你表白是有病。”匡瑄补充。
“我那是——！”我张开嘴，最后还是没能说下去。
“我现在想清楚了，”而匡瑄继续说，“我之前没想过和你表白，是因为我觉得我喜欢你这件事儿本身就不需要你知道。你如果会喜欢上我，那你迟早会慢慢喜欢上我，你如果不喜欢我，我就算和你表白也没用。不会让你的不喜欢变成喜欢，只会让我们离彼此越来越远。”
我没说话。
“所以是因为这个吧？”匡瑄问，“你才会在我说喜欢你的时候第一句反应就是‘你有病’。”
“因为你没有我喜欢你的实感……所以哪怕你和我都是同性恋。在察觉到我好像对你有点儿苗头的时候，你也只是觉得……可能是因为我是个好上司，我才会对你这么好。”
我蹲下去，然后看着他。
“那你现在还和我表白？”我问他。
“我喜欢你。”匡瑄看着我。
8
我就操了，我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我说这话的意思是那你不能继续憋着吗，实在不行等到解决新人这件事儿后再说。但为什么匡瑄好像自动忽略了我这句话里的‘还’这个字？他明明能够很敏锐地知道我是不是在生气，这会儿却又莫名其妙的不是之前那么敏锐了。
9
“所以你就不能，”我一字一顿地跟他说，“等解决新人这事儿再表白吗？”
难道匡瑄天生就和‘恋爱脑’挂在一块儿了吗？否则他怎么会哪怕被迫和新人恋爱的时候也表现出一种神奇的恋爱脑，现在对我也还是这样？
“我等不了了，”匡瑄看着我，也一字一顿的回答，“我不可能在知道你试图说服我让我回到原本的样子后，还继续保持之前那种暗恋你的状态。”
“这是强人所难。”他说。
我看着匡瑄，忽然想到了他跟我忽然说出的那句——如果现在不表白，我怕我下次又会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一个我压根不感兴趣的人。
好像有点儿微妙的心动，但不太多，甚至因为这点儿心动出现的时间节点儿实在太微妙了，我都不明白这到底算不算是‘心动’。
“但是万一呢？”我问。
“……什么？”匡瑄问我。
“万一你表白完后又喜欢上他了呢？”我问他，“到时候我怎么办？”
“那你到时候也不要想着救我了，”匡瑄回答得很果断，“你直接就走吧，走到我找不到你也联系不上你的地方就好。”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本来不是想辞职的吗？”我试图提醒我这次的之前就想走了，是他忽然又追上来的。
“反正……我如果在和你表白过后又喜欢上他，那你直接当现在这个我是死了就行。”匡瑄说，“毕竟事不过三。”
10
事不过三……
我笑了一下。
是啊，事不过三。
然后低下头，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我在想，我想既然我现在已经和这个世界原身的亲人维系了亲情的纽带，又自己选择了好友，那现在再多一个关系好像也没什么。
然后我继续想，我想我可能确实对匡瑄有点儿感觉，虽然不多，但我确实没办法否认——如果我对他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也不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和他说现在这个时间点不行了。我会直接拒绝他。哪怕他是我的上司，哪怕他是这个行业相当了不起的角色。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匡瑄：“这个身体，不是我的身体。”
匡瑄点了点头：“我猜到了。”
“我是车祸后来到这儿的，来到这儿后……”我说出口的话忽然一顿，“等会儿，你猜到什么了你就猜到了？”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你明明没有经济学相关的经验，但是却很了解这套工作流程。”匡瑄看着我，“甚至在我给你出了一个哪怕资历很深的人、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想到正确答案的难题后，能在我面试其他人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出来。”
“结合一下你刚才说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这件事儿。”匡瑄说。
我本意是想和他说：所以你如果是喜欢这个身体，喜欢的是这张脸，那你可能会失望。
结果匡瑄这句‘猜到了’直接把我给搞懵了。
——他真不是从现实世界里穿越过来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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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你说你是车祸过来的……”匡瑄看了我一眼，“嘉良，我也想问你一个有点儿冒犯的问题。”
我还陷在‘凭什么他就猜到了’的思绪里，听到这话后想也没想就说了句：“你直接问就行。”
“也就是说，你之后不会再回去了是吗？”匡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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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倒是没觉得他这话冒犯，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问我这个已经有答案的问题。
“应该是回不去了吧，”我回答，“我都进ICU了。”车祸进ICU的结局不就那几个吗？更别提我那会儿还那么疼。
我以为匡瑄听了这话后会高兴，但他想了一会儿，说出口的却是一句带着听上去就几分犹豫的：“但……也不一定。”
“说不定那边儿的医疗技术能够救活你。”他说，“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如果是这样的话，”匡瑄看着我，“你会想回去吗？”
12
这句话把我给问住了。
因为当时被推进ICU的感觉太过痛苦，我一直都觉得那个世界的我应该是已经死了的状态，所以我才会发现自己可以展开新的生活的时候那么高兴。
……但如果我可以回到那个世界呢？如果我原本的身体其实还在那个世界呢？如果我其实根本都还没有死呢？
……我会想回去吗？
我思考着，匡瑄也没有打断我思绪的意思，他只是耐心地等着。
“我其实……”然后我说，“不太擅长去适应一个新的环境。”
“所以我当时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其实挺烦的。一个陌生的身体，我都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会不会回来。一个对我而言陌生的环境，我又不怎么看小说……”我说，“就算是进公司，我也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
“确实，你当时看着就很焦虑。”匡瑄点头，“不然也不会在哪怕进了公司有一段时间还质疑自己的能力了。”
我都搞不懂他到底是记性太好，还是暗恋的本事儿太大，让他都还记得我进公司那段时间的‘焦虑’了。
“所以我不太想……”我有点儿艰难的说出了这个想法，“不太想再重新回去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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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想法很难形容，我确实想念我原本世界的家人们，毕竟是他们给了我生命和温暖，但车祸带给我的痛感太过强烈，我宁愿在这儿继续生活下去。
况且……以我原本世界的家庭经济条件，如果那边儿的我并没有死亡，杂七杂八的手术费疗养费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而且谁来照顾病床上的我？请护工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所以我的家人大概率会自己来照顾我。
我不觉得我的心态能好到那份上。
然后，在我觉得我这种心态其实挺自私的时候，我忽然听见匡瑄松了口气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忽然想到我救过这个人两次，其实两次都没救到……但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伸手救他呢？真的纯粹是因为他对我好吗？然后我发现我自己好像都想不明白。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想让一个为了恋爱脑毁了事业的人，第二次呢？而且他的事业被恋爱脑毁了到底关我什么事儿？
14
他还是看着我，但捂着自己的嘴。
就像是在试图用这种反应来表示刚才那个松了口气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再说一次。”我和他说，接着自己先站了起来。
“你当时看着就很焦虑……”匡瑄下意识说，不过说到这儿的时候他又忽然回过神来，然后把抓着我脚腕的那只手松开，跟着我一块儿站起来，“我喜欢你。”
“你都说了事不过三，现在你都跟我表白第三次了。”我说，“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15
匡瑄缓慢地眨了眨眼。
“为什么？”我听见他问。
我感觉我越来越看不懂匡瑄了，很奇怪——他喜欢我，不了解我，但能看透我。我对他有点儿兴趣，却不太看得透他。
“其实……”匡瑄深吸了一口气，很艰难地吐出一句，“其实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不用答应我……虽然我是很高兴。”
“意思就是你只想表白不想谈恋爱，”我点点头，“行，我懂了。”
“不，我的意思是——”匡瑄拉住我的衣服，“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答应吗……就因为我的表白说了三次？”
“不是，是我刚刚认真思考了一下……”我看着他，“我确实救了你两次，虽然没一次成功过。”
“啊。”匡瑄应了一声。
“我现在在想我是那么好心的人吗？”我问，“我当初为什么会救你两次？”
“啊。”匡瑄看着我。
16
其实我觉得我这话听着就很有歧义，一般人听到的第一反应应该都会是‘哦这意思就是你当初不想救我’。
但匡瑄笑了。
他笑过后没拉着我的衣服了，他开始拉着我的手了。
而我看着他：“干什么？”
“想和你牵一下手，”匡瑄说，“男朋友。”
这章修改了几遍了曾经一度让我觉得实在受不了想干啥你俩到底想干啥啊，然后终于写完了，我又开始：哎哟小情侣真甜。
有的时候也是真受不了我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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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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