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奉天殿内，朝臣们三五成群，对着大殿之上一道人影指指点点。锃亮反光的金砖映出男子冷峻面容。
“看着人模狗样的，谁能想到心这么狠呢。”早有年轻的官员对沈沉钟心有不服，奈何陛下宠爱此人，便一直将恶意压在心底。昨夜沈府大火，满府的侍从都无一损伤，偏偏死了个发妻，谁能信呢？
“他在南境砍了刘家几十颗脑袋，我就知道此子心狠手辣，不可深交！”
“嘘！梁阎王来了！”众人噤声。一些闭眼养神的老臣重臣们微微抬起眼皮。
梁晁穿过众人，来到沈沉钟旁边，见他神情阴郁，面色灰败，拱了拱手道：“沈兄，节哀。”
他原本打心里是不相信这件事的，不过看着沈沉钟如此失魂落魄，倒是不得不信了。那个娇艳如花般的姑娘就这么死了？
“沈兄，需要梁某帮你查探一番吗？这场火起得可蹊跷？”梁晁将怀疑地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陈首辅。陈首辅一甩云袖，冷哼一声。
“不用了，梁兄。请让我静一静吧。”沈沉钟无甚心情道。他话音刚落，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步入奉天殿，前者满脸得意，后者一脸担忧。
紧随其后，一道高大英武的身影迈入殿门，直冲到沈沉钟面前，挥手给了他一拳，沈沉钟仰面倒地，那道玄衣身影又跨坐在他腰间，沉默不语，拳头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沈沉钟脸上。
众人慌忙围上来，陈悟道怒道：“楚世子，你这是干什么？奉天殿里行凶！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我的拳头就是规矩！”楚景晟阴森冷笑。拽起沈沉钟的衣领道：“沈大人，我早说过了，你想另娶他人，不妨割爱，如今她死了，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沈沉钟摸着唇角的血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楚世子，我劝你见好就收。”
楚景晟凑到他脸前，目光阴鸷，如噬人的魔将，吓得周围官员不由惊惧后退。他低声道：“不好意思，戏已开场，不能停了。”言罢，又是一拳头打了上去。
“住手！你这个逆子！”永立皇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御台上，随手将一本奏章砸向楚景晟：“沈爱卿痛失发妻，已经够伤心了，你这是发什么疯！”
奏章砸在楚景晟皮糙肉厚的肩膀上，他站起身，对着皇帝陛下一礼，神情悲愤道：“陛下，温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她无缘无故命丧火海，臣怀疑是沈沉钟恶意所为！请陛下下令严查！”
“查？查什么查？”永立皇帝怒道：“让沈爱卿随她而去，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陛下！”楚景晟迎着圣上的怒火，不依不饶道：“人命关天！请陛下下令严查！”
朝堂之内，落针可闻。太子露出了谜一般的微笑，火上浇油般：“景晟啊，你当场殴打朝堂命官，又如此强迫父皇去审一桩没有隐情的火灾，这大夏王朝是随你姓楚了吗？才叫你如此跋扈？”
三皇子出列，挡在楚景晟身前道：“父皇，景晟他只是对温娘子心怀感激，闻她死讯一时情绪激动，还请父皇息怒，不如让景晟休沐三日，回府反省，他定会知错了。”
永立皇帝冷斥道：“我看他是被妖邪迷了心智！三天哪里够？三个月吧。让他回府去，好好反省一下，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跟三岁孩童似的逞凶斗狠。”
三皇子迟疑一瞬，犹豫道：“父皇，北境最近不太平，景晟休沐三个月未免心神散漫，不如就让他去书院，带一带军事班那帮学生。也算将功补过。”
“可。”永立皇帝看向楚景晟道：“你听到了？去鹿山书院好好修身养性！改改你这个臭脾气！”
楚景晟手指沈沉钟道：“那他……”
“还不给我快滚！”永立皇帝见他又要拉扯沈沉钟，一拍桌案，气得唾液横飞。
楚景晟抿着嘴唇，俯身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真是个逆子！”永立皇帝深感头疼。余光瞥到沈沉钟满面伤痕，心中未免有些愧疚，温声道：“沈爱卿家中既有变故，不妨回去处置，放你三日假，你也先退下吧。”
沈沉钟突然跪下，面带沉痛道：“谢陛下，不过微臣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永立皇帝好奇道：“爱卿尽管说来。”
“还请陛下撤销微臣与陈家小姐的赐婚。发妻骤然离去，微臣心中痛苦不堪，实在不愿耽误陈小姐的芳华青春，微臣愿为发妻守孝，终身不再娶亲！”
最后一句，石破天惊！满朝众人惊讶地叫出声来。这样一位风流倜傥，年华正盛的江陵才子，居然要终身不娶！这怎么可能！沈沉钟是不是疯了！
有人看向陈首辅，这明晃晃地推拒婚事，不亚于当面打脸。陈悟道却并无怒意，只是面带沉痛地摇头叹息。他还是没有看错人，沈沉钟如此有情有义，来日一旦敞开心扉，与他们陈家彻底绑定，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永立皇帝也没料到他会有如此恳求，斥责道：“胡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如此行事可对得起父母，对得起祖宗？”
沈沉钟沉默不语。
皇帝缓和了声音，安抚道：“我知你心情失落，这样吧，婚事延缓一年，待你想明白了，陈小姐再嫁你不迟！陈大人，你们陈家可愿意？”
陈悟道恭敬道：“陈家谨遵陛下旨意。”
永立皇帝，以及满朝官员的目光落到沈沉钟身上，他俯身行礼道：“谢陛下，谢陈大人，微臣领命。”
永立皇帝这才长舒一口气，摆了摆手：“你也下去吧。你们这些年轻孩子，一个两个的，真是叫朕头疼。”
沈沉钟依言，倒退而去。
两匹疾风烈马相逢在宫城门外。玄衣武将与白袍文臣，相对而立。
楚景晟拱手道：“沈大人，刚才多有得罪，今日多谢你了。”
沈沉钟摸了摸肿胀的嘴角，漫不经心道：“她呢，可安全抵达？”
“算算时辰，该在报道了。”
沈沉钟点头：“照顾好她。若有闪失，楚景晟，我必不放过你。”
楚景晟挑了挑眉头：“她就不用你操心了，沈大人，如今你们已经再无瓜葛。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千辛万苦的，将她从锦州带到京城，带到我身边。”
沈沉钟冰锥般的目光扎向他，一字一句道：“楚将军，请你牢记，她是我明媒正娶，造册官记的发妻。生是我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
“呵呵，可惜了。”楚景晟打马离去，悠悠道：“世间不会再有温昭阳。现在她叫张怀玉，是鹿山书院经学班刚报到的学生。我也不怕告诉你她的讯息，毕竟你想查也能查得到。沈沉钟，若有事便来找我，别再去打扰她。平白叫她伤心。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玄衣烈马，在朝阳升起时远去。
“张怀玉。”沈沉钟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目光看向西方，鹿山书院所在的方位，仿佛神魂已随风飞了过去。
鹿山书院，汉白玉砖铺就得大门前，一个玄衣少年，背着藤编的书笈，站在大门前，手搭凉台遥望门匾上鹿山书院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一名斋夫从不远处的守望亭中赶来，粗声粗气道：“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少年掏出一张书帖，双手递过去：“小生张怀玉，是前来书院就读的学生。”
“学生？”斋夫看完信笺，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怎来得如此之晚？已经开学过了一旬，今日正好是一旬后的休沐日。夫子们估计都在休息，你去报道处碰碰运气吧，若是夫子们都不在，你就只能明日再来了。”
“多谢大哥告知。”少年笑眯眯道：“实在是路上坎坷，遭了匪，银票也丢了，不然高低要请大哥喝碗凉茶才是。”
听到他路遇劫匪，斋夫目露同情，安慰道：“银票丢了不打紧，好在是平安到了书院，书院衣食都是免费供应，你快去吧，若是没有夫子在岗，给你安排宿舍，你来守卫亭找我，我可以找地方带你借宿一晚，也省得你再花一个住宿钱。”
“好嘞，多谢大哥！我这就去碰碰运气！”少年挥手离去，明眸善睐，一笑起来顾盼生姿。
守卫的斋夫不禁看得呆住。心中默默道，好在这少年只遇上夺财的盗匪，若是碰上个混不吝的，只怕他要吃大苦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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