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的马车在西华门前缓缓停稳,车门开启,谢珩躬身步下。
他今日身着绛紫色一品官服,金线绣制的麒麟在余晖下隐隐生辉,玉带束腰,更显身姿挺拔。
他立于旁,并未立即举步,而是回身,朝车内伸出了手。
一只素白纤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沈云昭借着他的力道轻盈落地。
虽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侍女衣裙,梳着简单的双鬟髻,却在抬眸时让暮色都为之一亮。
“昭儿,今日宫宴,切记谨言慎行。”谢珩看着她这般模样,眼底浮起些许温柔笑意,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遵命,大人!”沈云昭微微颔首。
暮色初合,万千宫灯次第亮起,朱红宫墙在暖光里少了几分闻言,倒像是拢了层薄纱。
沈云昭垂首跟在谢珩身后半步,沿着汉白玉阶往太极殿走。
殿内已是一片庄重景象,红绸缠柱,金灯垂顶。
空气中檀香沉静,混着万寿菊的清香,太常寺的《万寿无疆乐》悠然响起,钟磬声在殿梁间缓缓流淌。
御座上方“万寿无疆”匾额鎏金晃眼,台下朝臣按品级列坐,衣袂间绣的蟒纹、鹤补在烛火下流转微光。
西侧偏殿的珠帘后,女眷们的钗环偶尔折射出细碎光芒,却衬得殿中愈发庄严肃穆。
献寿台铺着红毡,待用的鎏金托盘一字排开,在灯影里泛着幽冷的微光。
谢珩在官员首排从容落座,他的位置正对着丞相赵崇,而定王萧景澄恰好坐在他的右手边。
萧景澄正把玩着酒盏,见谢珩入席,目光随意掠过,却在他身后那个垂首侍立的身影上骤然定格。
这不是书房里那只小狐狸?
此时赵崇的目光淡淡扫来,谢珩坦然迎上,隔空抬手一礼,姿态从容不迫。
萧景澄趁机倾身过来玉骨扇一点沈云昭方向,嗓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谢佑安,这位是?”
谢珩闻声侧首,看了眼身后始终低垂着头的女子,语气平淡:“这是昭儿,我府上的侍女。”
说罢转向她:“昭儿,还不见过定王殿下。”
沈云昭心头一紧,只得上前半步,依礼福身:“奴婢昭儿,拜见定王殿下。”
她垂着眼,却能感受到那道带着笑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萧景澄虚抬了抬手,语气轻快:“不必多礼。”在他垂袖的瞬间,朝她极快地眨了下眼。
意思是,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殿外传来三身净鞭,清脆的响声穿透喧哗,整个太极殿瞬间安静下来,百官肃立。
司礼监内侍高亢的唱喏声传来:
“陛下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驾到——”
景和帝身着明皇龙袍,在赵贵妃的搀扶下缓步走入。
皇帝面色在灯火下显得有些灰暗,眼皮微垂,脚步滞重。
赵贵妃却是一身正红蹙金翟鸟礼服,朱翠环绕,每一步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雍容,
太子萧子昱紧随其后,杏黄袍服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目光平静如水。
三皇子萧子宸则落后半步,紫袍玉带,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御驾缓缓登上丹陛,在龙椅上落座。赵贵妃在侧首的凤鸾椅上坐下,姿态优雅。
太子与三皇子分别左右,一个端正如松,一个闲适如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齐声跪拜,声浪振得梁柱轻颤。
景和帝在龙椅上微微抬手,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威严:“众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依次起身归坐。
太常侍卿出列,手持玉圭,朗声诵读起早已拟好的万寿贺表。
文辞胼四俪六,颂扬天子功德,祈愿圣体安康、国运昌隆。
贺表既毕,司礼监内侍高声道:“献寿礼——”
献礼环节正式开始。依照礼治,由皇室宗亲先行献礼。
太子萧子昱率先出列,身后内侍捧着一卷古朴典雅的竹简。他行至御前,恭敬行礼:
“儿臣谨献《贞观政要》孤本一套。此书乃儿臣边遍访民间所得,愿以古为镜,与父皇共思治国安邦之道。”
竹简展开,墨香古朴,确显储君沉稳。
景和帝微微颔首,神色平和。
三皇子萧子宸从容起身,他击掌三峡,两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抬上一只白玉方鼎,鼎身缭绕着若有若无的白色寒雾。
“儿臣谨贺父皇万寿。”他声影清朗,“此乃千年寒玉鼎,采自昆仑万丈冰窟。鼎中盛放着北海玄龟甲所炼的延年丹。”
他亲自揭开鼎盖,只见九枚龙眼大小的丹药在鼎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丹药表面隐约浮现出龟甲纹理。
“玄龟寿逾千年,其甲乃天地精华所钟。青云观道长以真火炼制九九八十一日,佐以百种药草。服用后可固本培元,延年益寿。”
赵贵妃适时倾身,柔声对皇帝说:“陛下,臣妾听闻玄龟甲确是长生不要的仙药引子。宸儿为了寻得此物,亲自前往北海苦守了三月呢。”
景和帝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身子不自觉地前倾:“此丹…当真能延寿?”
“父皇明鉴。”萧子宸恭敬奉上玉碟,“道长言说,每服用一枚可增寿一纪。九枚俱全,便是一百零八载寿元。”
景和帝颤巍巍地起身,竟亲自走下丹陛,来到三皇子面前。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枯瘦的手掌重重的地拍在萧子宸肩上,“宸儿深知朕心!这寒玉鼎与延年丹,朕收下了!”
接下来的几位宗室献礼果然都黯然失色。
无论是定王献上的前朝名剑,还是安国公进攻的东海明珠,都难再引起皇帝半分兴趣。直到丞相赵崇出列,这场献礼才再起波澜。
“老臣恭贺陛下万寿。”赵崇示意侍从抬上一个蒙着红布的笼子,“北境将士在雪山巡边时,偶得祥瑞白狐一只。此狐毛色皎洁如雪,目蕴金光,不惧人,亦不近人,将士皆言其有仙灵之姿。老臣以为,此乃陛下圣德感召上天,故降下祥瑞,特献于陛下,以为万寿之贺。”
红布掀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安静伏在笼中,琥珀色的眼睛流光溢彩,顾盼间竟真如有灵性般扫视全场,毫无普通野兽的畏缩。
“哦?果是不凡。”景和帝显然被吸引了目光。
就在此时,那白狐忽然用头轻轻顶开笼门,轻盈地跃至殿中。
内侍刚要上前捕捉,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白狐要做什么。
只见它在铺着红毡地地面上踱了几步,鼻尖微动,仿佛在嗅闻着什么。它先是路过太子席前,稍作停留,太子身体微僵,但白狐并为表示,继续前行。
最终,它竟溜达来到了三皇子萧子宸的席前。
在满殿文武的注视下,白狐停下脚步,仰头看着萧子宸,随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
它优雅地蹲坐下来,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梳理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银白色毛发,姿态安然,仿佛找到了归宿般,发出一声满足的呜咽,安静地伏在了三皇子的案几之旁,不再移动。
殿内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
一名赵崇亲信文官立刻抓住时机,用一种充满惊叹的语气道:“奇哉!此狐灵性天成,不趋炎,不附势,而是自然亲近身负大气运与福德之人。三殿下为陛下觅得仙丹,又得祥瑞如此亲近,此真乃陛下洪福,天佑我大靖之兆啊!”
满殿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
三皇子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起身逊谢道:“儿臣何德何能……”
太子端坐在席间,指尖捏的发白,面上却强撑着储君的风度。
景和帝凝视伏在三皇子案前的白狐,缓缓开口:
“白狐雪影……确是祥瑞。”
皇帝的人目光缓缓扫过三皇子激动的面庞,又在太子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最后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
“传朕旨意:白狐祥瑞,着钦天监详加记录,载入史册。三皇子孝心可嘉,赐东海明珠一斛,锦绣百匹。”
这赏赐恰到地停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既肯定了祥瑞,褒奖了三皇子,却又避开了对储位归属的任何暗示。
“至于这白狐……”皇帝微微停顿,“既是通灵之物,便留在宸儿宫中好生照料吧。”
就在皇帝对祥瑞之事做出看似公允,实则意味深长的安排后,殿内气氛微妙,赵党众人脸上已难掩得色。
“陛下,” 谢珩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起身执礼,“祥瑞现世,自是陛下圣德感天。然则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祯祥之兆,当与德政相彰,方能福泽万民。臣以为,当前首要仍是安定朝纲,稳固国本,方不负上天垂示。”
他话音未落,萧景澄也懒洋洋地接口,话里却带着刺:“皇兄,臣弟也觉得这事儿挺玄乎。一只狐狸罢了,谁知道它是真通灵性,还是……被什么特别的玩意儿给吸引过去的?万一有人利用畜牲做文章,岂不是亵渎天意?”
赵崇脸色一沉,立刻出列反驳,语气锐利:“谢太尉、定王此言何意?莫非是质疑陛下圣明,看不清这煌煌天意?还是说……见不得三殿下得此祥瑞,有意为难?”
“你!” 萧景澄眉梢一挑,就要发作。
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支持太子的官员面露愤慨,赵党众人则怒目而视,一场朝堂争执眼看就要在御前爆发。
“陛下。”
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如同玉石轻叩,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这片暗涌。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始终安静立于谢珩身后的那位女子——沈云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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