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艳的珊瑚红衬得耳尖白皙剔透,滑软的绸缎拂过耳畔,似挠了一下。
红色身影瑟缩一瞬。
然就是这么一下,让昭昭没有听清楚那句话。
很快什么?
昭昭疑惑回头,却见身后那片早已空无一人。
她便也没放在心上。
拢紧披风,步伐加快,红绸摇晃,宛若游走在荒漠之中的火苗。
朝昭安国的边陲小镇游去。
……
黑山镇。
黝黑男人匆匆走进面摊,猛吸一口空气中飘着的猪油香味,咽了一口口水,搓着手道:“老板,来五碗面。”
一人食五碗,胃口真不小。
面摊老板抬头瞧了眼。
黝黑男人一身破旧的衣服满是补丁破洞,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在胸前搓着的双手指缝里是洗不净的黑泥。
是街边的乞丐,兜里没子。
老板好似完全不担心,依旧热情招呼。
“好嘞!客官您先坐,面很快就好。”
细白面粉在指尖揉捻撒上砧板,“啪!”,切好的面随着老板熟练的拉甩动作想两侧延展,打在砧板上发出规律的摔打声。
面老三,凭借一手做面的好手艺和不要钱似的猪油和猪肉,出摊全看心情。要么一连出摊好几日,要么一连不出摊好几日。
一旦出摊,座无虚席。
乞丐四处张望,寻找空位。
唯有一桌,仅坐了一人,且桌面干净,不似寻常摊位总余了点撒出的汤渍。
乞丐顺势坐下,余光瞟见对面男子衣服雪净得似披了一层仙气。
便好奇抬头瞧了眼。
在看清男子容貌后,愣了一瞬。
面摊对面。
支着一幡,上面写着:
【千算万算,不如我算】
语气很是嚣张。
但这摊位上唯有朱笔黄纸。
既没有龟壳铜币,也没有竹筒卦签。
这卜算摊前坐着的,也不是一身道服、捋着白须摇头晃脑的道士,而是一身艳红披风裹得严实、兜帽半遮面的女子。
一点儿也不像个会算命的。
倒像是个坑蒙拐骗的。
但总有些对爱情抱有希望的年轻女子,会上来算上一算。
只因算一次只需一文钱。
此时正来了一位轻罗细纱、身形曼妙的姑娘坐下,娇滴滴道:“道长,您给奴家瞧瞧,奴家何时才能寻到一个真心待我的郎君?”
指捏手绢,我见犹怜。
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摊开手心,将掌心纹路展现给面前的人。略微低颔的娇颜翘睫一掀,眼含娇羞地探向半掩在兜帽阴影之下的面孔。
披风微动,红衣摊主抬起一只手,示意姑娘收回手。
她算命不需要看这些。
兜帽下朱唇微勾,“姑娘,请恕贫道瞧不了。”既称她为道士了,那么她便如此自称。
犹怜姑娘眉心轻蹙,刚欲发怒,又听对方悠悠道来,“贫道虽未瞧见姑娘容貌,单听声音便已知姑娘应似那春日盛开的桃花般娇艳,无做什么光是往那一站便能引得无数郎君折腰。”
“又怎需贫道来,请恕贫道无能为力啊。”
此番话惹的犹怜姑娘乐成了桃花姑娘,两颊泛红。朝她柔柔地甩了下手中帕子,“道长这嘴啊,果然名不虚传。实不相瞒,是闺中姐妹与我说‘道长这很是灵验’,这才来的。”
灵验?
她这摆的不是卜算摊吗?何时成了神观庙宇?
“我是特意前来求那个的,就是,就是……”犹怜姑娘凑前低声,“那张符。”似有些不好意思。
几日前,昭昭初到黑山镇,饥肠辘辘,却身无分文。
想七年前,作为公主的褚宁歌同样身无分文,便做起了这坑蒙拐骗……啊不是,是给人卜算之事。
平昭公主亲临,朝廷自然派人快马加鞭下达了此消息,当地官员也很快寻到了正在街边给人算命公主殿下,千请万请,公主殿下就是不肯离开她那卜算摊。甚至还欲为前来劝说的官员算上一算,那官员躬着腰抹着汗道:“公主殿下千金之躯,怎可行此三教九流之事。真是折煞小官也!”
褚宁歌毫不在意,“公主殿下又如何?公主也要吃饭的啊。”
是以重拾旧业。
在这位犹怜姑娘之前,也陆陆续续来过几位客人,都是姑娘。
且都是遭负心汉背叛的姑娘。
昭昭各给了她们一张符。
嘱咐她们随身带着,便可避开负心汉。
可见那符十分有效,犹怜姑娘因此闻名前来。
昭昭听言,执起朱笔,在黄纸上熟练地画了一张一样的符。递给犹怜姑娘,“姑娘收好,切记要随身携带。”
犹怜姑娘快速接过,“多谢道长。”十分豪气地搁下一枚碎银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昭昭收起那枚碎银,望了眼天,起身收摊。
乞丐将方才那一幕完全看在眼里,架起腿不屑道:“啧。不过是靠些嘴皮子哄姑娘家开心,什么狗屁道长!”
“来嘞!客官您的面,小心烫。”五碗香气飘飘的热汤面齐齐摆在乞丐面前。
乞丐两眼冒光,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嗦了一口面,动作粗鲁,汤汁四溅。却一下被热气呛到了,“咳咳咳!”黑泥的双手捂着喉咙,黝黑的脸上竟也看出了通红。
对面气质儒雅的雪衣男子早在乞丐方才粗鲁吃面时便本能身子后仰,躲避汤汁。咳嗽声还在不停。雪衣男子似是终不可忍,拿过桌边的竹竿,起身离桌。
大概是真的被乞丐的鲁莽之举惊到了,走得太急,在路中间一个趔趄,身子向前倾去。
一只红袖的纤手及时搭在雪袖下方,扶住了他。
“公子小心!”
握着竹竿的手一紧,“多谢姑娘。”
男子声音温润。昭昭应声抬眸,看清了他的样子。墨发半披,皮肤有些过于白了,叫她看不出究竟是那身雪衣更白还是他的皮肤更白些。
由内而外的儒雅气质应是哪个世家用礼仪教养熏陶出来的公子。
如此妙人,双眼却蒙上了一层白纱,系在脑后垂下。白纱上用金线绣着花枝图案,线条柔和,倒更像是女子会用的花纹。在他身上并不突兀。
虽知他看不见,昭昭还是礼貌地点了下头应下他这声谢。后便抓着她的那根撤下幡的竹竿转身离去。
她得赶着去温家,吃席。
温家世代镖局,颇为富庶。前一任当家温老爷仅有独女,所以如今当家的正是温大小姐。温大小姐今日娶亲,迎娶第八任夫婿。
唢呐声响彻整条街,一支整齐的迎亲队伍迎面走来。队伍前头的马上并没有人,只有一名壮汉牵着马,可见温大小姐没有亲自迎亲。
唢呐震天,不见锣鼓。
街上百姓自觉向两边散开,为温家让出路来。这可不只是因为温家家大业大的,还有温家出手阔绰,迎亲一路上都会边走边向街两边撒钱。
眼见越来越近,乞丐混入人群中。
喜轿经过,铜钱高撒。百姓纷纷仰头举手。
无人发现另一支队伍此时正从街的另一头同样齐齐整整地走过来。
这边撒的是铜币,那边撒的是纸钱。
不出所料,两支队伍相遇。
喜事遇白,是为不吉!
可温家好似完全不在意,唢呐声不停。
双方各走一边,继续前行。
红轿黑棺擦肩而过,唢呐声渐远,地面上黄白交错。
一阵喧嚣过后,乞丐重新回到面摊,付了五碗面钱。
待人群散去,昭昭才从角落中走出,朝喜轿渐远的方向悠悠走去。
她可就指望这顿席填饱肚子了。
温家娶亲之事还是前两日给一姑娘画符时,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声,那位姑娘便好心告知,“温家大小姐过两日娶第八任夫婿,无需礼金,来者皆可入席,道长可自行前往。”
“嗒、嗒。”
“嗒、嗒。”
“嗒、嗒。”
竹竿点地的声音随了一路。
昭昭瞥了眼她手中的那根竹竿尾端,距离地面还有一点距离。
既然不是她的竹竿,那便是……
红色披风停止移动转了个身,那竹竿声也随之而止。
兜帽下白皙的下巴微微抬起,隐藏在阴影下的黑瞳头过帽檐,看向对面的同样立住的雪衣男子。
她微微歪头,礼貌问道:“公子可是也要去往温家?”
雪衣男子颔首。
昭昭笑道:“恰好我也是去温家,公子可愿与我一道?”
对方再次颔首。
一个极净的白,一个极艳的红,并肩行走在大街上。
引人夺目。
昭昭故意落后一步,兜帽下的目光偷偷瞄向身侧之人。
面老三近日大概是心情好,一连出摊几日。
此人每日都会到对面的面摊寻一干净的桌子坐着。她在对面的卜算摊摆了几日,他便坐了几日。
却从未见他点过一碗面。
想来应是哪位世家公子落魄了,如今连一碗面都吃不起了,便来闻闻面香。
今日应也是同她一样,去温家蹭顿席吃。
同是落魄饿腹人啊。
昭昭暗暗摇了摇头。
二人一路无言。
待到温家,夜幕已至。
昭昭同雪衣公子顺利落座,一路畅通无阻,甚至有人专门引座。果真如那日姑娘所言,无需礼金。
昭昭将手中竹竿靠在桌边,见这桌仅有她和雪衣公子二人,便没有动筷,眼巴巴望着。
满桌美食佳肴,叫人直咽口水。
不知这位温大小姐近日有无迎娶第九任夫婿的打算。
热闹的环境中依稀听见邻桌几位宾客在交谈。
“…唉,也不知这温当家的碰上了什么。”
“是啊是啊。七个丈夫都在新婚之夜失踪。”
“也不知今日这…第八个,是否能安然度过。”
“要我说,定是因为迎亲路上遇到了白事。前七次都碰上了,你们说,怎么就偏偏他们温家娶亲碰上?”
“如此说来,今日迎亲路上也碰到了。”
‘喜轿遇棺,新郎失踪’这怪事发生了七回,宾客也都见怪不怪了,很快便又聊起了‘面老三家的面是真香’。
直到听他们聊得又换了两三个话题,这桌依旧只有她和雪衣公子二人。昭昭四处张望了一番,为何其他桌即使做得满当当的也不往他们这桌坐。
正当昭昭奇怪时,此时一个侍女疾步过来,停在了他们这桌,那侍女神色匆匆,似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她向着他们二人的方向欠身,“白大夫,八姑爷,姑爷他…”不知这位新入府的八姑爷究竟怎么了,侍女欲言又止,“…您快随我去看看吧!”
白大夫?
明显叫的不是她。昭昭侧首看向身侧的人。
“好。”白大夫应下后,起身左右挥着竹竿随侍女而去。
昭昭扫了眼满桌的美食,揉了揉肚子。
还是拿过靠在桌边的竹竿跟了上去。
看来是真的很急,昭昭尽管加快步伐还是落后了他们些。待昭昭赶到婚房时,白大夫已经在给躺在婚床上的八姑爷把脉了。
床上的红幔已经放下,只有一只手腕自幔下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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