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露在红色床幔外头的手没有力道地垂着。手的主人似乎已然昏迷。
昭昭又往前走进了些,欲看得更清楚些。
屋内的人注意力全然放在床上,没有注意到跟进来的人。
放下的红幔隔绝了她继续往里探究的目光。
大夫看病素来讲究望闻问切,新郎与白大夫又同为男子,且白大夫也看不见,有必要遮得这般严实吗?
昭昭不解。
白大夫指尖搭上新郎内腕,顿了顿,后又用力向下按了按,似在确认什么。
不稍片刻,便收回手。
缓缓摇了摇头。
“白大夫,这是何意?”坐于婚床边的女子簇着螺钿描过的细眉,眼尾描着朱红花钿的双目中似有些不可置信。
这应当便是那娶亲的温大小姐,如今温氏镖局的当家。
“温当家,请恕白某没有起死回生之力。”说罢起身。
一个丫鬟上前给诊金,遭拒。既新郎已去,又何来看诊一说。
新婚之夜新郎死去,温家应有许多事要处理,外面的宾客,新郎的后事,皆要处理。
竹竿敲在地面,向屋外走去。
温当家则在听到白大夫的话后一时情绪不稳,身子一个恍惚。好在身侧的丫鬟及时扶住。
昭昭有些意外。
按照今日迎亲的那些个壮汉,以及温府里个个步伐矫健的丫鬟小厮来看。
原以为这镖局的当家应是一位身姿挺拔,且英武肆意的女子。没想到还没有扶着她的这个丫鬟来的壮实,实为一个娇弱女子,比起今日卜算摊前的犹怜姑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坐在床边依偎于丫鬟怀中、刚刚失去第八任丈夫的伤神女子,大概是感受到了那股目光,噙着泪水的双眼侧头望了过来。
视线在身着珊瑚红披风手持竹竿的女子身上停顿。这才注意到房内多出来的一人。
昭昭入了温府后便摘下了兜帽,那张明艳的小脸和黑亮的双瞳就那样明目张胆地露在外头。
贸然出现在他人的婚房,昭昭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温当家的视线只是在她身上稍微停留片刻,便叫住了已经扫着竹竿走到门边的人。
“白大夫,请留步。”
竹竿停顿,白大夫停下脚步寻着声音转过身。“温当家,可还有事?”
温当家到底还是一家之主,很快就收拾好脸上的情绪,站起身向前,拿出当家的待客之道。“听闻白大夫自来到黑山镇后一直是住在客栈,外头到底不安稳,不若便在温家住下?就当我们温家聘请你为府医,付你月例。如何?”
外头不安稳?
八任温家姑爷,前七个失踪,这第八个直接新婚之夜就死了!
这可真说不准到底是哪里不安稳呢!
可这落魄公子都沦落到一碗面吃不起,留下来包住包吃还有月例拿,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只要他不当温家第九任姑爷就行。
说来……
昭昭转目打量着白大夫,白纱虽掩住他的双眼,却掩不住他那一身仙气飘飘的气质,像是失足坠入人间的仙人。若取下那层白纱,应是一双不食人间烟火的眼。
从府医变为九姑爷,也不是没有可能。
尽管昭昭在心里已经把白大夫以后的路都想好了,可白纱蒙眼的雪衣男子依旧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温当家转而再次看向昭昭,“这位便是白夫人吧,先前可从未听过白大夫家中还有如此一位貌美的夫人,想来是白大夫藏着不舍得带出来呢!”目光若有若无扫过那件珊瑚红的披风,语气中略有揶揄的笑意,眼中尽是“我都懂”。
这是误会了?昭昭启唇刚欲解释,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唱了一出‘空城计’。一手捂上腹部揉了揉,闭了闭眼,似有些无奈。她实在是好几日没吃了,就等着今日这一顿席,还没吃上,就真变席了。
温当家并没有笑话,眼中笑意更多了些,方才的伤感全无,似全然忘记了她的第八任丈夫此时正躺在她身后的婚床上且没了气,只是接道:“白大夫一人无所谓,可不能让这小娘子跟着你一起遭罪呀,娘子多有不便,温家府上人多,平日也能帮忙照看些。你说是不是啊,白大夫?”
说着便唤来一个丫鬟,“先扶小娘子回房,再给小娘子送些吃食。”
很快便有人扶着昭昭往外头走去,等昭昭反应过来,已然坐在了客房内。她看向手中的竹竿,这是以为她也眼睛不便?
丫鬟很快送来了糕点茶水,放下后同这位眼睛不便的‘白夫人’说了声便离开屋内,并贴心地带上了门。
昭昭吃着糕点,想着应该很快那边便会解释清楚,然后把她这位‘白夫人’请出温家。可一盘糕点尽数下肚,茶水也喝了大半壶,也没有见人来请。
既来之,则享之。吃饱喝足后就想躺一躺歇歇食。
温家果然富庶,随便一间客房的被褥都如此软和。床上摊成了一个煎饼的人舒适地眯起了眼,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未久,几日未曾好好歇息的昭昭陷入被褥中后便这么一发不可收拾地趴着睡了过去。
……
黑山镇已入了秋,白日虽温度适宜,可入了深夜,空气会凉许多,风也会大上些。
没盖好被子便累睡过去的昭昭,在夜里冷醒。
她翻了个身,在黑夜中望着头顶的承尘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身处何地。
待她想起来这是在失踪了七任姑爷且刚死了第八任姑爷的温家后,不知是否是因为刚睡过一觉,这醒来便再也睡不着了。
外头喜庆的红色灯光透过窗棂钻入屋内。
索性也睡不着,昭昭便从床上来又拿上她的那根原来用来挂卜算招牌,现在大概要用来装瞎的竹竿。
“吱呀——”木门打开。
绣鞋踢动银红裙裾摇曳迈了出来。
云层罩住明月,温府陷入黑暗。
廊下挂着的红灯笼和红绸引出了一条路,可见温家府中建筑曲折,在黑夜里望不到尽头,不知指向何处。
夜间寒风吹动树影摇晃。昭昭拢紧披风,戴上兜帽。这黑山镇夜里阴凉,可不比無骨海好上许多。
夜里温府上下无人走动,昭昭也没必要装瞎,手中竹竿抬起未让其触及地面惊扰到府上的人。
她沿着廊下的红灯笼照引出来的路,边走边左右环顾着,白日并未仔细看,且宾客众多,夜里无人才发觉这温家是真的大啊!
且建筑与景致相得益彰,因景色吸引不断引人往前走着,不知不觉间已走出许远。
昭昭不知她自己这是走到了温府的哪处地方,她原地转了一圈,想要寻找回去的路,却见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透出暖黄烛光。
这般晚了,会是何人?
她轻声迈着步伐向着透出烛光的屋子走去。待站到了敞开的门前,昭昭双目睁大一愣。
这是……温家祠堂?!
她竟然直接捅到了人家祠堂里来了。
昭昭双手合十。
冒犯,冒犯了。
深夜叨扰,便给人家上柱香吧。昭昭褪下兜帽,竹竿立于门外,提裙小心抬步迈入屋内。
取了三根香借着烛火点燃,可刚一燃上不知哪来的一股风吹灭了香的火星。
再次燃上,又灭。
再燃,再灭。
昭昭看着手中不起烟的三根香陷入了沉思。继而抬头望向一排排整齐放着的牌位,发现最下面一排放着的全是温家小婿的牌位。一、二、三……六、七,刚好七个。
不是说是失踪吗?怎的牌位都放上了已经?昭昭顿感背脊寒凉。
忽然,她看到一个还没有刻字的无名牌位。这又是谁的牌位?
温家有太多诡异之处。七个新郎失踪原因至今未明,他们的牌位便出现在此。昭昭搁下手中的香,走上前伸出双手欲拿起那个无名牌位一探究竟。
却发现这个立牌似是钉住了一般,底部牢牢粘住拿不起来。这牌位定有古怪!昭昭加大力道,誓要将这无名牌位拿下来。
“咔!”
万籁俱寂之中,只听静谧的祠堂内传出什么东西开启的声音。
昭昭不再同牌位较劲,双手从牌位底座上松开,退了几步,寻找声音的来源。然而并未见到有什么东西开启。
此时脚下发出震动,周围环境竟快速转了起来。
昭昭很快反应过来,是整个地面转了起来。
昭昭连同面前的那些牌位脚下的地面一起竟转到了祠堂背面。
祠堂的背面,还是一间祠堂,同原本祠堂的屋子一模一样,若不是门外没有她放的那根竹竿,她怕是只会觉得方才的那下都是错觉。
她走出祠堂,被眼前场景所惊。
提着红裙于黑夜里奔走于廊下。
不单单是这间祠堂,这里头还有另外一个温家。
要说有何不同。那便是,那边挂的是红灯笼红绸,这边挂的是白灯笼白绸!
属实惊悚!!
然而越是如此,昭昭越要一探究竟。继而看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大堂呈对称布置,两侧白绸自顶垂下,昭昭站于堂外中线,从她这个角度,直观可见大堂尽头一块白底黑字的“囍”赫然置于壁上。
龙凤白烛缓缓落下烛泪。
高堂上坐着一对纸扎的红男绿女,用墨笔点上了眼睛,大大睁着,仿若生了灵性,正盯着堂外闯入的红衣女子。
大堂中央的,是一具黑棺。
这个婚堂,宛若灵堂!
周遭静谧无声,昭昭听见自己心脏骤然加剧的跳动声和急促到近乎静止的呼吸声。
正在她沉浸在自己的巨大震惊中时。
传来一阵撞击木门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咚!”越演越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