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精致的窗棂,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芷兰几乎是伴着第一声鸟鸣醒来的。多年的杀手生涯让她对时间有着近乎本能的精准把握。体内“定魂丹”的药效仍在持续,一夜安眠,内力运转圆融,精神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清明与饱满。
她侧耳倾听,内室里传来顾长渊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依旧是那副病弱之人特有的、仿佛随时会中断的微弱气息。若非昨夜亲眼所见,她绝难相信这呼吸声的主人,拥有那般鬼魅般的身手和深不可测的心机。
深吸一口气,沈芷兰迅速起身,换上了一身较为素净的藕荷色衣裙,发髻也梳得简单,只簪了支寻常的珠花。对着菱花镜,她仔细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努力找回昨日那份带着几分局促、几分憨直的新嫁娘模样。
当她收拾停当,内室的顾长渊也恰好“适时”地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咳,幽幽“转醒”。
“夫君醒了?”沈芷兰端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掀帘而入,走到床边,“可要妾身伺候起身?”
顾长渊半倚在床头,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愈发苍白,唇色浅淡,他微微颔首,声音虚弱:“有劳夫人。”
沈芷兰上前,动作看似熟练实则生疏地替他披上外衫。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手臂的肌肉,紧实而富有弹性,与那宽大袍袖下看似瘦削的轮廓截然不同。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专心扮演着体贴的妻室。
梳洗完毕,用过早膳,便又到了去松鹤堂晨昏定省的时辰。
果然,一出墨韵堂的门,顾长渊便又成了那个步履维艰、需人搀扶的病弱世子。他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在沈芷兰身上,行走缓慢,时不时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引得路过的下人纷纷侧目,眼中满是同情与对这位新少夫人不易的感慨。
沈芷兰面上维持着关切与吃力,心中却已麻木。她甚至开始配合他的表演,在他咳嗽得“过于剧烈”时,适时地停下脚步,轻轻拍抚他的后背,柔声安慰:“夫君慢些,不急。”
两人便在这般“恩爱”与“艰难”中,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松鹤堂。
今日堂内倒是清净,只有老太太和几位贴身伺候的嬷嬷。老太太依旧端坐上首,目光在相携而来的两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顾长渊那“苍白虚弱”的脸上停留片刻,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孙儿(孙媳)给祖母请安。”两人齐声行礼。
“起来吧。”老太太声音平淡,“渊儿今日气色似乎还是不佳,可让大夫瞧过了?”
顾长渊由沈芷兰扶着坐下,气息微喘:“劳祖母挂心,已是瞧过了,仍是老样子,需好生将养。”说着,又是一阵闷咳。
沈芷兰连忙递上温水,动作自然流畅。
老太太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转而看向沈芷兰,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了她脚上那双崭新的软底绣花鞋上。
“芷兰入门也有两日了,可还习惯?”老太太语气缓和了些,像是寻常的关怀。
“回祖母,一切都好,谢祖母关怀。”沈芷兰垂眸应答,姿态恭顺。
“嗯。”老太太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状似无意地说道,“昨日听下人说,你去后花园散心,还……采了些花?”
沈芷兰心中猛地一凛!采花?她昨日何时去过后花园?还采了花?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想起昨夜追踪顾长渊回来时,为了掩盖鞋底可能沾染的夜露和尘土,她确实随口扯了个去后花园的谎!难道……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此刻穿着的,是丫鬟今早送来的新鞋,干净整洁。那昨日穿的那双……
她飞快地回忆着,昨夜回房后,她似乎直接将换下的鞋子踢到了床榻之下……
“是啊,”沈芷兰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瞧着园子里的花儿开得好,便忍不住采了几朵,想着插在瓶中,也给屋里添些生气。可是……不合规矩么?”她抬眼看向老太太,眼神带着些许不安。
老太太看着她,目光深沉,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无妨,你喜欢便好。只是……”她顿了顿,放下茶盏,声音平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往后夜间莫要独自去那水边,湿气重,仔细着了凉。再者,那池边的泥土黏性重,容易污了鞋袜。”
黏土?污了鞋袜?
沈芷兰的心直直往下沉!她昨夜确实曾在水塘边的假山阴影处短暂停留过!鞋底定然沾染了那特有的黏土!
老太太怎么会知道?是哪个眼尖的下人看到了,还是……她房中一直有老太太的眼线,甚至连她床榻下的鞋子都检查过了?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这国公府,果然是步步惊心,连这般细微之处都有人盯着!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脸上露出惊讶又后怕的表情:“祖母说的是!孙媳记下了!昨夜……昨夜只是觉得月色好,一时贪看,没想到……多谢祖母提点!”她说着,还下意识地缩了缩脚,仿佛真的担心鞋子被弄脏了一般。
老太太将她这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浑浊却精明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最终只是摆了摆手:“知道便好。你们且回去歇着吧,渊儿需要静养。”
“是,孙儿(孙媳)告退。”
再次搀扶着“虚弱”的顾长渊走出松鹤堂,沈芷兰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然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直到回到墨韵堂,屏退了所有下人,关上房门,沈芷兰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看来,夫人昨夜的‘散步’,并不十分愉快。”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芷兰猛地转身,只见顾长渊已然自行走到了桌边坐下,姿态闲适,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病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显然,方才在松鹤堂,老太太那番意有所指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沈芷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走到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心头的余悸:“祖母她……怎么会注意到我的鞋子?”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顾长渊把玩着桌上的空茶杯,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府中,尤其是这墨韵堂,看似平静,实则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可能长着眼睛。”他抬眸看她,目光深邃,“祖母执掌中馈多年,这府里上下,有多少是她的人,连我也未必能全然清楚。所以,夫人日后行事,还需更加……谨小慎微。”
沈芷兰抿了抿唇。她自认潜行匿迹的本事不差,却没想到会在如此细微的环节上露出破绽。这深宅内院的斗争,其凶险程度,竟不亚于刀光剑影的江湖。
“那双鞋……”她迟疑道。
“无妨。”顾长渊打断她,“我已让人处理了。日后若要夜间‘散步’,记得连鞋袜一并换掉,莫要留下痕迹。”他顿了顿,补充道,“库房里有几双特制的软底鞋,鞋底花纹寻常,不易沾染特殊泥土,稍后我让人给你送來。”
他竟连这个都考虑到了?沈芷兰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心思缜密得可怕。
“多谢。”这一次的道谢,多了几分真心。若非他提醒并善后,只怕老太太那边的疑心会更重。
“盟友之间,不必客气。”顾长渊淡淡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经过此事,太子和影阁那边,暂时应该不会对你起太大疑心。一个连鞋底污泥都会被人察觉、需要祖母提点的‘粗心’世子夫人,在他们眼中,威胁性自然大大降低。”
沈芷兰恍然。原来他放任甚至配合老太太的“发现”,还有这一层深意?示敌以弱,麻痹对手。
“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沈芷兰问道。既然结盟,她需要知道自己下一步的方向。
顾长渊沉吟片刻,道:“等。”
“等?”
“不错。”他目光投向窗外,眼神幽远,“太子既然已经出手,便不会只有刺杀这一招。他在朝堂上,定然还有后手。我们需以静制动,等他先动。而你,”他看向沈芷兰,“需要尽快熟悉国公府的一切,包括……府中可能存在的,其他势力的眼线。”
沈芷兰明白了。她要做的,是内查。在扮演好世子夫人的同时,利用这个身份的便利,摸清这府邸里暗藏的钉子。
这并非易事,但比起刀头舔血的刺杀,似乎……更有挑战性,也更有趣。
她端起茶壶,为顾长渊也斟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与他方才相似的、带着些许算计的笑容:“既然如此,夫君……合作愉快。”
顾长渊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属于猎手的光芒,接过茶杯,指尖与她的轻轻一触,随即分开。
“合作愉快,夫人。”
阳光透过窗纸,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明面上,他们是病弱世子与替他冲喜的庶女;暗地里,他们是各怀目的却又不得不相互依靠的同盟。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站在了同一战线。
而那双引发风波的、沾了黏土的绣花鞋,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虽已沉底,却悄然改变了水下的暗流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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