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月之后,天气一如既往的冷。不久前的一场大风倒是把潮湿的空气刮走不少,如今的风又冷又干,扑在脸上的滋味更加难受。营中的将士也顾不上形象,为了防止灌风,在领口里又系了各色围巾,再裹上往年的阔大旧短袄,远远望去像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小兽在活动。
军师帐中,闻人煜正忙得焦头烂额。
再过两个月就是年关,这个月中旬之前要把今年的冬衣全发下来,还有各营的俸禄,趁年前人员调动还要走一波。除了这些内部事务,往京中的年礼也要开始筹备,再过半个月,别处借道送礼的人陆续要从南境过,迎来送往又是一重麻烦。
他二人正商量着,淮南高声求见。
淮南来送冬衣尺寸表和人员调动单,又说他亲卫营有个亲卫家里老人去世了要回去奔丧,请军师批准。
闻人煜心想,不知道是谁家中遇到这变故,望他节哀,接过来扫了一眼,心头一跳。
迟方问:“哪个亲卫?”
亲卫本就是侍奉迟方的,亲卫的人员调动,虽说人事任免权放在他这里,但终究还是迟方说了算。
淮南说:“回大帅,是风晨。”
迟方拿过那张人员调动单,看了看,没说话。
闻人煜和迟方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算是一起穿开裆裤的交情。他总觉得他对迟方,有时比对家里睡一张床给他生俩娃的媳妇还上心。那个风晨,来路很蹊跷,而迟方对风晨的态度更蹊跷。
迟方跟他提过曾经怀疑风晨是迟墨,这还算是个正当理由。虽然闻人煜觉得风晨和迟墨没有半点相像之处。长相且不论,毕竟一个不到成人腰高的小男孩长大后几乎是脱胎换骨,认不出来是常理。单说性格,从小在营里闹着给迟方添乱的小墨就不该长成风晨那个样子。他每次看风晨的眼睛,都想起他小时候去洞庭看湖,湖很深,探不到底,你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他也算阅人无数,可他一时也看不透风晨。
如果是别人,闻人煜可以不在乎,可偏偏迟方对风晨有种奇怪的在意。旁人好像没发现,可闻人煜莫名地就能感觉到,就像前不久迟方想都不想敢跟着风晨往崖下跳一样,那么冲动,好像完全承受不了这个人从眼前消失的强烈感受。
闻人煜不敢深想这冲动叫做什么,细想来这么多年,迟方也没爱过什么人,更没表露过对哪个小少年小青年格外的热情。闻人煜宁愿相信自己是想多了。
闻人煜试探性地看向迟方,“那我批了?”
迟方把那纸按在桌上,“你不问问风晨家里的哪个老人去世了。”
闻人煜本想试探迟方会不会急,这会儿却有种小心思被抓包的尴尬,他定了定神,问淮南,“是啊,详细说说,既然也是为大帅效力过的人,我们也该给他添些回家的盘缠。他家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走得这么匆忙。”
淮南说:“呃,他二舅家姐姐的婆婆的妹妹老死了,他急着走,我——”
迟方的眼底已经压不住嘲笑了,仿佛在说,这你也敢批。
闻人煜现在有种锤死淮南的冲动,他保证比迟方的冲动还强烈。“你是不是喝晕了,要不要打几棍子让你清醒。”
淮南苦了脸,“军师——”
闻人煜说:“你别想隐瞒,大帅早知道风晨来路有问题,放任你们那么久不问是信任你,你就这样报答的?”
自从风晨进大营,闻人煜就提醒过迟方,要不要先查查风晨的来历,毕竟当时刚换防不久,万一是冯郭章派来捣乱的人,提前查清楚也好有个准备。迟方的回答是,先用一段时候再说,暂且看着。
风晨来之后,闻人煜冷眼瞧着,迟方使唤风晨和使唤别的亲卫没什么两样。而很可疑的是,闻人煜发现风晨当起亲卫来和别的亲卫也没什么两样。
这很奇怪,一个据淮南说是农家子弟的人初入大营,还是给大帅当亲卫,出出入入的没有半点畏缩,甚至闻人煜觉得风晨还干得驾轻就熟,真跟在营里长大的似的,让人猜不透到底是什么来头。
迟方审卫依时,风晨没有窥探没有试图去和卫依搭话,也没有任何搭救行为,就好像并不认识卫依一样。闻人煜稍微放了心。
但他们审刘管事后,风晨却私自离开过大营,一整夜不知所踪。事后他派去跟踪刘管事的兵回来说刘管事死了,那个兵在刘管事消失的地方见过风晨。难道风晨只是为了找刘管事寻仇来的?
等明和和柳言回来,风晨对明和异乎寻常的关注闻人煜也看在眼里,他猜不透风晨想干什么,而就当他打算要把风晨拘来问一问的时候,风晨走了。
走了!
到底是目的达成了满意离去,还是放弃了什么阴谋灰溜溜地逃了?
闻人煜觉得,是时候问问清楚了。
迟方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指着淮南下了令。
“交给你了,不说就上军棍打着细细问,问他风晨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
风晨全然不知道淮南接下来要受的皮肉之苦,也不知道迟方和闻人煜打定主意要探他的底细。他已经到了黑袍要求的地点,而黑袍正在等他。
这里仍属南境。南境以江陵府为中心,冯家军迟家军和定远军三分,定远军的地盘偏北,远离核心地带。除它那少的可怜的势力之外,迟家军和冯家军再二分,冯家军人员多地方大,地盘又最靠南楚,把持着几乎所有关隘,在南境有绝对的称雄实力。不知是巧合还是精心设计,黑袍选的地方恰恰避开了迟家军的地盘,选的是冯家军和定远军的交界,是个经年扯皮至今未定的三不管地界。
“敢独身前来,有些胆色,难怪敢动我的画舫。”黑袍看见他,出口一句不知褒贬的话。
那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穿一身黑,平常人穿黑色大多不会连中衣,腰带,领巾甚至鞋子全黑,总会有些许杂色相配。又或者即便是黑衣,也可以有不同款式,不至于穿成黑袍这样,全黑。再加上黑色兜帽下烧毁的脸,看上去不像生活在阳间的人,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阴森古怪。
风晨早预感到某一天会找到黑袍,但他再次看见这张脸的时候,还是有一瞬间心悸,好像年少时的恐惧还没散尽,让他呼吸都有些艰难。他按下心头的躁动,缓了口气。
“谬赞了,为民除害义不容辞。”风晨说。
被说成‘害人精’的黑袍可能是怒了一下,但在那张脸上也看不出什么。
黑袍说:“年纪不大,好硬的嘴,听说你从京城来,不知道你的手段配不配让我特地等你一叙。”
一叙?
风晨心里杀伐的锣鼓敲了半天,忽然有些想笑。
原来黑袍找他来,是要唱文戏。
黑袍根本没认出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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