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方提着一个食盒,走在廊下。
冻雨还没歇,打在院中的瓦缸上,噼噼啪啪的。
早年间迟墨还小的时候,他大多是营中和老宅两地跑。
白日里在大营忙得焦头烂额,到了晚上纵马飞奔回老宅,还能赶上查一查迟墨的功课,然后被贪玩的弟弟气得心头火起,有时候功课教到半夜,又累又气忍不住把迟墨一顿暴剋,打得哇哇大哭,最后总被同在老宅安家的闻人一家一通埋怨,并敬告他不要扰民。
后来迟墨不在了,他也结束了这两地跑的习惯,变成了终年守在大营那一亩三分地上。
他无妻无儿,身边也没有谁会对他的生活指指点点,或是要求他必须去哪里怎样做才可以。莫说在以他为首的大营,放眼整个南境,谁又会来规定他去哪里睡觉。这些琐碎的生活日常是仅在一起生活的家人才会提要求的,迟墨不在,他没有家人了。
迟方望着手里的食盒,有些好笑。
这个时辰,即便是寻常人家,想必晚饭都已经吃罢了,何况是身在定远军的钦差。他这会儿巴巴地来送饭,着实多此一举。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觉得这么些年他都没尽到养育的责任,情不自禁地想往弟弟跟前凑一凑,哪怕陪着再吃顿饭呢。
风晨坐在凳子上,看见他,客客气气地说:“大帅找我什么事?”
一句话说完,已疼得弓了腰,汗如雨下。
迟方这时候怎么可能还瞧不出不对劲,联想到上回见风晨时,风晨疼得恨不得打滚般的狼狈,一瞬间已猜了好几种可能。
他心中五味杂陈,想到刚认出风晨就是迟墨时,他震惊于这棵幼苗已经长得格外茁壮,丝毫不需要他这个老哥再来碍手碍脚,连认亲的念头都左摇右摆,定不下来。可如今再想,他怎么敢指望旁人掏心掏肺地替他护着他的亲弟弟呢。
除了他,风晨又哪里还有别的人能依靠。
谁家的孩子谁心疼,他早该明白的。
迟方叹息一声:“我算看出来了,一直以来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臭小子,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
风晨耳边嗡嗡的,听不清迟方说了什么。
只是模糊间看见迟方把桌椅搬开了,又走进里间把被子褥子一把扯出来,铺在了屋里的石头地板上。
迟方提溜着他的胳膊把他扔到上面,又拿了盆端到他跟前,催促,“别忍了,想吐就吐出来。”
胃中翻滚确实难受,吐完,迟方又往他嘴里塞了颗酸酸甜甜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湿了块毛巾给他擦了擦脸,然后一把将他摁倒躺回去,说道:“我去弄些热水来,你自己可劲折腾吧,过一会儿我再回来。疼就喊出来,没人听见。”
说完,端盆开门走人了。
风晨凝神听了听脚步声,迟方确实走远了。
他这次发作比以往时间都要长,等风晨能晃晃悠悠坐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喝,已经过去不知多长时间。
迟方又转了回来,毫不客气地坐了主位,开口第一句问他,“怎么回事?”
风晨总觉得迟方的一系列行为都怪怪的,眼神相碰,他几乎如坐针毡。
他哑着嗓子:“偶感风寒。”
迟方道:“放屁。”
风晨没忍住,笑了一下。
迟方道:“我从很早就想问你了,惹我生气很好玩吗。你自己数,从我们见面以来,你跟我说的话,十句里有几句是能入耳的。”
风晨细想了一遍,好似确实没几句。
风晨说:“我诚心诚意。”
苍天可鉴,至少说的都是大实话。
迟方一哂,“诚心诚意地想气死我。”
风晨心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迟方道:“风大人位高权重,能力超群,洞悉人心,且看短短数天,定远军的人都恨不得废了主帅跟你混了。我想来想去,你那些刺耳的话总不会是无差别赠送,看来是单单对我,不由地让我好奇我是风大人的什么人。”
风晨一怔。
迟方道:“不说话了?装模作样,任性妄为,瞒天过海。欠揍!”
风晨被这句‘欠揍’训得脑袋低垂,手指蜷了蜷,话堵在了嗓子眼。
难怪迟方最近这么奇怪,原来如此。
风晨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您怎么认出来的?”
迟方瞪着他,说:“蛛丝马迹只要我细想,我早该想到你是谁。更别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看我的眼神,倔强,委屈,就像十年前大晚上坐在门槛上一定要等我从外边回来哄你睡觉才肯满意一样。”
一别经年,风晨自觉也算修得胸有城府八风不动,谁知道竟全然没用。原来他看见迟方的第一眼就露馅了。
风晨这下输得心服口服,规规矩矩跪下叫人:“哥。”
他窥了窥迟方的神色,觉得这时候迟方要是气头上抽他大耳刮子他也是活该受着,要是现在揍他一顿他应该也还能挨,毕竟是亲哥,迟方总不能打死他。他咬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我错了,哥你揍吧。”
迟方盯了他半天,无可奈何般将他捞起来,一把揽在了怀里。
哪怕是小时候,迟方都极少这样对他表达感情。
风晨有些不自在地挣了挣,迟方把他的脑袋牢牢按在了肩上,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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