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走雁来,花谢花开,不知不觉过了十年。
南境阙江县,定远军大营。
一匹小马载着个小人儿飞一样冲进了营里,守门的新兵被那残影吓得嗷了一嗓子,“有人闯进来了,什么人?!”
一旁的老兵道:“还能是谁,老熟人。”
听这口气,不是敌人,不用紧张。新兵抹了汗:“跑这么急,真不知道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想来是什么大事吧。
老兵笑哈哈:“那当然急了,跑慢了被逮回去小屁股要被打成八瓣的大事。”
十年间,迟大帅不负众望和自家夫人造出了一男两女三个孩子,风晨由此荣升长辈,成了小叔叔。
他大侄儿姓迟名周,是个名副其实的混世魔王惹祸根苗。
风晨在营中喝口茶的功夫就听说了有人骑小马来了,等回了主帐,果然有颗小脑袋从门边探出来,看见是他,咧嘴笑起来,露出一排的小豁牙。
“小叔。”
风晨一看见他直犯牙疼:“行行好,你别叫我叔,你是我小叔,这次又为了什么?”
“小叔,”迟周蹭过来,抱着他大腿不松了,“侄儿也不是次次都来逃难,我就是想你了。”
风晨要是信他,不如信外头的马会说人话。
他正审着,外头两个人匆忙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风晨认得那两人是他哥给迟周安排的骑射老师。
“墨帅,我——”左边那个扶着膝盖直喘,说不出长句。
“迟周他——”右边那个指了指迟周,一副要咽气的模样,看着人生艰难。
风晨让松针安排两人下去歇口气,他拖着死活不松手的迟周再去吃点东西,不是他有多饿,主要是怕等会儿血压上来了吃不下饭,提前垫垫肚子。
一个时辰后,风晨弄明白了他大侄儿又犯了什么事。
原来迟周在舅舅家搞到一包火石,他鼓捣了两天发现那东西可以刮下来粉末,又过了几天,他又发现那粉末可以做炮仗,他做了几个想自己偷偷试试威力,但是家里营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随便炸个什么就会被人告到他爹迟方那儿,东西肯定得被没收,想来想去想到一个好地方去做实验。
迟家军大营中有一处临水的宅子,是几间木头屋子,平日里没什么人往那边去。迟周怕炮仗的声音炸起来太响,就把屋子的主梁掏了个洞,把那粉末填进去再用火点,果然声音不大。
他锲而不舍地掏了半个月,然后那主梁终于受不了塌了。
塌的时机还特巧妙,正好是迟方带着几乎全营将领,连同总督府张召和几个文官开大会。屋子一塌,险些一股脑把他们全埋了。
迟方和众人快吓尿了,使了吃奶的劲儿跑出来,刨根问底把这小‘蛀虫’揪出来了。迟方气得牙痒痒,把儿子一根链子栓在那埋了半截的主梁上,放出话来一定赏儿子一顿前所未有的毒打。
至于迟周怎么有机会跑出来的,还要感谢大会上一个格外体弱的文官,跑出来之后人都吓软了,迟方他们忙着去医馆给那文官叫魂,他才得空骑上小马跑来找小叔救命。
风晨心说,这种级别的惹祸,小叔救不了你,你不要小叔的命就不错了。
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小心问侄儿:“你没有掏我营里的房梁吧?”
——
阙江离江陵不算近,再加上他哥忙着给文官叫魂,一时半刻地不可能过来捉拿他大侄子,叔侄俩本着晚死一天是一天的精神,很快收拾好心情,决定出去吃一吃逛一逛,烦心的事等棍到临头再想办法。
南境多年太平无事,宵禁早就解了,阙江晚上有夜市,临街的富户按县衙要求在门前挂上灯笼,照得街头巷尾一片通明,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迟周骑在他脖子上,一刻不停地在舔那根足有小孩手腕粗的糖葫芦。
忽然有人冲他们这边喊道:“风晨。”
叔侄俩起初都没反应,不为别的,实在是这名字有十年没什么人叫了,迟周甚至都不知道他小叔还有别的名姓。
那人又喊了一声,风晨才回过神来,是有人在喊他。
回头一看,哦豁,还是个麻烦人物。
当今皇帝李存叙穿一身寻常衣物,并几个随身侍从,站在灯下望着他。
他们寻了处富丽堂皇的酒楼,点了两桌菜,侍卫们自去一桌,风晨带着迟周陪李存叙坐一桌。
风晨客气问道:“陛下怎么会来阙江?”
李存叙给自己添了杯酒,道:“我特意来找你的。”
风晨已看见李存叙鬓角处一片白发,十年未见,当年的殿下比预想的还要沧桑几分。不过就近些年皇朝内外局势一触即发的状态,李存叙老成这样毫不令人意外。皇帝哪是好当的,尤其身处治世的皇帝。
他们这顿饭吃的时间略长,席间简单聊了聊京城和南境的事,恍若当年在太子府主臣二人夜间畅谈,说得倒也投机。
酒到几轮,李存叙转了话题,忽说起了迟方。
李存叙说:“十年前你被冯郭章困住,在选择派兵应战南楚还是派兵救你时,我本来是想放弃你的。”
风晨‘哦’一声,随口恭维一句,“陛下为国为民。”
李存叙‘呵’道:“迟方当时就急了,掰着我的手腕不允许我下令。那时候我要是铁了心和他对立,就真着了冯郭章的道了。迟方当时劝我说——”
夜深了,迟周窝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已经困了。
李存叙来阙江连一晚上也没待,连夜又走了,好像真为了来和他叙旧。
第二日,阳光正好。
他哥人虽然没有来却发下号令,叫他们叔侄两个立刻动身回老宅,今晚上在老宅见不到人,后果自己想。
迟周还在努力挣扎:“我回去会被我爹爹打死的。”
风晨心说,你掏房梁的时候没想过你爹的棍子不饶你吗。想来想去老宅总比在大营强上许多,老宅人多,七嘴八舌地劝下来,这小子的命丢不了,至于屁股打成几瓣那要看造化了。
他和迟周回去时,除了迟周的亲娘还在娘家没回来,其余人都已经到了。
迟周挨个贴贴求救命,闻人煜道:“小伙子,你把路走窄了,你想想看要是你跟你娘一起回舅舅家,你爹还能跑去你舅舅家打你吗。”
迟周可怜巴巴:“我舅舅不让我去。”
至于为什么舅家独独不叫他迟周去也是有缘由的。
去年冬至,迟周在舅舅家玩炮仗,因为舅家的大表姐笑话他掉牙说话漏风,他一气之下去茅房舀了屎装在一个首饰盒里。
他大表姐以为盒子里装着什么首饰,刚把盒子打开,迟周眼疾手快往里面丢了个炮仗,砰地一声,首饰盒里的东西炸开了花,糊了他表姐满嘴满脸。
他表姐已经是个十好几岁的大姑娘了,当场崩溃。后来听说吐到脱水,差点小命不保。
明和说:“你们就别笑话他了,他知道错了。”
柳言的嘲笑有些大声,被明和警告地拍了下手,闭嘴了。
在众人的等待中,迟方黑着脸出现,话也不多说,夹着儿子就要去“毒打”。
闻人煜道:“大帅,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少一下。”
迟方哼一声,“好说。”
风晨忙上前一步,“哥。”
迟方点他,“你的面子没用,一边站着。”
风晨讪讪退了一步。
明和上前。
迟方道:“你的面子最大,你要是不放心你就跟来。”
众人大喜,忙恭送明和陪迟大帅揍儿子去了。
直等到迟周挨完揍,肿着屁股被送回屋反省,又过了约莫一刻钟,迟方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
天已经不早了,柳言陪明和回去吃药休息。
闻人煜要回去检查一双儿女的功课,转瞬就剩了他们兄弟两个。
小火炉的水已经烧好了,迟方给自己添了茶,又剥了一把瓜子仁合掌全倒到风晨手心里。
“我听说李存叙去阙江了。”
风晨知道他哥消息灵通,近些年尤其耳聪目明,南境的大小风声没有他哥不知道的。
“嗯,说是特意来找我的。”
迟方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风晨把当晚的谈话简单说了,“其实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来的。”
迟方道:“他竟没告诉你,曹侯一个月前去世了。”
风晨一怔,原来如此。
李存叙跟他说,十年前迟方劝李存叙留他一条命,保住他。原因呢,迟方说,“迟墨被掳走时我本来有机会拦下来的,可当时我想着先打退南楚的精兵,我想着先巩固迟家军的势力,我想了很多,唯独没想过我只晚了两个时辰,再见到迟墨要等十年。”
李存叙跟迟方说:“你是什么意思?”
迟方说:“殿下,我只是想说,王权霸业,青史留名,都只是热闹那一会儿。重要的人死了就真的没了,某一天你想这个人的时候,再怎么后悔都没有用了。”
李存叙跟他说,你代我告诉迟方,我明白他的话了。
曹侯一去,李存叙算是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而曹侯自年轻时就假死离京,以伪造身份帮李存叙清理对手辅佐李存叙登上太子之位,这些年也少有和人往来,算来算去,和曹侯牵连颇深算是曹侯亲手教出来的只有他还活着了。
李存叙千里迢迢而来,又深夜匆匆而去,也许是想和人聊聊他舅舅,末了又没说出口吧。
迟方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怎么打算?”
风晨问:“哥难道也想给我说门亲事。”
迟方头疼的样子,“让你也生个迟周这样的儿子?咱们家还活不活了。算了,过几年再说吧,张世伯月前说遇到个好大夫,到时候还是试试把你的身体再调理调理。”
他嗯嗯啊啊地听着应着。
迟方道:“你就糊弄我吧,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那药丸子多少天没吃了,不疼就不吃是吧,想等着集中发作疼得死去活来是吧。再这样,你就等着挨揍。”
风晨抱着迟方的胳膊,拿脑袋蹭了蹭,不说话了。
迟方揉了揉他的头发,“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在这蹭我呢。”
“那我再大,哥不是也永远比我年长吗。”
迟方认命道:“是是是,哥这辈子下辈子永远永远都是你哥都宠着你。”
《此山中》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