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这天,刚过了重阳节。
闻人煜回老宅拿些东西,刚进院子就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他老婆并一儿一女正殷勤待客。
那客人手里拿着块糕点,冲他打了个招呼,“煜哥。”正是风晨。
闻人煜知道风晨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竟然亲自拨冗前来,他不由地头疼,想也知道是为了去年年夜饭上他脑子一热拍胸脯应下的一件事。
闻人煜无奈说:“你该听说了,那些姑娘你哥没一个看上的,不是我不尽力,是我也没辙了。”
大龄男青年迟方年轻时不愿娶妻,直到今日孑然一身。
本来吧,就算迟大帅孤独终老也没人敢管到他头上,可奈何大帅没妻没儿,一腔无处散发的热情全扑在失而复得的亲弟弟身上,日复一日殷勤疼爱,终于把风晨惹毛了。
风晨决定尽快给他哥张罗一门亲事,请位大嫂回家坐镇。再等嫂子生一窝孩子,让迟大帅陷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坑里爬不出来,顺便解救可怜的他于苦海。
计划很好,就是成亲的人选不太好找。
闻人煜这么多年混在军营,就没见过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想来想去只好委托给自家夫人,请夫人给结交的七大姑八大姨透透口风,给迟大帅介绍一个。
迟大帅倒是挺配合,人也见了,就是没一个看上的。
这下连闻人煜也快被他惹毛了,索性离这两兄弟远点,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这事就搁在那了,闻人煜也没想到,风晨还记挂着,甚至亲自找来了。
风晨说:“我哥要是不想娶他连见都不会见,既然见了,证明确实没合适的。”
闻人煜道:“到底哪里不合适,高矮胖瘦美的丑的都有,他就算口味独特也不会一个都看不上吧。”
闻人煜心想,真难伺候啊。
想当年他娶老婆,哪有过这待遇,媒人给说了几家,然后几家挨个见一遍,谁家姑娘瞧上他他就娶谁,然后就这么成了家。怎么到迟方这里就那么困难,随便挑一个得了呗。
风晨沉吟一会儿,道:“许是喜欢有些阅历性格的?”
闻人煜想了想,还真有这种可能。
迟大帅年龄不小了,可却是头婚,总不能一上来就找个二婚三婚带娃的,也不合适。他和他夫人给找的人选全是养在深闺没嫁过人的小姐,十七八岁,又一听说对方是南境主帅迟方,要么羞羞答答要么有些害怕,阅历性格方面确实弱了些。
他二人这边头疼,夫人端了茶水来了。
“要说起阅历性格,我倒是想起个人。”
两人忙问:“谁?”
夫人道:“我老姨家的大表姐。”
闻人夫人的亲表姐姓周,是她老姨的长女。这位周姑娘十八岁那年在临县和当地一家士绅长子定了婚,没等二人成亲,那士绅长子一场大病病死了。
周家人想,既然人死了那就退还定礼两家婚事作罢,没想到士绅家非要这位周姑娘抱着灵位嫁进门,给他儿子守寡一生。周家不同意女儿进火坑,两家就成了仇。
士绅家在临县上面的州府有个当大官的伯父,随便想了个借口就把周姑娘的爹和兄弟全下了大牢,一通拷打逼他们认罪,除非周姑娘扶灵嫁人两家成了一家人就放人。
周家没了顶梁柱一片混乱,周夫人气得病倒了,花轿上门接人,周姑娘说:“你们要是没动我爹我兄弟,我还有可能嫁过去。现在我爹我兄弟被打得半死都不认罪,我要是答应嫁过去了,那才是要活活气死他们了。我不嫁,莫说他们还没死,就算真因为这事死了,我们两家也只有你死我活没有结亲的份。”
士绅家打定主意欺负人,娶不到人就要把周家父子弄死。周姑娘明知道打官司是打不赢了,于是把所有沾亲带故的亲戚全走一遍,哭得泪流成河硬是借出来一百两黄金。那会儿县衙当班的普通小吏一年也顶多攒出来十两金子,再加上知道她父兄冤,三下两捣鼓,还真叫她用钱把她爹她兄弟买出来了。
士绅家勃然大怒,放出话来,他家不娶,谁家也不许娶这周姑娘。
周家惹不起躲得起,经此一事从临县搬回了江陵。周夫人可怜女儿婚姻不顺,一家好不容易团聚也舍不得把女儿立刻嫁人,于是也不热衷嫁女的事,这一留就把她耽搁了。
闻人煜自是知道自家夫人的年龄,忽想到这周姑娘还是夫人表姐,那年龄岂不是得有——忍不住眉头一跳。
风晨已经问道:“这是哪年哪月的事?令表姐今年几岁?”
闻人夫人肤白貌美,多年来因迟方没娶妻府里没有大帅夫人管家,于是一直代掌军中内眷各种杂事,平日里也是一派端庄大气,说话从容不迫。此时忍不住打了个磕绊,“说来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周表姐今年也有二十八了。”
二十八岁的未嫁女啊。
闻人煜已经没脸看风晨了,总觉得自家夫人比他还不靠谱。
又一想,明白了,必是她老姨又去跟妹妹哭诉女儿命苦,于是自家夫人便只好找机会就帮表姐推销一番,以期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周夫人也不是今年才发现女儿被她耽搁了,前五年就发现了。五年前她倒是给女儿又找了一个未婚夫,可那家一听说为了结亲还闹过官司马上就拒绝了。她颓了半年,又继续给女儿找,要求一降再降。从家中必须有官身到平头老百姓也行,从必须有几进房屋到有片瓦遮身就行。
周家的祖上也是军官出身,后攒了些钱出去做炮竹生意,也为军中供给些火药丹砂之类,也算家财万贯。周家的姻亲多是军营中人,要不是祖上搬去临县,周姑娘和表妹一样嫁个军官也不是难事。
这样一路降下来,去年终于找到个合适的人选,是个穷读书人,人还算长得不错,家中有个病弱的老母,家财有一头耕地用的牛。除此之外,啥也没有。
这家底实在薄了些,周夫人本不想答应,想着实在不行就把女儿一辈子留在家里不嫁了,他们又不是养不起。可家里大孙女有一回撒泼哭着闹着不让姑姑住她家,撵姑姑走。周夫人一听就差点厥过去了,她还没死呢,家里就容不下她女儿,与其等她死了女儿被几个铜板打发了,不如趁活着把家底掏一掏给女儿陪送出去还安稳些。
谁知道她不挑了,那穷读书人来劲了。
先是想让周家帮他翻盖三间大屋,周夫人答应了。
过了一阵儿该送定礼那天又想让周夫人给他还礼一匹马,再买两个仆从。
他连定礼的钱都要去借,这下又跟个无底洞似的要个不停,周家没说应也没不应,这定亲的事就又搁置了。
眼看女儿过完年奔三十去了,周夫人大晚上睡不着找娘家妹妹哭诉,嫁吧,那无赖小子她怎么敢把女儿给他。不嫁吧,等翻过三十,还找谁去,难道去嫁打更的更夫,去嫁做苦力的,去嫁死了老婆的,去给人当后娘。
真是越想越绝望。
闻人煜心说,这人就算千好万好,年纪也是硬伤,怕是成不了。
又担心风晨觉得他夫妇乱出主意,忙道:“这姻缘的事急不得,大帅也不急于这一时,没有合适的就再找找嘛。”
闻人夫人拢了拢头发,说:“是啊,我再多问问。”
风晨点了点头,这周大姑娘的经历他倒是都听明白了。
士绅家逼婚,手段不可谓不巧妙。
先是把周家父兄弄进牢里,周姑娘要是脑子糊涂的,一听说嫁人就能救父兄出来,那肯定就进了圈套了。周家越是疼她,越是被士绅拿捏。周家父兄挨了顿打不说还赔了女儿,两家还结了亲,连报仇都没法办,那才是真的恶心死了。
由此可见周姑娘人不仅聪颖,还很有钢骨。后面借钱贿赂县衙小吏把父兄救出来,处事方圆有度,很是灵活。
风晨心里门儿清,他哥的老婆可不好当,更不是谁都能当得了的。
节度使夫人,与其说给谁当老婆,不如说这是一个官职。对外,南境全境所有官员的夫人都在她之下,归她调派,无战事还好,管些年节朝拜之类的寻常杂务就行。一旦战事来临,外防归军营守,照顾老弱病残,守卫内城等内防都交给这些夫人们了。一如当年他母亲,因性情果敢能力出众,甚至能接过他父亲手中一大半的担子,在南境颇有说一不二之势。
风晨只听闻人夫人的描述,觉得这位周姑娘大抵没有他母亲性子那般强硬,不然也不至于被娘家侄女往外撵,像是外柔内刚的人物。
至于和周姑娘差点定了亲的读书人,寥寥几句,已知并不是良配。
既然没定亲,那就算没关系,倒是省事了。
风晨道:“劳烦嫂嫂安排,让周家姑娘相一相我哥,万一就成了呢。”
重阳之后的第九天,九月十八,上上大吉。
读书人林童生终于按捺不住,带着能说会道的婶婶亲自登门未来岳丈的周府,再谈一谈一匹马和两个仆从的事。
婶婶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那周家老姑娘再过两年也没人要,不嫁你她嫁谁去。”
周府红绸满地,锣鼓喧天,宾客盈门。
看门的人还记得他,见他来了,颇有气度地客客气气招呼他,“林公子。”
林童生问:“这是什么喜事?”
看门人说:“我家大姑娘定亲之喜。”
周家就一位待嫁的姑娘,他相看过的那位。
婶婶先讥笑道:“呦呵还定亲了,定的谁,打更的还是倒夜香的?”
如果被说中了,看门人肯定要恼怒的。
可看门人却一点儿不生气,理都不理他婶婶,对他说:“我家大姑娘有福之人,要嫁咱们南境迟家军迟大帅了。”
迟大帅是江陵人的惯称爱称。
真正的官名叫荆南节度使,论权势可称得上这南境第一户的人家。
周家姑娘原是能嫁到这般高门的人吗。
林童生还记得他相看周小姐时,那姑娘听说他提条件要周家帮他修三间大屋来成亲,没忍住噗嗤一笑。
他恼羞成怒:“姑娘在笑我?”
周姑娘摇了摇头:“没有,我笑你做甚,我笑我自己罢了。”
匆匆一面,他满脑子只想着能从周家刮出多少油水来,如今想来,除了他高攀的这门楣,那姑娘本人娴静如水,笑颜如花,说话大方不失温柔,种种条件,他此生恐怕再难有机会碰上了。
看门人道:“来都来了,林公子吃了饭再走?”
“不了,还得趁天黑前赶回家去。”
林童生扯着婶婶的衣袖快步离开,想到之前甚至找周家要过来回路费,他只觉得脸上发烧,丢人现眼到站都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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