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牢房内黑漆漆的。看守点了一盏灯,照亮了窝在角落里的卫依。
他看见来人,激动地喊了声:“哥。”随后又害怕地再往角落缩了缩。
迟方寻了把椅子坐下,说:“你怕我什么?”
卫依不说话。
迟方说:“我把你带回来时你才十多岁,你喊我哥喊了快十年。就冲这一点,你不该骗我。”
卫依惊惶:“你都知道了?”
迟方把手搭在膝盖上,坐的很正,“你手下的人经不起审问,把画舫的事都交代了。你如何买卖孩子,如何威逼接客,还有你为了金子如何答应客人偷取换防图。”
卫依问:“那哥会杀我吗?”
迟方的语气不容置疑:“会。”
卫依走近,蹲跪下来:“哥饶我一命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我只是,我一时昏了头。”
迟方摇了摇头,这次他没说话。
卫依刷地站了起来,手上的镣铐哗啦作响。
“如果是哥的亲弟弟,哥肯定舍不得他死,我知道。”
迟方的声音严厉了很多。
“如果是迟墨做出这种事,家法难容,我会亲手打死他。”
卫依打了个寒颤。“人人都说迟大帅铁石心肠,我还不信。大帅非要杀我,那我也赠大帅一件礼物。”
-
卫依第一次见迟墨是在中原的一处画舫上。
老鸨谈笑间说过:“这次又来了一个官宦子弟,还别说,长得不错,凌太监看上他了,出了高价,可惜这小子宁死不从。”
那年中原战乱未平,民不聊生,可画舫的生意却很好。
他终于打败烦人的竞争对手,即将成为画舫头牌。
而迟墨因为不服管教被老鸨打伤吊在柱子上以儆效尤。
卫依听说迟墨已经被吊了三天三夜,也许随时会死掉,于是提了吃的喝的去看迟墨。
迟墨浑身都是伤,像只被剥了皮的小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卫依心里嘲笑迟墨,又暗暗庆幸。还好自己当时早早妥协,否则哪有今日的好日子过。可是同样是官宦子弟,卫依又很好奇。
“听说你也是官宦子弟,你是哪家的?”
自己可是画舫头牌,对面的人却不识时务,根本不理他。
卫依故意拿碗倒起水。
这水是温热的,倒出来还有一丝丝热气,光想想就知道喝下去会多么暖和。
“想喝吗?”他故意问。
面前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眼睛都直了。
卫依把水凑到迟墨嘴边。
迟墨却没立刻喝下,反而看了他一眼,好像不能白喝他的水一样,很难得的用沙哑的嗓子说了一句:“等我哥来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那是第一次,卫依觉得自己嫉妒一个人。
凭什么呢,卫依心想,凭什么会有人来救迟墨,而他就得被自己的亲人亲手卖进这里。
那晚他没把水喂给迟墨,而是倾斜了碗底,看着水顺着碗边一点点流下去。
自那以后,卫依甚至找到了乐趣。
毕竟他可是唯一套出迟墨话的人。
于是他每天上楼服侍人之前都要特意找到迟墨,告诉他:“你哥今天肯定要来救你了。”
第二天走过,他又会再说。
“你哥今天也没来,那他明天肯定会来吧。”
过了好几天,迟墨口中的救星哥哥还是没来。
迟墨眼中的希冀一点点消失了。
卫依心想,原来迟墨和他一样,根本就没人管。
他刚想对迟墨好一点儿,毕竟都是苦命人。而看上迟墨的客人凌太监却猴急一样地找上门来了。
老鸨交代他:“这小子不听话,为了省事你把蒙汗药给他灌了,等接了客他就该认命了。以这小子的姿容,到时候还不得给我挣间金屋出来。”
蒙汗药下在馊了的水里,饭菜里,再给迟墨送过去。
可他却迟疑了。
如果迟墨真的接客了,以后会有很多客人喜欢迟墨,那自己的头牌怎么办。
手一抖,那蒙汗药就被他换成了别的药。
这还是他偶尔从外邦商人那里得来的,说是遇水就会从內腑里烧起来,就算能活也烧得五脏全废,听说还要在身上留下很多难看的痕迹。
卫依觉得这不能怪他心狠,谁让迟墨是潜在的威胁呢。
他心想等迟墨接了客,回去洗澡,然后烧死在水桶里,一了百了。反正迟墨也接受不了画舫的生活,他也是帮迟墨解脱。
但天意也不全然站在他这边,卫依也没想到迟墨真的宁愿死也不愿意委身,竟然跳窗坠湖。
画舫所在的湖有几百米深,跳下去连人影都找不到了,更别说还有那遇水就心内起火的药,迟墨活不成了。
——
迟家军大营。
闻人煜找了一圈,终于在亲卫营营房里找到了迟方。
他来时,迟方正坐在风晨床头,发呆出神。
风晨的外衣口袋全被翻开,随意扔在被子上。
人却还睡着,呼吸平稳,想来正在梦乡里徜徉。
闻人煜压低了声音:“大帅,你干嘛呢。”
洗劫呀?
他又看见迟方手边放着的一根可疑腰带,再看迟方穿戴整齐,这腰带也不是迟方的,眼神望向风晨,瞬间联想到一些不好的猜测,差点要炸毛。
“这是腰带吧。大帅呀大帅,您不该是这种人。”
趁人昏倒干那啥事,这还是人吗。
迟方踢他一脚,“别胡乱想。”
闻人煜问:“那你给我点提示。”
迟方低声说:“卫依给我讲了个故事,他说迟墨不可能活着。”
闻人煜道:“以前可信,现在我不敢信他。等会儿,那跟你来这解这小子腰带有什么关联?”
迟方伸出一根手指:“玉佩。”
他又伸出一根:“胎记。”
然后说了一个名字:“迟墨。”
闻人煜定了定神,明白了。
迟方收了一根手指:“没有玉佩。”
他又艰难地收了另一根:“没有胎记。”
最后他站起来身,示意闻人煜和他一起离开。
“让他好好睡一觉吧,脚也是因为我才崴了的,你跟淮南交代一声,花十两银子给他买点补品,早点养好,早日排班上岗吧。”
闻人煜从这段平淡的话中听出了淡淡的难过。
他帮风晨吹了灯,跟着迟方的脚步往外走。
“大帅怎么偏偏想验证他?”闻人煜问。
迟方没有回答。
两人的脚步走远了。
他们离开后,刚才还熟睡的风晨睁开了眼睛。
他翻了个身,把头枕在胳膊上,伸手向后揉了揉被迟方搓得生疼的皮肤。
迟方执着地想搓出一块熟悉的胎记出来,险些让他装睡不下去。
那里曾经有过一块胎记。
后来,终究是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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