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云万里,白雪千山,冷湿的空气迟迟不去,正中午的太阳丝毫没有温度。
雪连下了五天,气温一日低过一日,江河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刮骨一般的寒冷,他有两次忘了在晚上把水箱里的水放干,第二天早上水管都被冻住了。几天里他除了去看看哈哈,没出过两家房子范围百米内的距离。他听到了村子另一边传来的只有人过世时才会响起的乐声,也忍不住猜测是谁家的老人过世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哀叹也好伤感也罢,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不过,有时候通透达观或许也仅仅因为置身事外吧。
在跟自己有关的事情上他可是斤斤计较得很。
张槐来看过江河,他嘴硬地说自己不冷,然后就一连好几天不见他的身影。明白自己完全没有立场去责怪张槐,但是江河依旧很不开心,他不开心的结果就是不想出门,不想动,仿佛觉得全天下人都抛弃了他。
等雪全部化了,太阳才渐渐有了一些暖意,但这已经又是好几天后的情境了。
江河把被子抱出来打算挂在晾衣绳上晒一晒,刚把被子一头从这边抛到晾衣绳那边,那根绳子忽然从墙上掉了下来。
“嗷嗷,好香啊,是次哒!次哒!”二傻子欢天喜地的从客厅跑出来,撒着欢去迎接出现在院门口的人。
从被子后面探出头看了一眼,江河心里虽然有些波澜,却不动声色地又把头缩了回去,打算把被子先抱回房里去。
“我来吧。”张槐把篮子放到二傻子够不到的石桌上,朝江河的方向走。
江河连连后退:“不用。”
然而张槐只是走到晾衣绳掉下的那一头,捡起地上掉的钉子,问江河:“有锤子吗?”
江河把被子抱进屋里放到沙发上,找到锤子给张槐,看着他重新把钉子钉到墙上,试着用力拉了几下,钉子纹丝不动才收手。
“吃早饭了么?”洗完手才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有一大碗给二傻子的骨汤拌饭,看起来还有鸡肉,而一盘酥肉一盘煎饺几个南瓜馒头则是给江河的。张槐家并不常吃这些,看样子似乎是有客人去过。
江河昧着良心说:“吃过了。”
张槐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收好篮子打算离开:“我还要送小泽,先走了。”
闹别扭是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在乎自己,可没想过这么快让他走,而他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颧骨不知道在哪里蹭到了一点灰,委屈的样子像个没人要的可怜小花猫。张槐伸手快速帮他把脸上的灰拭去,他还以为张槐又恶劣地捏他的脸,一下瞪圆了眼睛。
“别生气了,好好吃饭,等我回来看哈哈伤好的怎么样。”
“你……”
“我知道你没把它送走。”
过多的张槐没说,是同意继续养着还是养一阵子再放回到山里去,他并没有给出确定的说法,江河却觉得他算是在自己面前妥协了——这些天他也很忐忑吧。
他就是这样,张槐对他不闻不问时他心里会有落差感,对他太好了他又想着逃避,他心里充满了矛盾和罪恶感,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寒冷的天气没有影响哈哈的身体恢复的速度,它的状态好了很多,眼睛也逐渐变得清亮,虽然让江河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但是琥珀色的眼珠在太阳底下透亮无比,一动不动盯着人的时候还是非常帅气的。
哈哈这也算重见天日,看着它和二傻子一起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江河对张槐也充满了感激,跟他说话时笑容也多了点,但还是刻意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你上午送张宇泽干嘛去?是不是回学校啊?”江河的好奇心其实挺重,只不过他身边没有多少两人共同所知道的事情,他对张宇泽没什么好感,毕竟伤害了二傻子两次还往他身上泼过水,但是似乎张槐对那个少年很好。
也可以说他嫉妒心作祟,那个张宇泽长得蛮不错的,张槐也老是小泽小泽的叫……
“不是去学校。小泽的母亲过世了,我爸原本想让他去我家,他不愿意留下来,因为村里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他想去外面的世界。”
江河大概知道了前些天那些声音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很奇怪:“他妈怎么突然就死了?是癌症发作吗?”
张槐摇头:“不是。”他不愿意跟江河说这些,更不愿把具体的细节告诉他,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从来没有所谓的秘密,只要江河还待在这里,他就有可能知道发生在这村子里的肮脏罪恶。
“是被人杀的。”
江河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是谁呀?”
“可能是张二柏,但他现在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当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宇泽呢,他不可能也不知道吧……”
“他不知道,他二叔总是打他,所以他经常自己一个人躲起来。”
“可是他才十五岁吧,一个人离开村子能去哪里啊?”
“他坚持要离开,就算今天不让他走,哪天还是会离开的。我给了他一些钱,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如果在外面待不下去就给我打电话。”
外面天寒地冻的,要走好歹也等天气暖和了再走啊。前一刻还对张宇泽有点稍微不满,这会儿心里不免又为那个少年担忧起来。这人世真是无常啊,老天的安排也太令人唏嘘。
“对了,我之前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停机了,为什么一直不充话费?”
“啊?停机了?我没收到短信提醒啊。”
因为也一直没人给他打电话,他也基本不打电话,早就把手机月租这回事给忘了。至于没收到余额不足的提醒,大概是通信公司的问题。
“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呀,什么时候的事?”
“没什么,已经过去了。”
“好吧。我都不怎么用手机打电话,你加我微信嘛,以后有事在微信上说。”
张槐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猫,不知道是不是网上找来的,还是一只波斯猫,扁圆的脸雪白的长毛,蹲坐在那里微微歪着头,圆圆的眼睛天真又可爱。
“没想到你会用猫当头像。”他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他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身边有人养波斯猫,听说这种猫很尊贵,一般人养不好。
“以前学校里有很多流浪猫,不乏一些名贵的品种,这只猫喜欢在实验楼外面晒太阳,偶尔会去逗逗它。”
“这么乖让你摸呀,我们学校的流浪猫都超凶,要吃的时候就打滚,吃饱了去摸它还咬人,有一次还跟我一起回宿舍,差点吃了我养的小仓鼠。”
他看张槐的头像越看越可爱,忍不住说:“等以后有条件了,我也想养一只。”
“你只是喜欢所有可爱的生物罢了,如果真有机会,你恐怕会开一家动物园。”
张槐第一次跟他开玩笑,他倒是没有多少惊奇,只觉得心里溢满了一种叫做开心的东西。
江河心情一好,便又开始积极画画,晚上灵感爆发,一画起来就跟入了魔怔一般,他画到二傻子到了猫儿国,国王是一只波斯猫,它告诉二傻子极寒之地有一头冰原狼被邪恶的魔王控制,一到下雪天就来猫儿国肆虐,希望能和它一起解救被控制的冰原狼。
画完了他觉得有点羞耻,别人发现不了,他却清楚知道波斯猫和冰原狼分别代表着什么。所以他没有发微博,收拾好就上床睡觉了。
辗转反侧,刚要睡着却听到房间角落里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看你吃的都是什么东西,怪不得长得又瘦又小。”
“我吃的啥你吃的不也一样嘛,我们是老鼠,因为长得不可爱,所以没人喜欢,从来不见有人主动喂我们吃东西,每天还要东躲西藏,能吃上东西就不错了,为啥还要那么挑剔。”
“没有对比就没有说伤害,我之前呆的地方那里的人类不错,虽然不主动喂,但是好多吃的,睡在花生和豆子堆里,吃的是红豆饼绿豆糕,有时候还能喝豆浆……真怀念啊……”
“行了吧,老鼠就要有老鼠的命,真要那么好你会到这里来?”
“不是跟你说了发生了意外嘛,除了我,其他的兄弟姐妹全都被抓起来了,也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
“别伤感了,吉鼠自有天相,这块大点的饼干给你,还是好久前我偷偷藏的,那狗晚上不敢到这个房间来,可以慢慢吃。”
“咔嚓咔嚓……咔嚓……嚓……”
两只老鼠吃着聊着热闹了大半夜,江河不打老鼠但不代表他也不烦它们,所以他打算把卧室和客厅来个大扫除。
黄衫趴在院墙上见他只穿着毛衣还撸着袖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他:“你要干嘛?收拾收拾打算溜了?”
江河白了他一眼:“溜什么溜,冰都化了。”
黄衫嘻嘻一笑,小圆眼睛里闪着一抹精光:“那是打算和你男人双飞了么?”
“你怎么老是胡说八道,每天都在监视我,最不想我走的是你才对吧。”
“我才不怕你走,你尽管走啊,反正我无所谓。”
“那我明天就走,走得远远的,等我死了你也找不到我。”
跟黄衫说话就跟小孩子斗嘴一样,江河说完没听到黄衫的反击,收起挥舞的扫把准备进去扫地,然后就看到呆立在门口的张槐。
张槐一脸的吃惊和愕然:“你要走?”
死黄鼠狼臭黄鼠狼,居然被他套路了一把!江河气愤得脸有些红,摇着头说:“没有的事,还早呢。”
张槐没说话,看着他还背着医药箱,江河又问他:“是要打针吗?”
“不打针,今天天气比较好,给哈哈洗个药浴,二傻子最近经常跟哈哈一起,也要洗一下预防皮肤交叉感染。”
刚从窝里爬起来想要往张槐那边跳的二傻子好像听懂了一个对它来说不好的词,夹着尾巴又逃进了屋里去。
“你先忙你的,我去烧热水。”
既然决定了暂时要养这头狼,那么一定要对它负责任,张槐把哈哈刚长长一点的毛剃得更短,皮肤上感染的部分密密麻麻都是红色斑点,最严重的地方还有依稀流脓的现象
江河探头望了一眼,不得不说有点幻灭,心情复杂的他又回到里间,刚把书架挪开要扫里面的角落,一个圆滚滚毛发闪着光的不明生物倏地从里面蹿过来,惊得他顿时大叫了一声。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啊,好可怕!”不知道是不是主人的情绪感染了二傻子,二傻子躲在沙发后面就见到看到圆滚滚的生物直直地跑向它,被它的叫声反吓到的生物又回头往江河这边冲,江河生怕那东西咬他,一把将扫把扔了,那东西转头就又朝着二傻子跑。
“怎么了?”张槐来不及擦干手几步奔到门口,一眼就看清了在屋子里乱跑吓得一人一狗乱叫的东西是什么,“别怕,是老鼠而已。”
“妈呀!老鼠怎么这么大!”不说还好,一说更可怕了好吗,谁家的老鼠长得跟猫似的!
“二傻子,抓住它!”这么大的老鼠会翻了天,他可养不起!
二傻子怂,长这么大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老鼠,只在一边虚张声势地叫,江河随手摸起桌上的纸丢了出去,纸张乱飞,老鼠踩着他的脚背溜到另一边去了。
“啊啊啊啊啊!”江河叫得比二傻子还要惨烈,几乎是跳到了张槐身边,而二傻子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忽然变得英勇起来,小短腿跟飞似的,追得老鼠东奔西蹿。
江河:“二傻子,那边那边!怎么那么笨!把它赶到院子里去……啊啊啊,怎么又过来了!不要让它过来啊!”
他这边跳得起劲,紧张时还紧紧抓着张槐的衣服,张槐抱着他,耳朵慢慢变得通红。
江河很迟钝,或者说他刚才慌张地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他慢慢察觉到异样时,那只大老鼠不见了而二傻子守着柜子一直汪汪叫个不停,他想走过去把柜子挪开,一扭头正和张槐的眼睛对上,那一刻他还感叹了一下真好看,然后发现他们现在的动作实在是有点太不和谐。
两条腿缠在他腰上,一手搂着脖子一手抓着衣襟,张槐左右两只手掌稳稳托着他的臀部。
而且……而且张槐还……还起反应了……
满脸通红地从张槐身上下来,江河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他没敢看张槐,心脏狂跳,按捺不住,他一个人跑到院子里。
“小江老师?”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宜出糗吗?
肖沫儒来找江河商量买素描练习书和静物石膏像的事情,毕竟理论知识讲再多,没有实践根本行不通。这事情现在说其实有点晚,只不过江河之前也只是做好了教一个月的心理准备。江河发现有几个孩子确实挺有天分的,也很爱画画,这对他的鼓励很大,所以他才和肖沫儒提了这事。画室画架这些肖沫儒动动手就搞定了,需要用到专业知识的还是来请教小江老师比较好。
“过了这么多年,我也不太清楚现在有什么好的基础书,网上可以买到,但是不清楚内容到底怎么样。镇上有图书馆吗?”
“图书馆没有,就有一两家二手书店,都是卖文化课教材的,要看其他书得去市里的书城。”
江河自从六月底来到这里,如今已经十二月中了,除了去配眼镜那次,还没有再见过繁华都市的大世面,内心里其实有点隐隐的忐忑,他不知道能否在人来人往中游刃有余。
“小江老师,你到底养了几条狗?每回来都见到不一样的。”肖沫儒的视线被院子里剃了毛丑得不忍直视的哈哈吸引了,忍着笑继续说,“狗的自尊心也很重,毛其实就是它们的衣服,没了光鲜亮丽的外表,它们也会抑郁。”
以前哈哈虽然瘦也完全没有狼样,但是凌厉的锐气在,把毛剃了之后光秃秃的除了眼神依旧凶巴巴带着戾气,却没了震慑人的气场。
“没办法,这也是为了它的健康,不笑话它就好了。”江河怕它冷,于是过去把椅子上的毛毯扯下来给哈哈盖住了。回头见肖沫儒不看哈哈了,反倒一直盯着自己,他心里不禁有点毛毛的。
“肖校长,怎么了?”
“哦哦,没什么,小江老师今天穿的毛衣很好看。”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墨绿色高领麻花毛衣,是上回张槐带他去买的,他本身比较白,深色衬得他面容越发秀气,修长的脖颈很好地穿出了高领毛衣的优势。张槐好像也有一件,毕竟这款毛衣只能算粗线毛衣的基础款。
“已经烂大街都是了吧,很好看吗?”
“裤子也很好看。”
“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