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雪和江若梦都是初三回来的,原本该要谈江若梦结婚的事,但是谁也没有心情,就先搁置了。她们虽然都心疼江河,但对于他为什么挨打的原因却不能完全理解,也是劝他想开点别一根筋执拗到底的时候多。
年假只有七天,初六大姐二姐就走了。察觉到母亲心神不宁,不知道是因为血压又上升了还是经常哭,眼睛上的水肿一直没消,江若琳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就又请了几天假没有立即去上班。
“小琳,你说,男人跟男人真的可以在一起吗?”江妈妈终于把自己想了很久的问题向女儿问了出来。
江若琳不像是对同性恋的事情一无所知,她能从江河的态度和作画习惯上看出他的不同就足够证明了这点,她们公司就有一对同性恋人,比大多数异性情侣的生活过得更像样子还挺有情调,一点也没让人觉得他们有哪里不正常。
“性向这个东西,不是自己能主观决定的,很可能是基因里就有和异性恋不一样的东西。过得不好的异性夫妻就一定能白头到老吗?现在离婚率那么高,不愿意谈恋爱结婚的人大有人在,他们就一定会老无所依吗?男人跟男人,无非是没有儿女,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
江妈妈还在纠结:“那我们家的香火不就断了吗?”
江若琳眉头一皱,把心里一直压着的不快吐了出来:“难道就只有小河是你的孩子吗?我和姐姐们不是你跟爸亲生的?计划生育那些年有那么多家里只有女儿的,他们家就后继无人了吗?早就跟你们说你们的想法得更新换代了,如果只是想延续这个姓,那以后我的孩子就跟着我姓江。”
江妈妈依旧没想透彻,只说:“那你婆家也不会同意的。”
江若琳毫不在意地回答:“不会有婆家,我不结婚,多挣点钱到时候买优良的精子自己生。”
江妈妈先是觉得女儿有点不知害臊,那种话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儿怎么能那么大声地讲出来呢,后来又开始纠结:“你怎么也突然不想结婚?该不会你也……”
“我单纯就是不想结婚而已,自己一个人过得逍遥自在,免得麻烦又受气。”
女儿的话让江妈妈心里更乱了,她似乎感觉到了一点女儿多年来积压的对他们的怨念,也不是不感到委屈,毕竟很多事情她也无可奈何。以前是不知道儿女的心思,确实忽视了太多细节,一下硬塞给那么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江妈妈茶饭不思,半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些天白天总是风平浪静的,夜里却似乎能听到很猛烈的风声,年纪大了再加上心里有事,总觉得忘性变得更大了。
不知道后院的门有没有关好,灶台上没吃完的鱼有没有收进冰箱,会不会有夜猫跑进家里来……
她起床去检查了一遍才放心,上楼之后听到了儿子房间里传来了声音。
江河睡得很不安稳,不时觉得有东西拉扯他,他挣扎着呼救,明明感到声嘶力竭了,却没一个人能听到。拼尽全力想要摆脱噩梦,一睁眼则看到一张煞白的脸。
江妈妈推门进去,语气比江河还要惊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灯光亮了,那惨白的脸也就消失了,被子里忽然多了毛茸茸的一团,刚才应该是黄衫保持着人形睡在自己身边。
江河摇头说自己没事,并让他妈快点回去休息。
江妈妈坐在江河身边没动,看他满头大汗嘴唇干枯发白眼睛下面还有非常深的黑眼圈,不禁意外他这几天基本都在睡觉怎么却还像没睡好的样子?
“小河,还是很痛苦吗?明天要是天气好你也出门活动一下,老是在床上躺着心情压抑更不会好。”
江河倒没有很压抑,实际上他根本没心思想东想西,除了吃饭上厕所,他清醒的时间很少,都不知道他爸把他哪根筋打坏了,变得那么嗜睡。他答应了江妈妈,可江妈妈还是没走,于是他问道:“妈,还有什么事吗?”
江妈妈吞吞吐吐:“那个……真的除了他,别人都不行吗?”
起先江河一头雾水没听明白,然后懂了母亲的意思之后,他把下巴埋进被子里没有出声。眼看着江妈妈眼圈又红了,江河赶紧说:“不用担心,我不会去找他的,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
江妈妈的眼泪霎时就掉了下来,埋怨他道:“你明知道……为什么还会……”
江河也有点想哭,不停地跟他妈道歉:“对不起,妈,我知道我很自私,除了这个,以后我再也不会惹你们生气让你们伤心难过,对不起……”
比起看着儿子在自己跟前掉眼泪认错,江妈妈更喜欢见他上蹿下跳笑躲她的棍棒,她抱着儿子大哭起来:“谁让你说对不起了,对不起有用吗?我后悔把你生下来,你能再回到我肚子里去吗?”
江河记事起父母就不再抱他了,他们都是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而且他们总要忙着这个忙着那个,仅仅为了他们姐弟几个吃穿上学就操劳了一辈子,江妈妈瘦弱矮小,时隔多年这样抱着他,他早已忘了曾经那种眷恋的感觉,涌上心头的都是难言的歉疚和心疼。
“你们都是从我身上掉下的肉,难道我是希望你们不好过的吗?我陪不了你们一辈子,往后的路还不是要你们自己走下去,我和你爸都老了,年轻的时候爱面子,老了谁还怕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都是半条腿入了土的人……”
随着江妈妈的离开,灯光一灭,房间里又陷入极致的黑暗。
江河感觉这黑有些不同寻常,又寂静又寒冷,还带着越渐浓烈的潮湿味道。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他想抱起黄衫增加一点安全感,可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荡荡了。
黑暗中有什么朝他扑过来时,他下意识的朝床下翻身躲过了,床板发出吱呀的声响,不及思索,他整个人又被一道大力拽了起来,然后一道白影飘向床铺,床又发出痛苦的呻吟,隐约还有什么东西在嘶吼。
不多时,那些声音都没了,而房间里的灯“啪”一声又被打开了,黄衫脸色煞白收回手靠坐在床边直喘气,床上则残留着一滩水迹。
“刚刚是怎么回事?”虚弱的妖怪看起来很不习惯,平日里的城府和狡猾被一脸病态所取代,身子软绵绵的倒也有几分惹人怜惜。
可这妖怪一说话就没个正经样,居然还嘻嘻笑着:“我为了你快把身家性命全搭进去了,你好好想想该怎么报答我。”
“能别说笑了吗?刚才究竟是什么鬼?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水迹?”
黄衫咳了几下,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可眼底透露不出一丝暖意:“哼,腐臭的烂泥而已。”见江河露出疑惑的神情,他解释说:“你一回来就被那东西盯上了,他不断地在渗透你汲取着山神石的能量,之后你挨打形神处于最弱的状态又给了他可乘之机,我在你房间下了禁制可以抵挡一些,可他迫不及待想拥有山神石全部的力量,刚才就是通过你母亲进到房间内的。”
江河满脑袋都是问号:“烂泥也能成精?”
黄衫摇头说:“不,他也可以是鱼,是水草,是石头……但他最初是山神。”
这妖怪明明可以直接说那东西就是山神,非要故弄玄虚先把人绕晕,既然是山神的话为什么还要来抢他身体里的山神石,他自己不就是力量之源吗?
“山神的力量都来自于山和山上的草木生灵,有了山就会自然孕育出山神,山神再让一切变得更和谐,几乎可以这么说,山神的强大与否和山的自然生态息息相关,贫瘠的山孕育出山神的可能性很小,山林遭到破坏时,山神的力量也会被削弱。”
“没想到山神也有贫富差距……所以才会来抢山神石吧。”
黄衫点头:“还能来抢说明他有心想改变现状,我白天没事的时候也去山里转了转,碰见的活物不多,有些地方甚至寸草不生,不过就山脉分布范围来看,山神还能继续存在百八十年。原生生态并不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具体是什么时候江河说不清楚,只记得上小学时在八卦山上都能看到野鸡和兔子,夏天走在田梗上一不小心就会看到蛇,父母那一辈的时候野猪和狼都很常见。他喜欢跟着放牛放羊的老爷爷在八卦山玩,听他讲各种关于山的传说,有把尾巴缠到山腰上脑袋伸到水库里喝水的巨蟒最后化成了龙,还有自愿来挡洪水的神龟趴在那里万年不动身体长成了一座山就是现在的八卦山……
后来他每次从外地回来,都会发现那些山好像变得更加荒芜了。
也没指望江河能够想出个所以然,黄衫皱了下眉,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反正已经是不可能恢复了。所以山神才躲到水下靠水里的生物维持生命。咱们救不了山神,也不可能为了抵抗山神再把水源给毁了……”
本以为黄衫真的在思索问题才停顿,没想到下一秒他两眼放光地说:“既然这样,咱们还是快点跑路吧!”
江河摇头说:“不行,我早就想好了,要带我爸妈一起离开。”
黄衫捂嘴笑:“尽管放心,你男人养得起。”
江河:“你这妖怪—”半天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你有孝心值得赞扬,但你爸妈能跟你一起离开很难说,他们所谓的乡情你也很难理解。而且,你带着山神石去哪里都是一枚定时炸弹,不是让别的山神误以为你会产生威胁,就是跟现在一样想要吸干你。不要以为山神石在你身上就发挥不了作用,为了一方生灵和谐,你必须得回到南星村,最起码要等山神石孕育出新的山神—”
黄衫话已经说完了却故意停下来望着江河,于是江河很容易就发觉了他话里的重点:“你不是说是山孕育山神吗?怎么又变成山神石了?”
“你认为山神石是怎样形成的?凭空冒出来的么?是历经上万年的演化、凝聚了山的所有灵气才在山腹里孕育生长出来的。山神有他们的自然年,时期到了,山神就会死然后变回石头,等到时机成熟山神石自然就再转化为下一代山神。”
江河还是有点没明白:“所以,你其实根本不是要抢山神石的吧,你一直都是在保护山神?现在山神石在我身体里,所以就相当于……”
黄衫噗哧乐出了声:“恭喜你,你怀的是山神。”
江河举头望天花板,忽然想吃肉,黄鼠狼炒妖怪炒黄衫。
那妖怪的话半真半假,江河没打算全信,他那么想回南星村很有可能是惦记着他养的那些鸡。江河临走前把鸡还给了黄衫,他又跟着自己跑来这里,春天快到了,鸡没死的话,熊雄冬眠也该结束了吧。
“就算你不回南星村,不管你要去哪里,你父母都已经知道你喜欢男人了,事实就是这样,他们不会为你的通情达理感到多了一点欣慰。你又不可能现在就带你父母走,一个人的话去哪不是一样呢。”
作为人的烦恼,他一个妖怪是不会懂的,江河没和他磨嘴皮子,只是见他越来越虚弱心里没想法是不可能的。
江若琳的假期又到期之后,她不得不去上班,家里就剩二老和江河,爸妈开始忙起来,他一个闲人只管吃睡终究不像样子。
强打起精神,他跟母亲说了要准备离家的打算。
江妈妈面无表情,只对他说:“走吧,让你留在家你的心也不在这儿。”听上去满是怨气。
虽说如此,江妈妈还是准备了一些东西让江河带着,有熏香肠和牛肉还有自己剥的花生米腌的咸菜等等,江河的箱子都有点装不下了。
“米要不要也带点?”江妈妈还要舀米被江河拦住了,他又不是去野外生存还怕没有米吗?
“唉。”儿女大了,终究是要一个个离开父母身边,江妈妈坐在椅子上孤孤单单的,憔悴又伤感。
江河心里过意不去,叫了一声妈然后说:“过两年你们跟我一起去外地生活吧。”
江妈妈神色凄惶地笑了笑,说:“我跟你爸都老了,去别的地方也适应不过来,再说你三姐还说要当老姑娘,我们都走了你三姐连家都没得回。”江河又想说对不起,江妈妈没给他机会,继续说:“我们只想你们都过得好就行,别的忙我们也帮不了,不给你们添麻烦就是我们能做的最大的帮助了。小河,你也别怨你爸,走之前跟他说几句话吧,他的观念一时半会儿转变不了,但是打了你他还是后悔的,等你走了我慢慢开导他,或许以后就能接受了。”
是开导他,也是开导自己。
江河点头,又把自己的银行卡拿出来一张递给他妈:“你让我爸买辆车吧,新的货车或者轿车,钱不多加上你们自己的钱大概就够了。”
江妈妈当然没要,把卡塞回去:“不用再给你存钱,你现在是我们家最穷的,还用得着你出?”
江河眼中泪光闪烁,抱住了他妈撒娇:“妈,我会努力会加倍对你们好的。”
江妈妈不习惯儿子这样,一边推他一边嫌弃无比地说:“老大不小了还往妈怀里钻,你是越活越回去么?走开,我要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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