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万家灯火通明,在此辞旧迎新之际,江河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江妈妈声泪俱下苦劝江河,而江河据理力争同性恋的不可控制以及不可矫正,母子二人谁都没注意,包括一边的江若琳都没发现,江爸爸提着扁担狠狠打到江河后腰上,当时就让江河一趔趄趴倒在地上。
“你这是让我和你妈死啊!”一边说,江爸爸的扁担又下去了。
江河小时候就这样,他爸从不说他骂他,但是一旦惹怒了他,他直接就上手。江妈妈也和江爸爸打过架,知道他下手没有轻重,担心他把儿子打出个好歹来,连忙想要拦住他。江爸爸用力推开了江妈妈,怒吼道:“慈母多败儿!你看你教育出来的好儿子!无法无天!以后让我们怎么在万宁村生存下去!”
那么粗的扁担,一下又一下打在江河身上,江河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却不吭声任他爸打着。
“畜牲!你告诉我你改不改好!你改不改!”
“我他妈起早贪黑都是为了谁!你对得起谁!书读了那么多年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改!给我改!不改好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咬牙挺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说:“改、不、了。”他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哪里有错需要改?但是他其实也早就预见到了今天这种情形,所以除了回答那一句之外,不管他说什么父母都不会听的。
“我打死你!”
扁担又落下,江河倒在地上起不来,江妈妈哭红了眼扑过去抱住江河,嘶吼道:“江建业!你连我一起打死算了!我这辈子跟了你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谁都对不起你,你又对得起谁了?你有教育过孩子一分一毫吗?他长成这样没有你的责任吗?最该死的是你!”
“够了!都是我的错!”江若琳大叫一声,扭头也哭了出来。
好好的团聚之夜,因为自己的发现而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江若琳努力维持的气场和勇敢溃不成军不战而亡,她默默流着泪,内心自责又悔恨。
江河头一次三十晚上不守岁,他趴在床上断断续续地睡着,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江妈妈进来看过他几次,要掀开他衣服看他身上怎么样都被他拒绝了。他自己自作自受,不值得他伤害了的人心疼。
零点过了之后,鞭炮声渐渐少了,他在后面的房间也听不到街上的车辆往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即便是悄无声息的,江河也知道黄衫正蹲坐在他脑袋旁边,因为那股宁神的香味一直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恍惚中觉得,那大概也不是香气,而是黄衫的灵力,他在默默守护着自己。但是为什么呢?他不是一直想要山神石吗?
可他清醒不了几分钟,脑子里也混混沌沌的,根本没精力去问黄衫。
“受气包,回来这儿有什么好呢,老老实实在南星村给那姓张的当小媳妇才是对的。”
明明黄衫说了这样一句话,但是江河潜意识里却听见有人说:“快给我,把你的力量齐全都给我……”
他又梦见了八卦山的水库,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的乌龟,从水里跳出来一条大黑鱼,费力地鼓动着鳃。他抑制不住心里的同情,仿佛那条大黑鱼就是他自己一样,伸手想要把它再推到水里去。但是那大黑鱼却忽然张口咬住他的手指,一瞬间就鲜血淋漓。刚刚还风平浪静的水面,也在顷刻之间巨浪滔天朝他袭来,而他避无可避……
“嘶—”长这么大,真是头一次睡觉做梦最后跌下床的,更不巧的是他是趴着身体翻下去的,后背虽然有棉被垫着,依旧痛得他连连抽气。
已经天亮了,今天是正月初一,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就被他妈推出门给亲朋拜年了,现在还没有动静。
他做的梦还历历在目,勾起了他对童年往事的回忆。
他以前经常在农田边的水沟里翻找螃蟹和泥鳅,某天去水沟边玩时,水里和岸上都是死去的小乌龟,听别人说是被谁故意用药毒死的。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乌龟,也是第一次面对那么庞大的群体死亡,记不清当时是什么原因促使他想把水里的乌龟都捞上来,近岸的很容易,但靠近水沟中央的地方经常有水牛泡在那里,底下的淤泥很软,他一不小心就陷了进去。
当时的他已经十岁了,他幺婶一直说他吃了秤砣死不长个,比同龄人都矮的他很快被水没过了肩膀,淤泥的陷落还在把他往更深处带。他害怕极了,又不敢张嘴呼叫怕喝了有毒的水,只能两只手胡乱在水面乱抓期待能抓到固定他身子的东西。
水已经没过了嘴巴,不时碰到他的鼻子……就在即将被水盖过他头顶的时候,附近在田里扯稗草的大人发现了他并且把他拉上了岸。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出声,你早点叫出来我也能早点发现,沟里就这点水把你淹死了可才叫冤,你爸妈不得哭死……”
后来他妈就严令他不许去河塘里玩水洗澡,他偷偷跑出去摸鱼抓龙虾基本是他妈发现一次就痛打他一次,还想把他的名字改回之前想好的。他奶奶告诉他,他命里缺水,但也忌水,名字里补了水刚好又打破了平衡,水神依旧不会保佑他,名字上了户口登进了学校档案,改来改去也很麻烦,不去水多的地方才能保命。
他当然不觉得他奶奶说的是真的,如果信五行八字的话,他刚出生的时候八字就已经定好了,又怎么会到后来才发现问题呢?
年少的他逻辑性还没有,只不过那会儿他已经开始有些叛逆,不让干的事偏偏去干,以至于后来不管他去哪,他妈都会让江若琳跟在一起看着他。江若琳那么不喜欢和他相处也是因为这个,当然这个和他为什么会想起童年的事无关。
奶奶还说,当水边出现轻易看不到的大鱼时,不管它给你的感觉是多么容易捞也千万别下手,极有可能就是水鬼幻化出来的,后来他一看到水边有鱼就拿石头把它们砸跑。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淡忘了小时候的经历,也不记得奶奶的告诫,如果上回他在水库边下手捞鱼的话,那么鱼是会咬他还是把他拖到水库中心去?
摇摇头,他觉得不管哪一种可能都不好,驱散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了几下身体,觉得问题应该不大,今天可以出门。
他昨晚睡觉没少出汗,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脱下来刚准备换件干净的,他妈推门进来了,他忙又钻进被窝里。
江妈妈端着一碗饺子,见他行动还十分灵活,也觉得没那么严重,一晚上的担心总算落了地。她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来:“你还害羞什么,小时候都是我给你洗的澡呢。”
她越这样说,江河越窘,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妈妈又说:“你起来了就自己下去吃早饭吧,别的地方你不去,你太爷爷那里还是得去的拜年的。”
江河穿上衣服正要下楼,他二叔的声音从楼下传了上来:“不吃饿死他!那个小王八蛋还用得着你去迁就吗!倒了也不给他吃!”他等二叔走了才去洗漱,本来就没胃口,那碗饺子他一个也没动。
中午一大家子都留在太爷爷那里吃饭,是太爷爷的孙媳妇掌厨,菜色不错,但是重盐重辣,别人吃得很开心,他却只想掉眼泪。
浑身都痛,心里更难受,想到他在南星村的时候,虽然前两次在张槐家里吃饭调味比较重,后来有他在的时候就一点辣也不放了,他喜欢的菜里甚至连姜蒜也少了,他回来这么些天,甚至连他妈做的饭菜都有些不合胃口,更何况是一年才吃一次的饭。
他吃了一个馒头几片青菜,后来实在吃不下去就放下筷子去了外边。太爷爷家养了两条狗,小的那只在人吃饭时一直在桌子下面转,大的那只安安静静躺在太阳下睡觉。江河心痒难耐,跑过去摸了两下狗耳朵。
大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龇牙咧嘴凶巴巴看起来有点点危险的感觉。
“你多大的人了,还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老是逗狗玩?它要是咬到你了,你说是去打针还是不打针?手怎么就那么欠!”身后不远处传来三叔的责骂声,他和二叔也吃完饭了,一前一后各拎着把椅子走出来。
三叔把椅子给江河,自己倚靠在他的车上站着,两手抱在胸前,啧了一声像是纠结着什么,然后开口说:“小河,你那件事不能由着你胡来,自古以来就是男人喜欢女人,女人嫁给男人,阴阳调和,繁衍生息,这样社会才能延续下去,男人跟男人那是违背自然规律的,是不符合常理的。”
江河静静坐着没吭声,心里把三叔的话反驳了一遍:“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都是一种性取向,没有不正常,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男女之间如果没有爱只是为了繁衍后代,也是对社会的一种伤害。”
三叔继续说:“你别嫌弃我们多话,我们也是关心你,你想想你的父母,为了你们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苦,你姐姐们总是要嫁出去的,你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们年纪也不小了,还能享受多少年?你不能当个不孝子,让他们带着遗憾走。你要知道,一旦你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了,你可以不在乎,但你让你爸妈怎么在人前抬头?万宁村他们生活了大半辈子,难道你要让他们老了还背井离乡吗?况且你这种情况无论在哪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让你爸妈怎么活下去?”
他原本就不打算公开他的性向的,他可以独自守着那个秘密过一辈子,只要他坚持不结婚,他爸妈还能强迫他跟人家女孩子拜堂吗?可人算不如天算,老实人斗不过狡猾的妖怪。事情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也很无奈。
“大人说话你听到没!”二叔忽然厉声喝道,并且踢了他的椅子一脚。
江河被吓得头皮一麻,迫于压力,只能胡乱点头表示知道,但是接下来三叔的话又让他心理和生理同时不舒服起来。
“你和小湖是同一年的,小湖有个初中同学你应该也认识,长得还不错,就是因为小儿麻痹症走路不太好看,之前有人想撮合小湖和她,小湖妈没答应,到时候我帮你找人去他们家说亲。”
江河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二叔三叔,他不知道他三叔是因为他不正常才会给他介绍有缺陷的女孩子,或者是他急于想甩掉儿子的麻烦,他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否清楚三叔的打算。
三叔看到江湖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神色变了变,跟江河说:“你仔细考虑考虑,没有试过哪里知道不好,等结了婚生了孩子,你才知道哪些值得哪些不值得。”
江河身体一阵阵发寒,期待着他张口同意的三叔只见他飞快地冲向旁边没人的地方,把中午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然后剧烈咳嗽,嘴角甚至渗出了殷红的血。
二叔三叔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江湖夸张地朝屋里叫起来:“大伯大妈!三哥吐血了!”
大年三十挨打,正月初一进医院,这经历有够曲折的。
所幸拍了一系列片子之后没有大碍,他只是背部受到重击之后的后遗症身体内部的应激反应稍微推迟了一点,当天晚上他们又回家了。
头一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半夜里,窗外的风鬼哭狼嚎一般猛烈地拍着窗似乎还想从窗缝钻进来,黄衫则闭目盘腿坐在江河身边,他们两人周身有一层类似月光的柔和光晕,但是仔细一看,他们头上都有密集的汗珠。
次日江河发起高烧,并且连天不退,前前后后又去了三次医院,小时候都没打过几次针的他,两只手背青青紫紫的看着渗人。
江河妈把江河爸骂得狗血喷头,他爸也在家里发了一通火把碗盘都砸了。
好好的年过成这样,江妈妈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农村妇女,下田种地那种苦都受得了,和丈夫吵架打架那种委屈也忍得下,对于儿子不吃不喝日渐消瘦仿佛生气被慢慢抽走那种状态,无异于直接从她身上割下一块肉。
江妈妈做了江河最爱吃的酒酿荷包蛋,江河却昏睡着连看也不看一眼。医院都没检查出问题,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儿子就是好不了,一边抚着儿子的头,一边掉眼泪:“小河,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床头柜打开了一条缝,一张纸漏了出来,江妈妈想把纸收回去,打开抽屉却见到一大沓的画纸,上面都是江河画的画,画上有南星村,有江河住的小屋,有高大巍峨的山脉、茁壮茂盛的树林,星空下的一条狗,还有相视而笑的两个人。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声音戛然而止,手上的纸纷纷掉落到地上。
江妈妈虽然文化不高,但她闲暇时会看电视剧,她不知道那首诗是谁写的,可知道后两句诗里的通俗含义,一般都是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互定终生时候的台词。
不过她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那一行字根本不是江河写的,江河想表达的东西都在画里,不可能再多此一举并且是那么直白的煽情,江妈妈就是关心则乱,大脑里早已经一片空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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