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雪球是真的没有伤得很严重,还是它异于寻常动物的特性发挥了作用,在去张槐家里的路上它还奄奄一息,刚进家门口,它就从江河怀里抬起头,鼻头耸动,两眼放光道:“好香啊!”
而二傻子也兴奋地大叫:“是好吃的!”
厨房里做饭的是张云远,他听到江河说找张槐,特别意外地说:“他不是去找你了么?”
“什么时候的事?我上午不在家,才回去没多大会儿。”
“十点左右吧,从养殖场回来洗了个澡出去的,衣服还放在那说回来洗,我以为他又在你那生根了呢。”
张云远的吐槽让江河有点无地自容,也知道十点多那会儿他刚好就去摘樱桃了,错过了是应该的。瞥到橱柜里已经有很多做好的菜,张云远又把锅里的红烧鸡块装盘,准备下一道菜,于是问:“今天是有客人吗?”
刚一问完,他突然又想起来,今天似乎是张槐生日啊,前几天他还记得,没想到生日当天却给忘得一干二净。
也许是张槐特意嘱托过,张云远留了一些生肉打算给二傻子和雪球当中午饭。两只动物都很兴奋,尤其是二傻子,一边流口水一边不断踢踏着前面两只爪子,还不断对江河跟雪球说:“吃的,好吃的!”
江河很想对它说:“我应该从来没有在吃的方面亏待过你吧?”
张云远将生肉分好,拿给雪球的还特意用白水煮了一下,刚把碗放到地上,二傻子就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太激动都把碗踢翻了。
雪球按捺不住也从江河怀里挣脱,跳到地上时身子虽然趔趄了一下,却还是不偏不倚走到自己的饭碗前面,开吃前还嘲笑了二傻子一句:“傻狗,又不会有人和你抢。”
看雪球的样子,江河觉得它应该是没事了,但是张槐回来听他讲了事情的经过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抓起雪球检查它的全身上下,并对江河说:“它身上没外伤,但你都看到它出血了,不排除内脏受损,有必要还得去拍X光,这时候是不能进食的。”
江河这会儿又后怕起来,紧张地抓着张槐的胳膊,问他:“那怎么办啊?它还吃了不少呢,会吐出来吗?”
吃到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从来没有再吐出来的可能,雪球觉得他们小题大做,自己身体好着呢。
张槐检查完松了口气,说:“不要紧,它只是有颗牙松了,你看到的有可能是牙龈出血。”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还表示需要再多观察一下。
心里的大石暂时落地,江河对雪球感到很抱歉,自责地说:“要是今天不出去就好了。”
“不怪你。”张槐揉揉他的头发,说,“我今天过去的时候,他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等了一会儿没见你回来,你手机也落在家里,我就准备先回家,他却拉住我说他眼睛进沙子了。”
张槐当然没帮他吹,只叫他自己用毛巾擦。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他把对我的怨恨转移到你身上,最后又伤害了雪球。”
江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谁都有犯错的借口、无辜的理由,不是他人给自己找,就是自己给自己找,江河是,赵秀枫也是,张槐只是认为他需要安慰所以才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但他又有什么错呢?难道要怪他当年和现在都太绝对的拒绝否定吗?
中午吃饭时,张云远抽了一根烟之后问张槐: “你今天又去了哪里?怎么小河回去也不见你?”
“我出门后碰到了肖校长,他说学校附近出现了很多蛇,门卫慌张打死了两条,剩下那些还分散在学校周围,他担心蛇会吓到或者咬伤孩子,我就帮他找人把那些蛇全部找到抓走了。”
“没有全部打死吧?蛇是有灵性的动物,别主动去惹它们。”
“没有打死,全都送回山里放了。”
蛇有灵性这种说法江河也不是第一次听,以前跟小伙伴比胆子大还比划过蛇的长短,以至于一晚上担惊受怕以为蛇会爬进被窝和他一起睡觉,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如果说蛇有报复性和攻击性,江河倒不怎么怀疑,兔子急了都咬人呢,不管什么动物都有脾气。
生平最害怕蛇,他之前还和凤凰一起弄死过一条,所以他不希望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所幸张云远的重心似乎也不在张槐身上,他又打算抽烟,张槐阻止他道:“别抽太多,先吃饭。”
张云远有心事,连江河都看得出来,饭菜没吃一口,独自抽烟的时候还叹气。
“你姐姐还没有打电话吗?”
张槐摇头说:“可能姐姐有事在忙,晚点会打过来吧。”
“能有什么事忙得连打电话的时间也没有……往年这个时候都会惦记你三奶奶家的桃子。要是一直忙的话,你抽个时间给她送点去吧。”
张槐应了一声,给江河碗里夹了一块鱼肉:“你也吃饭。”
江河收回来回扫视张云远的小眼神,实在不明白他想念女儿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她。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张槐跟江河讲了之后,他才知晓其中的缘由。
张柳刚结婚的时候回娘家是很频繁的,也怀过一个孩子,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流产了,而且自那以后就习惯性流产。女儿过得不开心即便不表现出来当父亲的也能察觉到,有次张云远在电话里又提议让张柳回家住一段时间,张柳忽然就情绪失控哭了出来,次日一早张云远就跟张槐去市里打算接她回家。
张柳的婆婆说他们一家忘恩负义,坚决不放人走,她的丈夫秦显昱则严词禁止他们再在张柳跟前唆使她离婚。张云远性子犟,又爱女心切,说什么也要带张柳走,吵闹中,张柳的婆婆报了警,张柳只好又哭着求他们离开。
后来,张柳就被限制了回家和打电话的时间次数,除非特定原因,否则就再也不让他们见张柳。
“为什么会这样呢?”之前张槐讲他高中的事情的时候,他是感觉他姐夫有点看不起他们家里人的意思,既然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又为什么不放手让人走呢?
“姐姐对他也不是全然没有爱的,只是他恰好在我妈生病的时候出现,又出手帮我们解决了过早面对死别的难题,爱的前面有负债的枷锁,无论怎样也轻松不了。”
张槐过生日本来应该开开心心的,先是被他忘记,又让他提起沉重的往事,他不表现出来,但肯定也是一大早就期盼着接到姐姐的祝福电话。还有张云远,做那么一大桌子菜就几个人吃,说不定每回过节他也都默默准备了女儿的那一份。想着这些,他就忽然有点想他爸妈和姐姐们了。
已经走到家门口,江河仰着头对张槐说:“张槐,月底我想回家过生日,顺便在家里把端午节也过了。”
张槐一下僵立在那里,许久之后才难掩失落的情绪“嗯”了一声。
江河忽然又笑了:“笨蛋,说笑呢!我妈做的荷包蛋我都吃腻了,每年都一样也不会换花样。”
张槐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说:“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吃什么不是重点,”江河觉得在他的问题上张槐总是显得小心翼翼,也可以说是过分在意他的感受,真是让他太有负罪感了,“你刚刚有没有收到一个好消息的感觉?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小河,你变坏了。”
江河进了屋,取出一直藏在柜子里的盒子,双手背在身后,说:“那,坏小河还给你准备了礼物,你是不要了吗?”
连人带盒子一起抱在怀里,张槐的呼吸稍显急促,激动地说:“要,都要。”
江河帮他取下旧表,戴上新的,眉飞色舞道:“果然没挑错,很适合你!”
张槐走了之后,赵秀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也不知道看了江河多久,江河在画画浑然不知,猛一抬头,有些意外,也还有些对他上午的所作所为没有完全消散的气愤,不过他还是提醒道:“饭菜在厨房里,可能要先热一下再吃。”
赵秀枫无动于衷,继续盯着江河看。
江河停下笔活动了几下手腕,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我也送过他手表。”
“所以呢?”
“我给他画了很多画。”
“……”
“我的初吻是给他的。”
“……”
“我和他上过床。”
江河十分无语,让他要点脸的话几次都要脱口而出,最后都忍住了,只说:“我知道过去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赵秀枫冷笑道:“你知道什么?三年时间,我为他多了多少事你都知道什么呢?他也没你看到的那么意志坚定,只要有一点好处他就能听之任之。”
江河不由得奇怪地问他:“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赵秀枫不假思索回答道:“全部。”
“包括诋毁他?”被他喜欢上,真是张槐的不幸,他爱怎么想江河管不着,江河所能做的就是不允许他在自己跟前污蔑自己的爱人,“你喜欢他,你为他做了很多事情,说要毁掉他的不是你,那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要毁掉他的不是我!”岂料赵秀枫比他还要激忿,猛地一拍桌子,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地直视江河,“当时我肺炎住院,高烧昏迷不醒,知道那件事之后马上就让唐麟停手了!我知道对不起他,我也不敢见他……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家里人反对我和男人交往,知道我喜欢他,逼迫我去治疗,还把我送到国外,不许我和他再有联系,否则就断掉我一切的经济来源……我只敢偷偷看着他,关注他的日常,去他去过的地方,喜欢和他亲近过的事物……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喷薄而出的情绪,近乎疯狂的眼神,好像江河认识他以来,他就一直处于暴躁情绪化的边缘,偏激,执着,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知道他不想听,但是江河想说:“我没想让你怎么办,也没有人逼你做出决定。只是你所做的那些事情,张槐有过一丝一毫的回应吗?他有肯定过你一往无前的做法吗?”
“他喜欢我!”
“别再自欺欺人了,如果他真的有一点喜欢你,就算是你父母和你断绝关系,你也绝对不会放弃和他在一起吧。你只是逃避面对他不喜欢你的事实。好朋友的阻拦报复,父母家庭的牵绊制约,一系列的现实问题,都是你求而不得的强行安慰。你不敢见他,其实是因为他眼中根本没有你,你害怕被他漠视,害怕伤心,害怕承认所有一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赵秀枫怒视着江河,江河真怕他会激动得一巴掌打过来,他没退缩,继续说:“这些天,你基本没怎么找他说过话,虽然你对他还有感情,但你内心深处完全没有任何希望。”
把正在做美梦的人叫醒是一件残忍的事,赵秀枫的梦早就千疮百孔了,可能也无所谓痛不痛心,反正他也不一定愿意醒。他就像一头濒临绝境的野兽,强大的自信令他完全不能抛却执念落荒而逃,要么也是鱼死网破粉身碎骨。
盯了半晌,赵秀枫的气势忽的变弱了:“我没有办法……”不知道他承认的是哪一方面,他低下头,江河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形势剧变,我父母站错了队,各种无端的指控接踵而来,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话题莫名变到这里,江河倒也理解,对于他不想承认的事实,唯有逃避是最好的办法。刚想问具体发生了什么,赵秀枫又抬起头像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一样,说:“你能画就画,不能画,也是我命里本该如此。”
他都这样说了,江河不得不再次怀疑他自己不能画的原因,可他不愿意说,江河又不可能掰开他的嘴让他讲出来。
以防再出现什么状况,也是给期限时间预留一点备用时间,江河从下午一直不停地画,晚饭只匆匆忙忙吃了几口,到了十一点张槐催他睡觉,他稍停了下对他说:“我今晚可能需要赶一下。”
张槐攥住他的手腕,轻轻按压了几下试图帮他缓解痛苦,实际上并没又什么效果,只是心理上有点安慰。江河抽回手又催他快点回去,他则说:“我陪你。”
夜很长很静,以往都是一个人寂寞枯守,即便做着最感兴趣的事,多数时间都会越来越感到乏味。今年似乎从一开始到现在,江河都没有再把工作拖到深夜做,而有人陪着熬夜,这种经历也可以说是头一回。
新鲜劲淡化了困意和疲惫,一转眼一停手,旁边的人就立即停下读书的动作投过来关怀的眼神,或帮他按捏一下肩膀,或递一杯温热的茶水,然后继续用平和舒缓的嗓音给他读书听。
心情愉悦,效率不能说比平时高很多,但画的图起码能让他自己满意。
宣纸上,简单线条勾勒黑猫五官,水墨晕染黑猫身体形态,墨韵浓郁,意趣盎然,背景留白使得画面又独有一份空灵悠远。
“四点半了,你得睡觉,等天亮了再画。”张槐合上书本,把江河也从座位上拉起来。
江河头昏脑涨,刚站起来还有点眼花,反应也很迟钝:“怎么睡啊?”沙发他一个人睡都有点小,难道要打地铺吗?
“你睡,我坐一会儿就该走了。”
“那我也陪着你坐着睡。”
江河不由分说把张槐按在沙发上坐好,自己坐在他旁边。两人依偎在一起,江河起先还抓着张槐的手,后来迷迷糊糊感到身体被放平,张槐的手什么时候抽走的他都不知道。
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倒也没太晚,睡前定的闹钟都没响。因为二傻子和雪球都在张槐家,周围很安静。
可是刚一起身,就见赵秀枫端端正正坐在他的工作台前。
以为他在验收自己一晚上的结果,江河也没太在意,收拾好沙发,又去洗漱,然后才回到客厅。
“早饭有煮鸡蛋和蒸面,要是觉得干的话我再去做个汤。”
他说完话,只见赵秀枫僵硬地抬起头,那眼神中一片死灰。
“怎么了?”江河下意识觉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便来到赵秀枫跟前,却也因为桌面上的情形而一时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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