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该面对的烦心事。
回到东申办公室,夏叶一只脚刚踏进公司,办公室众人皆伸长脖子,面面相觑。
一个个活像非洲大草原探头的狐獴。
放下包,助理和陈可兰就先后敲了门。
前者是给她送文件,后者是来“八卦”。
不等陈可兰开口“八卦”,手机来了信息,夏叶拿起一看,瞬间拧了眉头。
是她表妹信息。
表妹闺蜜今天到东申分公司实习,表妹拜托她多加照顾。
夏叶:【钱乐乐,我看起来很闲吗?】
钱乐乐:【姐,你就帮帮忙,偶尔提点提点就好。拜托拜托~】
真是忙中添乱,夏叶叹了口气。
夏叶:【叫什么?】
钱乐乐:【沈念舟。】
夏叶:【知道了。】
钱乐乐:【姐,你最好!(千恩万谢)】
钱乐乐:【对了,我妈问今年你是不是也不回港城?】
有什么回去必要吗?
如果陪向卫去见老人家,还得回趟港城吧。
不可预料之事,暂且放下。
看着夏叶脸上表情变化莫测,观察半天,陈可兰小心试探问:“夏姐,听说这次总部会议,不尽如人意?””
“消息挺灵通。”翻开秘书送来的文件,看了眼,签字。
陈可兰来了精神,坐到夏叶对面,满脸担忧。
“我们东申分公司还能撑住吧?会不会裁员?”
裁员不会,但会有人辞职。
有人辞职,有人入职,常规操作罢了。
“做好自己事就行。”
夏叶有想过,要是跳槽,要不要带上陈可兰或者童豆,两人还算得力,只是,大规模人员离职,恐怕会引起集团总部猜疑。
如果离职前再签什么离职协议,会很麻烦,夏叶想了下,等她先去新公司“试试水”再决定要不要“挖角”。
新一季度采购计划还没做,做完这一季度,她就该离职了。
该舍弃的就要毫不犹豫抛弃,过去的经历告诉她,拖泥带水是没好结果的。
下定决心做的事,认准了目标就要毫不犹豫,她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想要的,要抓住任何机会得到,哪怕,付出一点代价,只要值得,根本不会迟疑。
助理送午餐时,夏叶正埋头电脑前做新一季度规划,她头大的叹了口气,美国集团总部要削减开支,东亚南陵总部可支配采购配额大幅缩减,最少的投入,最多的产出,夏叶忍不住心中咒骂。
夏叶:当我们是下蛋“母鸡”吗?喂点草就能“下蛋”?
强人所难啊。
算了,不要为难自己了,肚子要紧,要是胃病再犯,还不知向卫要急成什么样。
想到向卫,夏叶忍不住想偷笑。
大三的万圣节,学校搞活动,作为学生会骨干,夏叶当仁不让忙前忙后,统筹规划每一步,又是现场布置,又是预算整理,和书记经常忙得错过饭点。
终于晚会当晚,一切顺利举办,学弟学妹们是开心了,终于松弛下来的夏叶却蹲了下去。
因为紧张和饥饿,肠胃终于罢工,腹痛难忍。
额头渐渐冒出细密汗珠,白皙的面上更添惨白,唇色都淡如灰。
边上书记给她倒了水,关心问她要不要去医务室,夏叶饮了口水,勉强挤出笑容,“没事,我休息一下,你先去玩。我缓一缓就回寝室。”
书记员还想说什么,顿了下,小声问:“要不要让向卫来接你?”
向卫?
夏叶微微抬眸,在别人眼中,她和他之间恐怕没什么清白可言了吧?
有些莫明火气,咬了咬牙,憋出笑容,问:“找他做什么?我和他……”
好友?密友?床伴?
“他可能跑哪儿约美女去了,别去打扰他雅兴。”
说服别人,也暗示自己,其实,她也没那么在乎他的。
生病就依赖别人,如果那个特殊的人消失了,她的孤寂岂不更甚,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夏叶想,她熬一熬,胃疼什么的,小意思。
弯着腰坐在阶梯看台上,夏叶垂着头,有点丧气。
人在生病的时候,果然比较喜欢胡思乱想,她脑中闪过很多画面,有向卫,有爸爸,有妈妈,有江南和陈之影、江岸……
“人还没死,怎么还走马灯了。”自言自语自嘲。
“需要我这个‘天使’送你去‘天堂’吗?”
惊讶转头,身后男人手指戳上她脸颊。
“免费送你一程。”
深灰色夹克,黑色休闲裤,一双将散未散的黑色靴子,嚣张的翘着二郎腿。
“向卫?”
“黑无常”一般的脸色,哪里有“天使”温柔模样?
“你人生的‘走马灯’里,有我吧?”
问句,听起来像肯定句。
“你怎么……”话未说完,胃又一抽,夏叶忍不住咬了牙,眉头拧成一团。
身后的男人立马慌了神,伸手扶住她。
“一叶,你怎么了!”
手抚上她额头,拭了一层细汗。
“怎么回事,病了还逞强做事!”
下一秒就迈开长腿跨过座位,弯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喂,我已经很难受了,别把我摔出去。”怀中人皱着眉,一脸担忧。
向卫冷着脸,训道:“还有心思开玩笑!”
抱着她往学校医院赶,几乎是踹开急诊室大门,“医生!医生!快救救她!医生呢!”
惹得半个大厅人投来齐刷刷目光。
夏叶恨不得钻地缝里。
“急诊!”
放她到病床上,向卫死活不肯离开一步,慌乱的好像她得了绝症,下一秒他就会毫不犹豫捐献器官救她。
夏叶只想闭眼“装死”。
医生检查半天,最后缓缓问夏叶:“今天有进食吗?”
夏叶:……“没。”
医生淡定敲起键盘,瞥了眼向卫,慢条斯理道:“小小年纪,别减肥饿过头,对肠胃不好,吃点饭就好,不要大鱼大肉,清淡点,给你开点护胃药。”
向卫:……
夏叶瞥了眼向卫,一脸失魂落魄,好像他准备了一场“听到她得了绝症,他震惊万分”的剧本,还没好好发挥,就被医生“当头棒喝”敲醒。
夏叶:“我只是胃疼,不是胃癌。”
……谢谢你脑补我命不久矣。
从此之后,向卫怕她一饿就胃痛,于是总在她各种口袋塞各种零食。
小到一颗棉花糖,大到真空包装鸡腿、鸭腿、盐水鸭……
夏叶上台演讲,没从电脑包中摸出鼠标,反而摸出一包鸡爪,还是脱骨的,香辣的……
偶尔校园会见到夏叶穷追不舍,拿零食往向卫头上砸的“盛况”。
“王八蛋,你知道我今天参加演讲,从包里摸出一包鸡爪有多尴尬吗!”
“要不是老娘稳如泰山,hold住大场面,换别人早原地升天了!”
“别跑!给老娘站住!”
……
大学的趣事,已然遥远,夏叶吃着外卖,忍不住笑起来。
变着法子的惹她,如从前。
仿佛他们没有变过,仿佛,他们之间风花雪月是另一个他们。
好气又好笑。
这些年,向卫没少为她准备三餐。
吃完最后一口外卖,夏叶看着手机,拍了空的餐盒发给向卫。
夏叶:【吃完了,但,味道不大行。】
一定会懂她意思,她啊,最是了解他,就像他了解她,彼此藏匿小小心思,小心试探,生怕被对方察觉。
向卫:【晚上给你带宵夜,今晚要加班,会晚点。】
夏叶发了定位给向卫,【我也要加班。】
向卫:【那就,晚点约个地方见。】
夏叶:【好。】
重新开始工作,夏叶正在和人通话,安排事宜,微信突然跳出向卫消息。
点开,夏叶一愣,要讲的话全部忘了。
向卫:【夏一叶,你是不是想我想得心急了?】
一定很欠揍的模样,夏叶想。
“抱歉,刚才谈的事,我这边岔出点问题,晚点我再给你回电话。”
挂了电话,夏叶下一秒对着微信语音狂叫起来。
夏叶:“你是不是中午肥肠吃多了,代替了脑子是吧!”
不骂他两句,他就浑身不舒坦。
29岁,迈入30的关口,他们之间依如少年时,没有稳重,没有利弊,没有算计,只有真实的嬉闹。
可以对着信赖的人疾言厉色,因为,彼此知道,无论怎么嫌弃对方,他们永远无法分开,不过是“口嫌体直”的“傲娇”而已。
什么事都可以面对,只要你在我身边。
就算被他人厌恶,我也不在乎,我所求不过一个你。
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坦然面对爸爸。
“喂,妈,怎么了?我刚下班。”
刚走出大楼,夏叶一手接电话,一手拎着电脑本,回去还得加班,她本想给向卫打电话,不想妈妈电话先打了进来。
“是不是想我了?”刚扯开嘴角一笑,电话中传来朱虹急切声:“一叶,你没事吧?”
夏叶歪着头夹住电话,抬手抱住电脑,正要换手接电话,忽而一道身影堵住她去路,夏叶本能让开,视线自始至终落在包上。
电脑里的文件她还未整理好,还有几个供应商要联系,她每天忙得团团转,根本没闲暇停一下。
离她不远的鞋站定,在她绕开前又堵了她路,夏叶微微皱眉,谁这么找死敢堵她?
视线慢慢往上挪,直到停在那人面上,夏叶手中一紧。
手机从肩膀滑落,重重砸在地上,里面传来妈妈的,微弱的声音。
“一叶,你爸查到你上班地方了,他有没有去找你!”
小说里的场景,突然自己成了主人公,所有形容内心的震惊和惊惧一瞬间充斥内心。
不久前,她躲在法庭人群后睨过一眼的男人,如今站在她面前。
这个她爱了十六年,恨了十三年的男人。
她的爸爸——夏连海。
此时一言不发站在她面前,默默站着看她,好像要记住她似的。
夏叶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踩到自己手机。
她低头,捡起手机。
电话里妈妈一直担心问她,她和面前的男人四目相对。
所有爱恨全部交织。
他弯腰笑着递给她气球的画面,他抬手在她脸颊落下耳光的画面,不断从记忆里苏醒。
疯狂挤压她的心脏,心疼到窒息。
过去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恨,为人父母和为人子女,走到反目这一步,还能指望多少温情?
如果只有恨,她不会迟疑上前甩他两耳光,大声呵斥他,可过往的温馨又浮上心头,她也度过了无忧快乐的童年。
因为爱过,所以痛才深刻,一路甜蜜欢笑和荆棘刺骨,她比谁都清楚。
这感觉有多讽刺和恍如隔世。
如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妈妈担心,夏叶拿着手机,稳了稳声音,说:“妈,我没事,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晚点再给你回电话。”
天气真凉,凉到她指尖都结了霜。
“你……”话噎在喉间,再说不出完整话。
错的不是她,为什么是她难开口,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再见爸爸。
她不是过去不知反抗的夏叶,可她咒骂之语又堵在嘴边。
过去种种皆是浮云,可恐惧和胆怯又真实留在她血脉里,每一个难眠恐惧的夜晚,时钟嘀嗒作响,每一夜都愈发难熬。
眼冒金星,捂着脸颊的夜晚,嘴角死死绣味腥甜,她难捱,妈妈亦是难捱。
他可以埋怨她千般不是,她无所谓,可妈妈做错了什么?
妈妈什么都没有错,为什么要跟着她一起受罪?
为什么要把错误推到她和妈妈身上?
为什么要拿妈妈撒气?
为什么她没能保护妈妈?
千万滋味难以倾诉。
定定站了数秒,夏叶转身就走,离开是非之地。
幸而,幸而她不久就会离开豪威,就算夏连海找到她,她也会再次消失。
“夏叶,一叶,等一下。”
甩开拦住她的手腕,夏叶猛然甩开挡住她的手臂。
“别碰我!”
如果早在十二年,如果那时她有勇气,能坚定反抗,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无人能回答她。
“别碰我!走开!”夏叶猩红着眼角,狠厉的盯着她身前的男人。
“一叶,你跟爸爸谈一谈,爸爸知道错了。”夏连海急切有慌张,憔悴的面容透着焦急。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过去,夏叶看电视剧,每次主角们误会,一定会有这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她嗤之以鼻的想,要换成是她,先甩两耳刮过去,再来一顿暴打,然后趾高气扬说:老娘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可落到自己身上,她所有叱责之言说不出半分。
口舌之争显得多余。
不是不想面对,是完全没必要。
“一叶,这些年爸爸知错了,都是爸爸的错,你原谅爸爸好不好,这么多年爸爸想跟你道歉,你给爸爸一个机会弥补你好不好?”
“没有必要!”
“这些年,我和妈妈过的很好,最苦被人逼债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你现在说弥补,你能弥补我什么?”
“你现在最好的补偿,就是,离开我和妈妈的生活,永远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们是生是死,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你能弥补的父亲责任,就当你十六岁前你一次付清了,之后,也没必要了。”
恨的人才会怨,她见到夏连海只想视而不见,没有期待,没有原谅,做个不再见第二面的陌生人就好。
如果不是他,她与向卫不会错过多年。
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变得如此自私冷漠。
他一人的过失,却害了那么多人,连向卫都被牵连,明明向卫可以置身之外,却为了她,选择背负所有误会、误解,不肯叫一声苦。
她多心疼向卫,疼的她一遍遍质问自己,凭什么让向卫替她受苦。
一遍遍想质问爸爸,凭什么让她爱的人为她牺牲。
他不是她的爸爸吗?不是他最宝贝的女儿吗?为何能看她疼而束手旁观?
心安理得接受向卫帮助,他可曾问过向卫又经历了什么?
没有吧,他只是默不作声接受了。
若知道向卫为她所作所为,作为父亲,他怎会无动于衷?
装作毫不知情的出现在她面前,说着原谅,说着补偿,不觉得丢脸吗?
这样的爸爸——
她所欠太多,此生难还。
“给自己留一点脸面,夏连海,你说着要补偿,要弥补,可你什么都不能做,我今天所有的一天,都是我自己努力的,与你分毫无关。所以,你也不要以父亲自居。”
夏叶冷漠盯住夏连海,手心捏着手机,碎裂的屏幕割伤掌心也不觉疼。
细小的碎片切割着血肉,面前的男人用无形的恐惧,凌迟着她。
如果原谅这么简单,那……她和妈妈所受的罪,向卫的付出又算什么?
心甘情愿的笑话吗?
夏叶突然想笑,她与面前的男人确实是亲父女,连自私都一模一样。
“一叶,爸爸是被逼无奈,我要是不逃,还会牵连你。”
“牵连我?是追债的人到学校对我拳打脚踢?是那些追债人威胁打妈的吗?是,他们不是好人,可你作为妈妈的丈夫,作为我的父亲,你又做了什么?为什么你到今天还觉得责任都是别人的!”
“一叶,都是爸爸不好,可是爸爸真的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爸爸以前对你多好,你小时候生病,也是爸爸陪你的,送你去医院,爸爸一次都不敢耽误。”
“是,所以,我现在并不恨你,可是……”可是当你挥拳向妈妈的那一刻,我曾经温柔的爸爸就死了。
“可是……我没办法原谅,没办法原谅你扼杀了我的‘爸爸’,曾经视我为‘掌上明珠’的爸爸。我最崇拜的那个男人,是你亲手扼杀了。你忘了吗?”
你忘了吗?
你忘了,可是我不会忘。
你能补偿我,把我曾经的爸爸,还给我吗?能吗?
如果原谅你,我又何颜面面对向卫,他为我折断的“脊梁”,又算什么?
即使我一遍遍催眠自己,说一切都是他自愿,可我知道,不过是自我麻痹,自我逃避。
一切都改变后,她冷静的审视自己,原来,她知道自己可以面对了。
即使面对爸爸,她也再落不下一滴泪。
连一滴泪都变得奢侈,不肯怜悯给予爸爸,也不肯给予自己。
直面惨淡的现实,以及……无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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